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知己

宋晁接下来的一整晚没有再说话,沉默着抿酒,偶尔苦笑一声,用手摩挲画上凋谢的玫瑰。

今日的宋晁舅舅没有癫狂,却比往常更落寞。清冷的月光下,他一袭素衣,形单影只。秦蓁眯着醉眼,眼中的舅舅仿佛谪仙,下一秒便会羽化归去。

依米是雾雨里的玫瑰,注定凋谢。那她呢?百花丛中的野草,是能开出绚丽的花朵,还是被人一把除去?秦蓁低头灌酒,不知不觉喝的多了些。回去时趴在秋诗背上嘟囔。

“秋诗,宋晁舅舅真是孤单。心里的人无法诉说,这么多年憋着,变成如今的模样。”她顿了顿,用手拍拍脸,让自己清醒点“还好我有你们,有外祖母,就算哪一天我消失了。你们也会记着我的。人最害怕的不是离开,而是离开后没人记得你。我不想来人间走一趟,回去时空落落的。”秦蓁语气低落,受了宋晁影响,情绪不佳。

秋诗知道小姐这几年过得苦。没有爹娘的孩子要比早熟的多,自家小姐日日挑灯夜读,只为颜先生一句颇有为父风范。十个指头破了又好,终于能绣出栩栩如生的绣帕。平日里的开朗活泼不过是让老太太放心的伪装,唯有她们贴身丫鬟才知道,无数个孤寂的夜里小姐房中传出的压抑哭声。

“小姐莫担心,我和果儿会一直陪着您的。您是喝多了,想远了些。”秋诗轻声安慰,背着小姐往汀兰水榭走去。

秦蓁看见汀兰水榭的匾额,揉揉眼睛,再三确认回到自己的院子,才开口道“我的确是喝多了,不过也只能借酒劲说说自己想说的,做些自己想做的。明个一早,我就又是武国公府的表姑娘,不是秦蓁了。”说完闭上眼睛,嘴角传出细鼾。

秋诗把秦蓁放在塌上,用水帮她擦净身子。替她掖好被子,蹑手蹑脚的熄灯关门。

门外是一脸焦急的果儿,自家小姐多年没像今日这般喝醉。

“小姐睡下了?”

“嘘,刚睡下。”秋诗把果儿拉到一旁“咱们小姐宅心仁厚,对我们可以说亲如姐妹。下午你对小姐的样子,放在别家,说不准一卷草席了事。也就我们小姐还好言好语。小姐心思重,又不爱与他人说道。我们做下人的,切不可再给小姐添堵了。”

果儿也明白自己做的有些过,连忙点头附和。她望向小姐的闺房,很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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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秦蓁宿醉清醒,除却脑袋昏昏沉沉,昨晚发生什么一概不记得。果儿帮她按按太阳穴,秋诗则给她梳了个垂挂髻。一边插着翡翠杏花簪,另一边垂吊一串碧玺翠绿细珠。前面是理得整齐的齐刘海,配上小巧流苏耳坠。颜色清新娇俏,十分可爱。

秋诗确认后将今日所学书本放入秦蓁怀里,看着自家小姐走进阆风书院。秦蓁今日的打扮像是春日抽芽的嫩枝,鲜嫩可口。一进学堂吸引众人目光。低调惯了的秦蓁,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往女学课室里走去。

“记得约定!别忘了今日课后,荒亭相见,我带了......”耳边忽然传来陈明睿的声音,秦蓁专心低头走路,没注意他走到了自己身边。

“蓁儿,你和陈家叔叔很相好么?”走在身后的宋芳语发声,打断陈明睿的话语,拉着秦蓁进了课室。“你们什么时候这样这么好了。”言语中多了一份威胁。

“芳语姨妈误会了,陈家爷爷是看我低头走路,怕我撞着,处于好心提醒我看路。平日和陈家爷爷就是点头之交,若真说相熟,我看表姨和陈家爷爷有说有笑的。”秦蓁松下一口气,宋芳语对陈明睿的心思,明眼人都知道。她若是流露出与陈明睿相熟,往后眼刀子都够她受的。

宋芳语听了秦蓁的话,沾沾自喜。她就说嘛,明睿怎么会看上一个黄毛丫头。她理了理自己的头花,今日特意带了个纯金的点翠,妖妖娆娆的坐下。她本就是柳叶吊梢眉,眯眼妩媚,望向陈明睿的方向,暗送秋波。

坐在前排的陈婉音暗自发笑,三房里都养出了什么货色。看见个不错的男人就往上贴,把女子的矜持娇贵放在何处。也不掂量自己的份量,嫁给她堂哥作妾都觉得跌份。

这两年陈婉音低调许多,一心帮衬陈氏,日子好过许多。相对姐姐与归义侯府决裂,她两边游走,和归义侯府的关系算不上好坏。在她心里姐姐太过偏执,想以一人之力对抗归义侯府,无疑于以卵击石。现在姐夫还宠着姐姐,万一以后色衰爱弛,靠山不在,能指望的还不是侯府?

她拿出袖口藏着的小笺,看了又看心满意足的收回。她的梦想要成,以后难免要用到侯府的力量,她还不能做的太绝。

颜先生进来时,女孩们各有心事。她不禁皱眉,这些孩子到了如花的年纪,心思活泛起来。除开年纪最小的秦蓁,一节课下来其他人兴致乏乏。宋思颖更是躲在秦蓁背后偷偷睡的香甜。

秦蓁放学后和果儿径直回了汀兰水榭。她要是傻了才去赴约,挨着这块香馍馍她还不成众矢之的。她现在就想窝在汀兰水榭,练练字帖,绣绣花。等陈大少爷热乎劲过了,就会忘记自己这条小鱼小虾,自个照样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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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蓁的算盘打的滴溜响,不过事不如人意。她躲着陈明睿好几日,每日早去早归的。没想到休沐日去给老太太请安,遇见了陈明睿。

“外祖母安,陈家爷爷安。”秦蓁硬着头皮行礼,不用看她都知道陈明睿目光如炬。

“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不需请大礼。今日你陈家爷爷带了些野味,这是寻常日子吃不到的。说是什么......”老太太年纪大,记不得事“是我家管家从庄子上打来孝敬的。”“对对对,管家打的。我的蓁儿有口福啦,还不快谢谢陈家爷爷。”

秦蓁咧嘴,尴尬的扬起自认为还算灿烂的笑容“蓁儿多谢陈家爷爷。”

“无事,蓁儿太过客气。都是一家人,我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计较的,只管放开肚皮吃便是。”这本是一句平常的话语,偏偏陈明睿特意将一点小事重读。目光炯炯有神,看得秦蓁低下头去。

桌上放着是冬笋炖狍子,这季刚冒出尖尖的冬笋清晨被摘下。洗净垫底,上放着去血沫的狍子肉,面上铺一层酸菜,加少许生姜大蒜,置于炉上小火慢炖,一个时辰后方可出锅。期间要派人专门盯着,时不时翻动防止粘锅。旁边还有油炸奶糕,西湖醋鱼,麻婆豆腐和清炒白菜。都是秦蓁喜欢的菜式,她却心事重重,鲜少伸筷。

“蓁儿可是有心事,怎么心不在焉的。”老太太察觉秦蓁异样的情绪。

“没什么,只是一想到这些美味日后难以吃到,有些可惜而已。”秦蓁在陈明睿的眼神下,食不知味,只想快些吃完回去。

“这个不用担心,蓁儿若是喜欢,我日日送来。全当我这个做爷爷的一片心意。”秦蓁结舌,他来一日已经让自己如此难堪,天天来的那还得了。

连忙吃上几口“美味以稀为贵,日日吃上,就不新鲜了。蓁儿多谢陈家爷爷心意,不劳烦爷爷费心。”

这顿饭吃的如坐针毡,饭罢找个借口匆匆离去。刚走出福寿阁,长叹一口气,就被陈明睿跟上。

这俩人一前一后出了福寿阁,老太太还在纳闷陈明睿今日怎么突然来访。曲嬷嬷在饭桌上看得一清二楚“老太太,他们似有什么不可说。我看蓁儿小姐躲躲闪闪的。”“还有此事?陈家小子和大房交往不密,此次造访确有蹊跷。你好生留意下这两人,若是正常交往不需干预。”老太太放下参茶“蓁儿多些靠山,日子过得也更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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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蓁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陈明睿“陈家爷爷真巧。”

“不巧,我特意跟着你的。你那日为何不赴约,害我苦等!”该来的还是来了,爽约是自己理亏。只能狡辩“那日是因为颜先生布置课业过多,我写至深夜忽然想起你我之约,这就耽搁了。”

“那为何这些日子躲着我!我有何不堪让你心生厌恶。”这里是福寿阁外,人来人往的,秦蓁不好反驳,只说一句明日到废亭再议。陈明睿自知在他人家中,不可过分纠缠,留下一句若再爽约他就天天来老太太这堵她,匆匆离去。

秦蓁头疼欲裂,自己怎么就惹上这个大少爷了。

陈家少爷言出必行的架势吓到秦蓁,她不敢再晾着。如约来到废亭,只是让果儿守着路口,切莫让他人接近。

来时,陈明睿已经等候多时。他以为今日秦蓁又会不见,没想到她如约出现。“现在你可以说说为什么放我鸽子吧。”

秦蓁站在陈明睿对面,腰杆笔直,眼神与他对视,一改昨日的唯唯诺诺。“陈家爷爷学过儒家圣言,待人仁慈必是知道的,您三番四次找我,可不是把我置于众矢之的?”

“众矢之的?”

“您是侯府的少爷,还是未来的侯爷。多少人盯着您,您不会不知。我只是武国公府里普通的表姑娘。你我二人交往过密,被有心人见着,我便成了靶子。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活!”秦蓁情绪激动,陈明睿是被人捧在心窝的大少爷,宅里阴私他一概不知。秦蓁心中的担忧,他又怎么会了解。

陈明睿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女孩,她眼里噙着泪,带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原来我给你带来这么大麻烦。”陈明睿自嘲“是我唐突了,好不容易遇上知己,忘记自个的身份。没想倒害了你”他弯腰行礼“蓁儿,多有得罪。”

秦蓁原以为要和他多费口舌,没想陈明睿虽然单纯但并不执着。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是一串红红的果子。

“这是我给你买的冰糖葫芦,上次也带了一串,你没来坏了,我想你没吃过。今日又给你带来串。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

秦蓁望着冰糖葫芦,有些动容。她来京城五年,出武国公府的日子屈指可数,城里遍布的小吃,她没机会品尝。她拿起咬下一个,酸甜的口感,果然是人间美味。

见秦蓁吃下,陈明睿松了口气。“既然蓁儿你吃下我送的冰糖葫芦,就表明接受我的道歉。过去之事皆我过错,还望蓁儿既往不咎。那么”他抱拳低头“重新介绍下,在下京城归义侯府陈明睿,可否与小姐结为朋友?”

秦蓁张嘴,冰糖葫芦掉在地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