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炙热难耐的盛夏,到寒意初起的深秋,秦蓁她们走了一路,在第一缕寒风吹拂之前到了渝州。
哪怕坐了这么?多?年的马车,秦蓁依旧没有习惯,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皆因为她身体不适。但快行及西?南时?,她内心的悸动迸发,似乎晕车再不能阻碍她回家的路。
她撩起车帘,这儿同竹县比要冷些,地势并没有那高,沿路上堆积了不少落叶,还有的仍在枝头上苟延残喘。
嗯,还是暖的。她闭上眼,深吸口气,这儿的风可比京城暖和的多?,夹杂着特有的泥土芳香,混着家家户户飘出的柴火味儿,她知道她回家了!
瑞王派人来接,先把?马车停在了一处院子前。院子不如?京城的精致细腻,也没有红瓦青砖俏屋檐,颜色简单弄得?是当?地出的黏土,堆砌出来的屋子颜色发黑。秦蓁用手?摸了摸,略有些粗糙,但格局不错,不大?不小分类有序,一家人住足够了。
她从京城带来的丫鬟只有秋诗、果儿和白术三人,至于小厮,贴身的只有一个出了京城后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萧生?。
他是一路上的开心果,说着这些年替谢梓安办事时?见过的大?江南北,说起吃食颇有一套,让人如?临现场,恨不得?马上做了吃了。果儿贪嘴,日日跟在他身边,央着他再说些好吃食,那些个干粮玉米的早就吃腻了。一来二往,萧生?成了果儿除开秦蓁和秋诗最?喜欢的人,动不动就是萧生?哥哥的喊着。
秦蓁想未来的家应该很美满,院子还有点荒凉,等安定下来,买几盆花回来放着,再架个葡萄藤。这个得?快点种下去,幼苗种完了,扛不住冬日的寒风,就算渝州没雪,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再来种的早一点,明年夏天苗就能爬完整个架子,说不定还能接几串果子,分给院子里的几个小馋虫。
“陶陶,你喜欢这院子么?。”谢梓安搂住她的腰,打断她布置院子的思绪。
她甜甜一笑,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喜欢的,我想咱们府里还需得?添点东西?。”她指了指大?门口“最?重要的是要挂个匾额,写上谢府二字。”她半倚在谢梓安身上,“往后这就是咱们自己的家了。”不再是奉国?侯府和武国?公府,是她秦蓁自己的家。
谢梓安点头,说了声让她去小憩一会儿,晚上瑞王设宴给他们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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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蓁今日选的是中规中矩的衣服,既不出挑也不简单。料子用的是上好的罗缎,月牙白的颜色,隐隐绣了祥云图案,只在下摆用了点艳丽颜色。头发高高挽起,露出的脖颈上缠绕了一条翠羽项链,最?下处镶了颗珍珠。
她坐在谢梓安身边,夹了块油炸牛奶轻轻咬下一口,又放回碗里。瑞王比她想象的要出老,西?南太阳晒,瑞王看来并未好生?保养,脸上起了些许的褶皱,看不出只比谢梓安大?了两岁。
“梓安,我终于等到你了。”瑞王端起酒杯一饮而下,“这些年让你一人在京中打探消息,劳烦你了。”
“职责所?在,谈不上什么?劳累。倒是殿下您,看着要比往年出老的多?。”谢梓安一手?托着杯子,一脸关心模样。
瑞王抿了一口酒,闭眼享受一番,摇摇头。“都过这么?久了,也不是毛头小伙子,成熟点好,压得?住人。”
他俩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秦蓁与瑞王是初次见面说不上话,只管埋头苦吃。都是点西?南特色美食,什么?毛血旺、肚片啥的,秦蓁快十年没有吃过,今日一尝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你前些日子说查到镇国?公府有动静,可有查到什么??”瑞王放下筷子,问起正事。
“属下在大?理寺任职,翻开卷宗,有一事颇为古怪。”谢梓安手?在桌上比划着,“前朝圣上见城门失守,自刎而亡,后宫中偏殿起大?火,皇后太子无一人生?还。”
这事瑞王知道,那火被扑灭时?,里面还有好些个没有烧着的。走水这事儿,一般火还没烧到身上,人就呛死?了。拖出来的尸体让宫女太监们指认,除开几具烧的面容尽毁的用身形认出来了,其余的都能一一对上号。
“属下发现,当?年认尸的宫女太监这些年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消失了。有的是在宫中被责罚抹了脖子的,有的是出宫后无缘无故死?的。”谢梓安目光如?炬,“属下调查发现最?后一个死?的,死?前与镇国?公府接触过。”
“你是说那场火有蹊跷?”瑞王觉着事态严肃,对着旁边的王妃使了个眼色。
那华服女子点头站起来,“弟妹,他们男人整天谈这些政事,吃饭的时?候又说些什么?火啊尸的,弄得?本宫没了胃口。你可愿陪我出去走走?”
秦蓁明白这是不想让她再听下去,顺着王妃的话,应下来。两人走在院外,一轮明月挂在夜空,秋天的风微微发寒,走在风里有点瑟缩。“披件衣裳,莫着凉了。”旁边的丫鬟取来件披风替秦蓁披上。
“谢过王妃。”秦蓁想行礼,被瑞王妃扶住。“梓安从小就跟在瑞王身边,算半个义弟。本宫与你算半个大?嫂,没有外人在不需行大?礼。”
秦蓁垂眼,遮住眼底的讶异。瑞王妃是越国?公的嫡长女,真正的天之骄女。可如?今见着了说话不卑不亢,待人有礼,和京城里的谢燕婉之流相比较,高下立分。
“本宫常听瑞王提起梓安,说他是个沉稳可靠的,就是年幼时?吃了不少苦,待人冷漠了些。”瑞王妃拉着秦蓁进了一个凉亭,桌上放了些瓜果,“本宫原想着替他寻份好姻缘,有了家人自然不再孤苦伶仃,活的也快活。”
瑞王妃打量着她,笑道“什么?样的女孩儿,本宫都挑过。他一个也看不上眼,本宫就想着什么?样的女孩儿才能讨的他的欢喜。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凡,灵气逼人的很。本宫瞧着他眼里都透着光呢。”瑞王妃打趣道,捂着帕子偷笑。
秦蓁被说的脸红,捡了个冬枣放进嘴里。“现在就好了,本宫见他话多?了起来,逢人还能笑的真诚,不用再假惺惺笑的憋屈。”她褪下手?上的珊瑚镯,戴在秦蓁手?上“往后你们好好过,这镯子就当?见面礼了。”
“谢谢王妃。”秦蓁道谢,手?里抚着镯子,果真是换了个地方,遇着的人都不一样了。
丫鬟伏在瑞王妃身边窃语两句,瑞王妃拍了拍秦蓁的手?。“男人们喝酒喝完了,夜里风大?,咱们也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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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梓安喝的有些多?,回家的路上伏在秦蓁的膝盖上,手?勾着她的衣摆。“梓安咱们坐起来吧,你喝了酒掖着胃更难受。”谢梓安爬起来,倚在她身上。
“我初见瑞王时?才八岁,那是我姨娘刚刚病逝,谢彦听了她的遗言,把?我丢在书?院里读书?。”秦蓁瞥见谢梓安的胡茬子长出来一点,拿手?摸了摸,细细刺刺的有些扎人。
“莫动我,同你说事呢。”他轻轻拍掉秦蓁的咸猪手?,“书?院里的老先生?是从翰林院里退下的,教过瑞王几天书?,由他搭桥结识了瑞王。”
“那年江东地动频发,死?伤无数。圣上派礼部卜卦,说是天生?异象,祸在东南。”他停顿了一会儿,娓娓道来。“宫中东南院是瑞王生?母蕙嫔所?居,蕙嫔不过宫女出身,一朝临幸怀有龙种。百般遮掩,直到临盆时?才告知圣上,瑞王得?以平安降生?。”
这些个宫内的秘辛,平日里谢梓安清醒时?可听不见,秦蓁竖着耳朵催促道“后来蕙嫔怎么?了?”
“宫内妃嫔众多?,有得?是出身高贵的。蕙嫔借着孩子一步登天早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借题发挥罢了。”谢梓安许是觉得?热,用脸蹭了蹭她。“圣上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不过是个小宫女出身的妃嫔,没有强有力的娘家,杀了又有什么?可惜呢?”
“我见着的瑞王刚刚送给贤妃抚养,他眼里的恨我太熟悉了。他就是另一个我,同样怀着对这个世界不公的愤恨与不平。既有同样的理想,成为同伴也似乎理所?应当?。”他突然睁开眼,拉住秦蓁。
“陶陶我同你说这么?多?,并非在缅怀过去。”他眼睛中似乎落下了星星,明亮清澈。“今日我同瑞王说了在大?理寺的发现,他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却并未同我说,这在以往从未发生?过。”
毕竟已?有两三年未见,瑞王身边多?了能人异士,谢梓安不再是他唯一信任的人。“陶陶,看来以后在咱们还需小心行事,他的确变得?果敢谨慎,颇有帝王之相。但愿他的陌生?只是我多?想吧......”他闭上眼假寐,不一会儿轻轻的打起鼾来。
秦蓁不知他的一番话是真心还是醉后胡说,在心中饶了一圈,外头月光正好。她撩起帘子,看着马车在月光下的影子,内心深处升起忧愁,看来回家也不是样样如?意的。
谢梓安酒醒后,没再提过这事,久而久之秦蓁也没放在心上,权当?他说了酒话作不得?数。
渝州的日子很悠闲,奴仆不多?很好管理,个个都单纯的很,一心想着讨好主母多?点赏银过个好年。
秦蓁当?之无愧的谢府的女主人,不用晨昏定省,她日日睡到太阳照了被窝才醒。谢梓安随她去,日子久了难得?的长了点白嫩嫩软滑滑的细揉。
谢梓安表示手?感不错继续保持,但苗条了一辈子的秦蓁觉着这当?真和养猪没甚大?区别,再不动动就如?圈起来的母猪,满身肥肉。
于是夜幕降临,谢梓安托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里,总能听见阵阵笑语,那是他亲爱的夫人带着一干丫鬟斗蝈蝈,起初只是和果儿玩玩,时?间久了自持稳重的秋诗也也掺和一脚。
用秦蓁的话来说就是,随着两只蝈蝈的战况愈烈,身体跟随摆动,心情?忽上忽下,战后往往一身热汗,是最?为省事的运动。
谢梓安抿嘴一笑,对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并不反驳。丫鬟见男主人回来了,四下散去,留下秦蓁与他大?眼瞪小眼。
“平日对她们从无克扣,一出事了都跑了也没个帮我说话的。”秦蓁把?蝈蝈收好,生?怕被他抢去。“左不过是玩玩而已?,无外人看见,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我见着路边孩童都不玩蝈蝈了,你这么?大?人还玩。”他从秦蓁怀里掏出条帕子替她把?手?上的汗擦擦。“下次记得?洗手?,脏兮兮的怎么?吃饭。我看你是过得?太清闲,越活越回去了。”
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秦蓁放下心来,顺着台阶往下走。“我记着了,以后玩了肯定洗手?!”
“你!”谢梓安无语,摇摇头。“行了,你开心就成。”
“今晚让秋诗帮你把?常穿的衣裳收拾几件出来,我们出去几天。”
“去哪儿啊。”秦蓁问道。
“去了就知道了,一个你想去很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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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子,你从那里买的。”秦蓁站在一间院子前,脚步不稳,眼里都是泪水,“我记着这屋子卖给骠国?商人了。”
谢梓安借着休沐,带秦蓁出门一趟。马车往南驶去,穿过高山和竹林,最?后停在一间院子前。屋子似很久没人来过,屋檐上积起厚厚的一层灰,这样的屋子在竹县已?经算上什么?。
大?魏与骠国?交好,边界贸易日益发达,竹县作为受益者?,路修宽了,人多?了,屋子也更大?更美了。秦蓁初到时?险些没认出来,直到站在院子前,她才意识到她日思夜想的家就在眼前。
“秦奋把?他卖给骠国?商人后,这屋子就再没动过。转了好几次手?,渐渐的荒在这儿了。”谢梓安扶住她颤抖的身体,“我托瑞王帮忙,把?它买回来,现在它又是你的了。”他递给秦蓁一张地契,那薄薄的一张纸秦蓁见过,上面仿佛还带着娘亲那年的不甘与心酸。
“我可以进去看看么??”她问。
“屋子都是你的了,自然可以。”
院子里有灰,墙边的爬山虎翻出墙外,在马上要接近隔壁时?被一刀斩断,只留枯黄干瘦的一截在院中。
葡萄藤只剩下架子,零星几片枯叶再受不住风吹,它们似在说。蓁儿,你再不回来看看我们,就要永别了。
秦蓁一步步踏进去,这儿是她的家,她幼时?在院里奔跑,想着法儿避开娘亲,好出去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每每此时?,一家人聚在院子里,吃点家常小菜唠唠嗑。如?今院子荒了,桌椅都已?腐朽,歪七扭八的倒在一旁,走过的只有扬起的细沙。
往前是屋子,分二楼的。秦蓁蹲下,从高到低拂去门框上的灰,她手?颤抖着,一遍遍摸过去。忽然摸到一缕痕迹,她吹开拂尘,凝视许久,再忍不住哭出来。
“它们都还在,”秦蓁指了指她摸过的地方,“小时?候爹爹说我长的慢,许久许久才能长高一点点。他忙,不是今天去郡里,就是明天县里又出事了。待在家里的日头短,不能看着我长大?。”
手?摸过是一道道用刀刻的痕迹,“他每次出门都要我倚在门框上,让他用小刀刻一道。等下回再出门了,就知道我有没有长高。”声音压抑着,但哭腔还是露出来了,似无助的小兽一点点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我问爹爹,我要长得?多?高,他才能一直一直待在家里。他说等我长大?了,能保护娘亲时?,他就不用出去了。”她摸上最?上方的那道印子“这是爹爹去郡里前留下的,我还等着他回来看我长高了没有。”
秦蓁站起来比划着秦溯的高度,“我想我长到他那么?高,就可以保护爹爹和娘亲了。”话音未落眼泪又涌出来。
谢梓安抱住她,用手?摸过细柔的头发。“爹爹听了笑话我,说女孩子家家长那么?高是嫁不出去的。可是你看现在我把?你都带回来了,我嫁人了我有自己的家,我可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他们却不在了。”秦蓁哭的沙哑,扯着谢梓安的衣衫。“我做到了我说的,他们食言了。他们都不要蓁儿,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活着。”
“不是还有我陪着你么?。”谢梓安安慰道,“以后你都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梓安,我总觉着我可以看开的。没了爹爹和娘亲,我还有外祖母、舅舅他们。我一样可以过得?好。”秦蓁埋在他怀里,那里是温暖的所?在,可以冲刷她的伤痛。“直到回来我才知,我想念的不是院子,而是院子里的人。”
谢梓安胸前一片濡湿,他第一次不知如?何开口,不知怎么?安慰怀中心爱的女人。“可我再也见不着他们,院子里的人回不来了。”
院中的两人相拥着,一声声哭诉传来,肝肠寸断,似在说着院中人胡不归。
*
两人决定在竹县小住一段时?间,渝州的事谢梓安处理的七七八八,托了萧生?好生?看着若有急事第一时?间禀报。
丫鬟只带了果儿,她也是竹县人。自小长在这儿,能回来走一遭也算是归乡。
三人一同把?屋内简单的打扫了下,将?秦蓁原先的屋子扫出来做了卧室。
她美滋滋的在柜子上摸索一番,对谢梓安眨眨眼。“你猜里面有什么??”
“你以前的衣服。”
“再猜。”
“你幼时?的玩具。”
“也不对。”秦蓁笑道,“想你也猜不到,呐,软梯!”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软梯,除了积了点灰其余同十年前无二。“我找了好一会儿,果然还在这。”
“你柜子里藏软梯?”谢梓安扶额,“陶陶,你幼时?可在衣裙里藏暗器?梦想成为一代女侠来着的。”
“莫笑我,幼时?顽皮总想着出去。”秦蓁倚着二楼的窗子,“娘亲是正经的大?家闺秀,不喜我同外面的孩子玩耍,说会把?我养野了去。”她扬起软梯,“我求爹爹给我做了个梯子,趁娘不注意悄悄爬出去。她从未发现过,也许发现了但没说过。”
她盯着谢梓安,“你后不后悔,你娶的可从不是什么?名门贵女,不过是乡野一介野丫头。”
“那我可以退掉么?,我得?去换个大?家闺秀回来。”谢梓安摸了把?下巴,仔细思考了一番,正经说道。
“货已?售出,概不退换。”秦蓁把?软梯丢在他身上,“这是为商的规矩,你现在才后悔晚了!”
谢梓安把?她扯入怀中“真生?气啦?从我见着你找蝈蝈起,我就明白你不是正经贵女,那家贵女撩起袖子往草丛里钻的。”
“我只是迷路了,没找到方向而已?。”秦蓁嘴硬,不想再提起他俩第一次见面时?的狼狈光景。
谢梓安觉着她可爱的紧,眼圈红红的是刚刚哭过还没消去的红肿,软糯的小嘴堵着,诉说着主人的委屈,倒像个偷吃胡萝卜被抓找的兔子。他不再忍耐低头吻上,“是为夫记错了,这就给夫人陪个不是。”
秦蓁被吻的晕晕乎乎,说好的陪不是咋又亲上了?唇舌的交错,让她脑袋晕成一滩浆糊,只想着揽住眼前的人,不让自己再沉沦。
吻越来越炙热,蔓延至脖颈,衣衫被长指挑开,一路向下。微凉的手?指划过的地方引起一片燥热,秦蓁张嘴微微喘息,半推半就靠在他的怀里。谢梓安轻笑,含住嘴边嫩白的耳垂,刚想咬一口,就听楼下传来一声喊叫。
“少爷,小姐开饭啦!”果儿端着炖好的山药排骨汤,仰头朝二楼望去。他们俩在做什么?呢,饭菜都要凉了,果儿吐吐舌头,吃饭都不积极!
桌子摆在院中,弄了几个家常小菜。一份鸡枞炖肉,一碟凉拌青笋丝,配上辣味合蒸和炖汤,边上是壶葡萄酒。
秦蓁小喝一杯,闭眼回味。谢梓安全程黑脸,喝着闷酒。果儿站在一旁觉着今个少爷的眼神颇为凌厉,让她浑身不自在。
可是自己说错话了?果儿转转眼珠子,想了想自己今日所?作所?为。没问题啊,果儿掰掰手?指,难不成少爷这是水土不服吃不惯竹县的美食?见谢梓安铁青的脸色,果儿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哎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娇气的很。
两人吃完,架了把?躺椅,一同躺在葡萄架下。
“葡萄藤是爹爹从渝州弄来的,竹县竹子多?,葡萄却是没有的。第一年刚种下时?,结出来的果又酸又涩。皮厚核大?,单单这样吃难以下咽,娘亲就用酿谷酒的法子酿了壶葡萄酒。”秦蓁拿起一杯鲜红的葡萄酒,嘬一口。“没了谷酒的烈性,多?了份甘甜。再后来竹县上的人也喜欢这酒的滋味,每家每户都酿起来。”
“梓安。”
“嗯?”谢梓安转头看她。
“我在渝州也种了棵葡萄树,等明年结果了,给你也酿一壶好不好。”秦蓁抚上他的脸,“不过这活我是第一次做,要是味道不好了,你也得?喝了。”
“那是自然。”谢梓安笑的好看,秦蓁恍惚间想起爹娘的模样。以往他们也是天气好时?,躺在葡萄藤下说些悄悄话。她站在远处见娘亲的脸泛起红晕,推开大?笑的爹爹,原以为两人起了矛盾,可不一会儿又抱在一起。
“谢谢你,梓安。”她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听耳畔的心跳。“谢谢你让我有了一个家,让我每日有了可以等着归家的人。你的算计颇为有效,我这辈子都不想离你而去,想同你和和美美的到老......”
谢梓安瞳孔微张,语气中带有一丝兴奋。“陶陶,你终于肯接纳我了。我不会辜负你的,陶陶。”他俯首想一吻香泽,佳人却以闭眼酣睡。谢梓安哭笑不得?,唯有抱得?更紧些。
他搂着她,望向天上的明月。秋风徐徐吹来,扬起薄尘,他嘴角勾起,收紧怀中的女子,暖意在二者?之间流动。秋天就要过去,冬天即将?来临,那么?春天还会远么??
*
第二日一大?早,秦蓁同谢梓安去看了采儿。
她和徐妈妈仍生?活在西?南,就在竹县的不远处。嫁的是当?地的庄稼汉,秦蓁去了京城没多?久,二人就成了婚,如?今已?有两个孩儿。
秦蓁回西?南起,就打听好了采儿的下落。哪怕没有谢梓安带她来竹县,她也会找个时?间看看采儿。
秦蓁敲了敲木门,静静的等主人开门。院落不大?,外头用砖垒了个外墙,一人高左右,矮一点的地方,垫脚可以看见里面的模样。
院子干净整洁,有小孩用的学步车停在墙边。地上铺了通红的辣椒,看样子是要做些辣椒粉贮藏起来。普普通通的人家,不富贵却温馨。
“谁啊。”一道女声响起,嗓音有点熟悉。由远及近,推开门。见门外站着三个人,上等的料子,天仙似的美貌,眼里含着泪。“你们找谁?阿虎出门了,你们若是寻他得?晚些来。”
“采儿,我回来了。”天仙开了口,喊得?是自己多?年前做丫鬟时?的名号,现在周遭的大?伙都叫自己阿虎嫂。“采儿姐姐,是我啊果儿回来了!”跟在身后圆脸粉嘟嘟的少女,拉着她的手?,眼泪滴在她手?上,热热的。
屋里的孩子听见声响,大?丫抱着小虎头走出来扯住她的衣角。“阿娘,谁来了?”
“小姐,小姐回了?”采儿不敢相信,夫人小姐去了京城后了无音信,再加上她嫁人后换了好些个地方住。她没有想过小姐还能回来,还能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她变了,原来的小姐生?的黑瘦。调皮的很,总喜扮作男子模样嬉在大?街小巷,她和果儿跟在她身后,看她斗蝈蝈,打陀螺,挖笋子。当?然为此受了不少罚,也挨了不少骂。现在的小姐,隐隐有记忆里夫人的气色,一样笑的温柔,眉眼动人,若不是唇边深深的酒窝,她怕是不敢认的。
连忙把?她们请进院子,沏了壶土茶。“小姐,这位可是姑爷?”
秦蓁点头,采儿又扫了那人几眼,俊朗之资,气质如?兰同小姐很是相配。“姑爷,我们寻常人家没得?什么?好茶招待,这土茶是我们自己做的味道还成,希望你们别嫌弃。”
果儿牛饮几杯,见着采儿起她的眼泪就没停过。果儿是孤女入府时?才三岁,什么?都做不了更别说照顾别人。采儿在她心里不仅是姐姐,更像是半个娘,照顾她告诉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傻孩子,别哭了!都是大?姑娘了,见着我还是哭哭啼啼的。小姐该笑你了。”
果儿用袖子擦擦眼泪,咧起嘴笑。“得?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秦蓁剜了果儿一眼,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转头问采儿,“怎么?不见徐妈妈,我听说她同你住一块儿。”
“原先是住一块的,但娘她福薄,热天里去了。现在家里就我和我男人,再带着两个萝卜头。”她招招手?把?大?丫叫来,“叫小姐。”
“小姐好。”大?丫怯生?生?的喊道。
秦蓁拿出一袋金瓜子,塞在她怀里。“真乖,拿去买糖吃吧。”大?丫掂量一下,开心的跑到一边玩耍。
“怎么?不见夫人,她身子可还好。娘亲去时?,最?放不下的就是她老人家,说日后您们真的回来了,一定要替她看看夫人。”
秦蓁淡淡的开口“娘亲她身子弱,去了京城没多?久也去了。我托人把?她送回来,同爹爹一起葬在黄桥。”
采儿愣住,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娘原是先一步去陪夫人了,有她陪着,小姐放心吧。”采儿被岁月侵蚀,双手?变得?枯槁,她握住秦蓁的手?干燥,摸得?生?疼。
“一眨眼十年过去了,小姐托我照顾的蝈蝈没挨过冬日。县里的老人走的走散的散,刘师爷在您们走后也辞了官,这么?些年我没再见过。仵作也走了,衙役大?哥们也散在各地,前段时?间我去竹县赶集,发现认得?人没剩几个了。”采儿见小姐愈发长得?像夫人,明眸皓齿,灿若桃花。反观自己再不是县太爷府里的大?丫鬟,只是普通村妇而已?,一时?唏嘘。
“刘师爷辞官了?”秦蓁想了想,“是说为什么?没见着他,当?年他替爹爹敛棺,我想谢谢他。你可知他去了哪?”
采儿摇头“刘师爷走的急,像是遇见了仇家,说不定又是忠义帮的人,一夜间家都搬空了。和以往的朋友都失了联系,据说还在西?南,只是具体在哪儿,我就不知了。”
秦蓁低头,她一直想好好谢谢当?年爹爹的同僚,从爹爹出事到她离京。他们从中帮了不少忙,若不是他们,她们母子恐怕会被秦家母子熬死?去。“无妨,人生?总有遗憾。”
谢梓安揽过她肩,“你若是想找他,我替你寻。”
“不了,他要是真躲着仇家,咱们把?他翻出来岂不是给人添麻烦。我这趟回来见大?伙都过得?不错,我就安心了。”秦蓁拿出一锭金子塞在采儿手?里。“如?今我住在渝州,虽不远可来回一趟也要大?几天。梓安平日有公务在身,能回来的日子不多?。你且把?这锭金子拿了,把?屋子修葺一番,过个好年。”
采儿收下,还想留她们吃个午饭。秦蓁拒了,本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招待她们的又是能拿出来的最?好的吃食,吃一顿顶得?上平时?好几顿。不想让采儿破费,坐了一会儿就回竹县去。
日头挂在天空,还是热的。秦蓁想着现在回去做饭,等吃到肚子都饿过去了。倒不如?随便吃点街头小吃,垫垫肚子,等晚上在吃顿好的。
选了家看起来干净的小铺,就是不知为何没什么?客人,冷清的很。主要做的是担担面,还附带卖一些红糖糍粑。
秦蓁一样点了几份,摆在桌上一一介绍。“这是担担面,说是面但没汤。取筋道的小麦粉磨成的,面不能过夜。过夜就去嚼头,往水里一滚,成了面糊糊。”她帮忙拌起面来“每家每户做担担面用的调料不同,但香油,花生?碎和辣椒油必不可少。这几样单吃起来就不是绝顶的美味儿,但和在一起,香的不行。你尝尝......”
谢梓安跳起一筷子放入嘴中,辣的不行。秦蓁笑的捂肚子“好吃是好吃,就是辣了点。”她拿块红糖糍粑,放在他嘴里。“甜的解辣。”
“你要庆幸,你吃的不是我爹爹做的担担面。他吃面时?,还要再淋一勺泼油辣子,加上我娘腌制的辣椒萝卜,那才算得?劲。”
“怪不得?生?出的女儿也泼辣的很。”谢梓安嘴红彤彤的还不忘调笑她。
“你再说我让店家给你多?加点辣椒!”她把?面拌拌,大?口吃起来。“面的味道不错,为什么?吃的人这么?少?”不说是顶尖的面,但作为街边小吃确实不错,街上其他铺子可没这么?冷清。
“小姐,我还想再吃一碗。”果儿委屈巴巴的嘟嘴,“一碗就成。”
“你都吃两碗了,再吃下巴要和脖子连一块。”说着还是喊来店家点了一份,店主是个中年人生?的瘦小,佝偻着腰,今日能有这么?好的生?意开心的不得?了,哈起腰忙上忙下。
“你这个土匪,还在买面,不是说了这条街不允许你卖!快滚走!”几个年轻人巡街,见着店家卖面,气冲冲的跑来作势要掀。
“官老爷,行行好。一家人都指望着我这面摊呢,卖完今天我就走,求求你们别砸。”店家就差跪下,不住的央求那几个年轻人。
年轻人冷哼一下,“现在知道求饶了,当?初鱼肉乡邻的时?候怎么?不可怜可怜别人?给我砸!”
“莫砸啊,求求你们莫砸啊。”店家跪下。但任抵抗不了几个年轻人的破坏,不一会面摊变得?邋遢稀烂。“光天化日,还没有王法了。你们既是官家人,又怎么?能这般对百姓。十年不回来,竹县的衙役成了这幅模样?”秦蓁忍不住,站起来打抱不平。
“你是哪来的外乡人,什么?都不懂别插手?,想吃面去别处!”衙役懒得?理他们,转头继续砸面摊。
秦蓁还想理论,被谢梓安拉住。“官老爷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咱们花了钱买了面。还差一碗,你们把?铺子砸了,这一碗面找谁要去?”
“管你找谁要,这面吃不得?。此人心肠都烂了,做出的面也是腌脏玩意。你们去别处吃,莫耽误我们做事。”或是因为谢梓安自身的气势让他们感觉不安,说话语调轻柔了些。“你们快走,此处不欢迎外乡人。”
“待这碗面成,我们再走也不迟。”
“此人原是忠义帮的,杀伤抢掠无恶不作,你们还敢吃他的面?指不定里面放着的可是人肉!”衙役颇为不耐烦,恐是觉着自己流年不利,踢了两脚后威胁道。“今日还有人替你说话,明日若我还见着你在这儿,砸的可就不是你的摊子,而是你的人了。我们走!”
店家颓在地上,见着一滩被砸的细碎的木屑,嚎啕痛哭。
秦蓁走过去,眼神闪烁,从怀中掏出快金子。“他们说你以前是忠义帮的?你和我说说忠义帮的事,这钱就是你的了。”她扬起手?中的金子,放在他面前。
忠义帮三字对于秦蓁来说是噩梦的开始,是导致她爹爹去世的始作俑者?。就算忠义帮早就分崩离析,她依然放不下心中的仇恨,想找出当?年的凶手?。
“我没听过什么?忠义帮,不过是官老爷胡诌的。你们的面我欠着,有机会再还你们。”
秦蓁又拿出一块金子,摆在他面前。“我是渝州来的,并无恶意,只是对乡土县志十分感兴趣。我听闻当?年忠义帮在竹县弄出个大?案子,我想知道。你要愿意说,这些都是你的。”
店家眼神躲闪,瞥了眼金子,忐忑的问“我说了就是我的?”
“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还是万字
慢慢填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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