秦蓁忆起年幼时,刘师爷带她去?衙里等爹爹归家,他的妻子李氏来送饭,菜是自己腌的脆黄瓜,再蒸碗骨头渣,一人可以吃一大碗。
现在爹爹走了,刘师爷半死不活,童年的美好斑驳成碎片。秦蓁看着瘫在地上的刘师爷,忽然不想他死,她就想看他一辈子痛苦内疚的活着,夜夜被?他爹爹闹,醒了身边却无一人。她从?来就不是好人,别人伤她一尺,她便要咬回一寸!
“你说郡长与那人相识?”谢梓安听?得认真,抓住其中重点。
刘师爷半寐着眼,涎水流出,他上了年纪刚刚一番折腾,再无力气?,说起话来颇为吃力。“我见他是郡长的坐上席,听?闻从?京城来的,出手阔绰。可惜我身份地位低微,连他的名字都不知。”
“知道也?无用,他不会用真名。”那人用的是京里的逼供手段,下手狠毒是个老手,想来多?半只是听?命于人,幕后之人压根就没出现。
刘师爷眼睛微瞪,生怕自己失去?意义?,补充道:“你们莫杀我,我还?知道那人身上的印迹。待我想几天,一定能想出来的。我死了你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支起身子,朝秦蓁那边挪去?。“蓁儿,我已经家破人亡,你饶了刘叔叔好么,叔叔知道错了。”
秦蓁见他恬不知耻,转过头去?。爹爹当年是真的看错人,信错人了。出卖兄弟,害的妻儿身首异处,居然还?有脸活着?再看他一眼都是恶心,“陶陶,他还?有活着的价值,暂时不能死。”谢梓安走到塌边,扶住秦蓁气?到颤抖的身体。
“是,我还?有活着的本钱。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的。”刘师爷对着谢梓安磕头,“谢谢少?爷,我一定能把印迹画出来。”
秦蓁半个字都不想听?他说,耳朵嗡嗡的生疼。她推开门走出去?,外头白?雪皑皑,树枝被?积雪压弯,远处传来兽的低吼,雪颤颤巍巍的落下,给地上又铺上一层厚垫。她眼角渗出的泪被?飞雪吹过后,凝成细小的冰渣硌的生疼。
天地之间是多?么纯净,一片耀眼的白?,唯有身后的破木屋,黑的令人恶心。秦蓁盯着木屋,恨不得一手将它拔起。
谢梓安站在她身后,拍了怕她的肩膀。“陶陶,回去?吧。我派两人守着他,给他些时日让他画出来。”
萧生在屋内将刘师爷揍了一顿,屋外秦蓁听?见声响,点点头带起兜帽,慢慢的踏上了返家的路。
*
正月里,访亲友。
谢梓安扶着秦蓁下了马车,面前是一座红漆大院,坐落在渝州城郊外,离城里有小半天的脚程。
院子外爬满了枯黄的爬山虎,屋檐的红漆有些剥落,但屋檐下雕刻的五福图清晰可见。在喜用黑瓦做顶的西南,并不多?见。倒有几分京城的建筑风格,和武国公府的檐雕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西南多?雨,檐雕上翘勾起并不利于排水,装饰大过于实用。秦蓁环顾四周,这?位前郡长大人的府邸处处透出富贵,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大门用的就是海南黄花梨。秦蓁站在门前就闻着香气?儿,哪怕用红漆刷了遍也?掩盖不了。
“在下渝州知府,早些同你家老爷说过,拜年来的。”谢梓安很是礼貌,向门房说明来意。
门房眼里流出诧异,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渝州最为年轻的知府,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居然有如此?成就。他连忙进去?通报,回来勾着腰陪着笑?。“谢大人,谢夫人里面请,我家老爷已备好佳肴,静候二?位。”
秦蓁脑中想过,这?位前郡长生的什么相貌,以前听?爹爹说过爱慕郡长之人,从?渝州城可排至竹县,走到哪儿都有姑娘家投花与瓜果。想来也?是模样俊美之人,就是不知同谢梓安比起来如何。
有了这?般想象,当秦蓁真见到本尊后。委实吃了一惊,倒不是说前郡长长的丑陋无比,只是那层层叠叠堆在一起的三下巴,和看不见脚的大肚腩,实在和描述中联系不到一起。
他见着秦蓁惊异的眼神,摸摸自己圆滚的肚子。“卸任多?年,总想把以往没享受的都享受试试,一不留神吃的有点多?。”
“大人,风貌犹在,无需自谦。”谢梓安睁眼说瞎话,前郡长似乎就吃这?一套,很是热情的把他们安排在坐上席,一人斟了一壶酒。
秦蓁心里佩服,谢梓安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话间还?不忘点头认可,人狠起来还?真是连自己都骗。
“谢大人客气?了,老夫辞官多?时早就不是什么大人。若是看得起老夫,唤一声欧阳先生便是。”欧阳先生笑?的像是庙里摆着的弥勒佛,眼睛眯成一条缝,唯有肚子格外醒目。“如今像您这?般的后生伢子不多?,老夫辞官后,府里是越来越冷清了。今日有幸,承蒙谢大人谢夫人莅临寒舍,不醉岂不尽兴?”
秦蓁接过酒盏,一口饮尽。“豪爽!”欧阳先生赞许道。“谢夫人颇有为父的风采。”
他比划了桌子的高度,“您这?么大时,秦县令带您来过渝州一次。手里拿着拨浪鼓,摇起来头跟着摆动,招人疼爱。一晃眼这?么大了,说话做事没了幼时的朦胧样,倒愈像秦县令了。”
他抿口酒“啊”长叹一声,闭眼享受。“可惜天妒英才,秦县令去?的太早。老夫为官四十?载,也?就见着秦县令一个这?么有灵性的。当初他说竹县穷,须把山凿开修条路才能富庶。多?少?人反对,只有老夫顶着压力向上禀报把钱批了下来。”
他手指沾了点酒,在桌面画出几道线。“瞧,如今路通了,人也?富了。都说竹县百姓过得可不比渝州城差。只是慧极必伤,秦县令可惜了。”
“您当真觉着我爹爹是忠义?帮害的?”秦蓁试探的问?了句。
“不然还?有谁,忠义?帮的余孽都抓到了,人也?签字画押。”他一脸了然,“谢夫人当,年的事老夫也?有不对,要不是我强留着他们多?待几日,他们回去?的路上也?不会刚好就碰见忠义?帮的人。”
他端起酒杯,痛饮三杯,“今日就给谢夫人赔罪了。”
秦蓁还?想问?几句,谢梓安用眼神制止。
“素闻欧阳先生好客,如今一见名不虚传。”谢梓安一边夹菜,一手紧紧握住桌下秦蓁的手,让她不用着急。“在下听?属下说过,先生在职时,门庭若市。每逢佳节四处宾客蜂拥而至,为渝州城一大景色。”
欧阳先生摆手,“都是过去?的事,您瞧瞧我这?府邸冷清的很。朋友嘛,你风光时多?的是可有几个真心的?还?不如朋友不多?有个真心相待的,年迈时还?能时不时见上一面。”
谢梓安点头,问?道:“那先生可有京城来的朋友,若是真有可同在下说道。等任期满了回去?帮先生带句话,指不定就多?个真心朋友了。”
“老夫年轻时,结交的朋友太多?了。别说是京城,就是关?外也?有好几个。时间一久不联系,就再没消息了。”说话间又倒了杯酒,饮下。“都这?么久没联系,就算了吧。大人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必须得再喝一杯。”
也?不知欧阳先生是真洒脱还?是圆滑,你来我往对饮间,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问?出来。
秦蓁忍不住,给自己的酒杯满上,与他碰杯。“我爹爹曾说过,先生您对他照顾颇多?,这?杯酒权当我替他敬您了。”她闭眼将温热的酒灌下,喉咙泛起一阵燥热。“爹爹走的早,家叔世伯少?的可怜,我就想着多?几个异姓的叔伯也?是一桩美事。好不容易遇见先生您,便想问?问?我爹爹可在西南认识过什么京城里的朋友?我那时年幼记不清了,要是还?有京城故交,下次回去?了我必要拜访拜访的。”
一番话说的僵硬,秦蓁也?是太心急,把话说的有些急,粗听?无事,细想漏洞百出。谢梓安盯着欧阳先生红晕的脸庞,想抓住他细微表情变化。
后者要醉不醉,“谢夫人,不是老夫不想告诉您。实在是时间太久远,老夫年纪大了,记不得那么些事。秦县令来渝州的次数不多?,有别人在场时都是老夫办的家宴。说是家宴,实则没有百人也?有八十?,您若要我个个数出来,确实为难啊。”
他喝的有点多?,醉眼朦胧。“太久了,谁记得那么清楚。老夫就记得,酒!酒是个好东西......秦县令就很能喝,一人能喝三大碗。谢夫人,喝!不醉不归,必须喝!”
他满口酒气?,灵活的倒了杯酒递给秦蓁。身上的肥肉跟着甩了几遭,张口闭口都是劝酒。再问?什么,都一嘴胡话,竟是喝醉了。
谢梓安见问?不出什么,主人家又喝醉。再待着也?无意,对欧阳先生知会声,待着秦蓁告辞。
秦蓁坐上马车,扭头问?谢梓安。“你说欧阳先生究竟认不认得那人?”
“他在官场上滑的和泥鳅一般,就算知道也?会当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的眼睛早就看不见的。问?了也?是白?问?,不如多?从?刘师爷那下手。”欧阳先生看似慈祥和蔼,但满府富贵也?可不是靠天真无邪赚来的。谢梓安从?他寥寥几句话便知,这?是一只老麻雀,寻常人他的翅膀都摸不着。
“既然知道问?不出,还?来一遭作甚?”
“白?吃的午饭,不好么?”
“敢情你是来蹭吃蹭喝的!”秦蓁捏起他的脸颊,但真厚到不行。
谢梓安任她揉搓,摸了摸手里的扳指。他想若欧阳先生真的知道星点半点的,此?时应该给他主子通风报信了吧。藏在影子里的人,还?能忍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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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先生确定屋内再无他人,拍拍手一小厮低头进来。
“速去?京城一趟,禀告大人秦溯之女在查当年之事!”他神色清明,半点无醉酒迹象。“还?有当年那条漏网之鱼,也?要抓着把肠子掏出来,鳃扯了,让他永远不能开口。”
“是,属下马上去?办。”小厮退下。
希望他当年的妇人之仁,没给大人带来灾祸,刘师爷不能再留着,藏在山里的鱼该死的还?是得死。他又给自个儿倒了杯酒,一口饮下,要是真能一醉不醒便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晚上还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