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打开的那一刻,萧生猛吸一口?气。棺里的景象让人害怕,秦溯的头?颅已经腐朽,身子泥塑却还留着,衰败对着永恒,一瞬便是长?久。
重点是那颗头?颅,竟然是黑色的,与?斑驳了色彩的泥塑,静静的躺在棺椁里。
秦蓁爬下去?,她的猜测是正确的,爹爹不是死?于砍头?,而是毒杀。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低着头?谢梓安不知?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忽然谢梓安听见滴答滴答的声响,是秦蓁的眼泪落在棺沿上,十年了她终于接近事情的真相。近在眼前却不敢触碰,她鼓起勇气,如同八岁那年一样,她摸上爹爹的发。
头?发已经干枯,变得?像地里田间的杂草,没有水分失去?光泽,被发冠束起,时?间久了也有不服管教的几缕落下来。
她伸手摩挲着发间,果然传来尖锐的触感,那东西还在!
她迫不及待的剥开爹爹的发髻,才发现不只是一根,脑袋上密密麻麻扎满了银针,每一针深入脑髓。见着眼前此景,秦蓁觉着浑身无力,再无力气去?拔针,背靠着土堆,身子缓缓滑落。
爹爹死?前究竟受过什么酷刑,一根根银针扎入脑内,那该有多疼啊。她此时?感同身受,那一根根针仿佛扎在自?己的脑中,一下下的往里窜。
她抱住脑袋,头?往后砸去?。似乎撞到土地上发疼,她内心?中的难受就可消退。
“陶陶,你冷静一点。”谢梓安跳下,用手隔住脑袋与?土堆。秦蓁用劲大,往后敲去?砸到谢梓安的手,他眉头?微皱,一会儿就舒展开。“萧生,你去?把针拿下来看看。”
秦蓁浑身发抖,见萧生从爹爹头?颅上取的针足有两寸长?,末尾发黑,针头?还闪着银光。那就是在爹爹头?里呆了十年的玩意,让爹爹在梦中都不得?安生。
秦蓁喘着粗气,伏在谢梓安身上,看萧生把针一根根取出来,一共四?十八根,根根刺入脑髓,只有针头?露在表面,被发稍稍掩盖。
萧生把针取出,放在绢帛上,卷好递给谢梓安。
“陶陶,时?候不早了。秦家母子就要回来,既然东西拿到手,早些回去?吧,莫再生事端。”他扶起秦蓁,站立在墓碑前,让萧生把土填回去?压实。
“岳父岳母,没曾想小生第一次与?二位见面是此情此景。”他燃起三炷香,毕恭毕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您们?二位的冤屈,小生会替您们?讨个公道。”
秦蓁将白酒蜡烛元宝放在墓前,打开酒塞子,淋在坟头?。“爹爹,我给您带来了您最爱的杏花酿,喝了这?杯酒您就安息吧。您的仇您的怨我都会替你报,您睡去?吧,夜里不会再头?疼了。”
秦蓁上完香,磕完头?低声道:“回去?吧,我还有许多地方没弄明白。”
*
这?四?十八根银针,足以证明秦溯的死?同忠义帮无关。
银针做的精细,谢梓安回去?后反复查看,虽是小小的一根银针,但韧性极佳,扎入体内十载再取出没有半点弯折。位于西南边陲的竹县,做竹制品是一把手,但此地多玉石少金银。金属制品少,做工粗糙。
再者四?十八根银针,埋入体内深浅一致,没了深厚的功夫可做不到。忠义帮山匪出家,拿铁锤大棒还行,这?般细腻活非要练家子不可。
“梓安,你觉着上面的毒是什么?”秦蓁借着烛火,看向绢帛上发黑的一头?。
谢梓安摇头?,隔着布蹭了一下,布上随即染上一层黝黑。“且不说世上□□千百态,这?药过了十年,发散掉许多,剩下的恐怕也查不出个理所然来。”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认。”他取出一根针,放置烛火下烧灼,燃起一道青烟。“此非见血封喉之毒。剧毒性烈,遇热易挥发,常伴有刺鼻气息。”
秦蓁嗅了嗅,只有烛火香气。“此毒不烈,但量多可致死?。若是想直接杀了岳父,把嘴掰开往里灌更加迅速简单。打造一副精巧的银针,工时?可不少。我上次见着这?么一套银针,还是在大理寺刑房里,一共四?十九根,用作逼供。”
“此招不轻易使用,只因太过惨烈全无人性。”谢梓安把针收好,“针入脑疼痛难忍,伴随□□发散,被扎人恨不得?将头?拧下来,通常只需两至三根就会全招。足足用了四?十八根的前所未见。”
秦蓁越听手握的越紧,“这?么说是京城之人所为?爹爹来西南十多年,还有人记着改革之仇,非报不可?”
“这?法子来自?京城不假,可到底出自?谁手不得?而知?。看来还是只能找到刘师爷才行。”谢梓安安慰道:“我已经加派人手去?寻他,探子来报说有人在九婆山见过他,想来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秦蓁眼神?无色,最近她太累了,爹爹的事压在她胸口?,半点不能喘息。“辛苦你了,梓安。”
“你我夫妻,谈什么辛苦。”谢梓安用鼻子蹭蹭她的鼻子,额头?相接:“你累了,多休息一会儿。”
“嗯。”秦蓁点头?,半依偎在他身上。身上的熏香传来,是紫檀加龙涎香的味道,温暖安心?。
*
西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找一个蓄意藏起来的人却是没那么容易。秦溯的死?恐与?京城有关,谢梓安查起来怕牵扯众多,仅仅动用自?己的力量寻找,一来二去?耽搁了许久。
刘师爷虽没有找到,但也带回来一个消息。当年给秦溯验尸的仵作,早就身亡。在卷宗送来渝州城没多久,仵作就因喝多了酒一头?栽倒在山崖下,头?破血流。
线索又断了,秦蓁失意了几天。可生活还在继续,临近年关,她第一次在渝州城过年,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忙起来倒是把难受冲淡了一点。
“腊肉十斤,腊鱼五条,再熏点腊肠。”秦蓁一笔笔的记在账目上,“果儿,还有什么没记得?。”吃的东西问果儿准没错。
果儿眼神?飘忽,没注意到秦蓁喊自?己。她的心?里还想着萧生哥哥下午做的叫花鸡。看着不出彩,童子鸡腌好调料,裹上荷叶,再把泥巴糊作一团。放入火里烤上半个时?辰,吧唧听见里面土裂开的声音,就能取出来敲碎泥块,里面便是香喷喷的烤鸡。肉滑柔细嫩,真是回味无穷啊。
她吸吸口?水,萧生哥哥真有能耐,会打不说还会做的一手好菜,好想再吃一次啊。“果儿?”秦蓁拿起笔往她鼻梁上轻轻的敲打。“快帮我看看,还少了什么吃食,就要过年了样样要齐全才行。”
“再添置点开心?果吧,小姐好久没笑了,吃点开心?果开心?一下。”秦蓁想了想觉着很有道理,大笔一挥添上去?。
“小姐,瑞王妃来了。”秋诗在门外提醒。
与?瑞王妃熟识后,她就是不是的来串门。她从京城来,西南人生地不熟,身份高贵,没交到知?心?朋友,单单与?同是京城二来的秦蓁一见如故。“弟妹,可叨扰了?”
秦蓁起身行礼,“瑞王妃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命妇巴不得?您天天都来。”
“怪不得?梓安都成了痴情种,小嘴儿真甜。”她挥挥手,把带来的礼品放在桌上。“本?宫给你带了点吃食玩意儿。”
秦蓁眼睛一瞥,瞧见开心?果。真所谓瞌睡送来枕头?,瑞王妃出现的正是时?候。
“本?宫见你近来多烦忧,身子骨又弱了。”她握住秦蓁的手,西南冬天不冷,但秦蓁的手还是冰凉。“本?宫按照京城的习俗给你带了碗神?仙粥,喝了暖暖身子。”她将安放在食盒的神?仙粥拿出来,递给秦蓁“趁热喝。”
秦蓁舀了勺放入嘴中,是京城的味道,淡淡的药味包裹着五谷的香气。“你年纪也不小了,身子骨再不硬朗点,将来生孩子咋办?自?古生育就是鬼门关,你可得?当心?。说起孩子,你们?也不抓紧,瑞王殿下不过大梓安两岁,瑞王府的孩子可有三四?个之多。梓安上次去?府里看着华儿,眼神?中的喜爱做不了假。你要上点心?,莫等到他从外头?抱一个回来,有你哭的。”
大概所有高贵的外表都只是因为矜持,相熟后伪装剥离才是真正的自?己。瑞王妃就是如此,认识久了就知?她是个八卦热情的妇人。秦蓁明白这?个话题一开头?就没个结束,想着用什么法子岔过去?才好
灵光一现,瑞王妃来自?京城,定对当年爹爹在京城时?有所耳闻,也许可以从她这?打听点什么。“瑞王妃,您还记得?京城里的往事么?命妇自?打出来就总记挂着京城的种种,心?思淤塞身体自?然瘦弱。”她眼波流转,放下碗,拉住瑞王妃的手。“您也是从京城来的,命妇想听听京城的过往,以解相思之愁。可好?”
瑞王妃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秦蓁像极了她家的小妹,同样的俏皮可爱,心?下自?然柔软许多。“说起京中往事,不如就从神?仙粥说起。”
“这?神?仙粥啊,流行于京城也就四?五十年。本?宫爷爷辈可没吃神?仙粥的习惯。”她把神?仙粥推向秦蓁,示意她再吃一点。“因为这?粥是前朝最后一任皇后研制的,原是宫中的物品,有一荒年开仓,配方才流落民间。这?玩意儿东西不复杂,也不金贵,但加了几味药材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又传闻只有皇帝才能吃,百姓们?纷纷效仿,久而久之就成了过年必备的玩意儿。”
秦蓁原打算让她说说那年的改革,没想瑞王妃说起了吃食,她想引回去?。“开仓济粮应是户部职责所在吧,命妇瞧着户部最累,田地粮食进贡都有他们?负责呢。”
“户部一直是能人所居,天赋异禀者总归要承担的多些。”瑞王妃显然没有接受到秦蓁的用意,自?顾自?的说。“前朝那位皇后也是个天资聪颖之人,家中代代为军人,到她这?代反而生出个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据传还通药理,这?般通透的女子若是遇见个人中龙凤,指不定又是个长?孙皇后。可惜啊所嫁非人啊,选了前朝皇帝那个昏庸种,可不最后年纪轻轻的被一把火烧得?干净。”
秦蓁苦笑一声,看着瑞王妃一副惋惜的表情。也不好再问她关于改革的事,低头?把粥喝完。虽不知?前朝皇后究竟是什么样的绝世奇才,但这?粥委实不错。
“最后她家的军队被瓜分,现在绝大部分都握在誉王手中。誉王原先就是前朝皇后家的旧部,后投诚献出部分兵力,圣上大度允许他留了部分,是个典型吃里扒外的。”
“可怜前朝皇后生的貌美伶俐,还育有一子。偏偏不得?前朝皇帝的喜欢,轻信奸妃导致灭国?。”瑞王妃表情严肃,突然拉住秦蓁。“所以弟妹说来说去?,还是得?笼络住男人的心?,再多生几个孩子,一世无忧啊。”
“说起孩子,本?宫当初求遍名医觅得?一方子,可一举得?男.......”瑞王妃喋喋不休的念叨着。
秦蓁扶额,怎么又说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两更
反差萌的瑞王妃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