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天气反复无常,前几天还热得和盛夏差不多,今天就开始了连续不断的阴雨。
温度好像就在这么一瞬之间降了下来。
牛顿顿打着伞和小伙伴们走在回山海界路上,伸手捅了捅走在一边不怎么说话的一个男生,“咋回事啊这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一点儿预兆都没有。”
被牛顿顿捅了一手指的男生阴仄仄转身,过眉的刘海挡住了眼睛,气质哀怨,像是浑身被黑气包裹。
“捅——我——干——嘛?”
声音也阴仄仄地颤抖拉长。
就,看起来不怎么吉祥的一小孩儿。
牛顿顿“嘶”了一声,认真后退两步,“郝海元,你别盯着我看!我不想倒霉!”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踩到了泥泞中的一坨软踏踏狗屎,摔了个屁股蹲不说,裤子也弄脏了。
牛顿顿:“……”
其余小伙伴:“……”顺便齐齐远离了郝海元一步。
郝海元是一只食龙脑的犼,说不上是凶兽还是瑞兽,但从出生开始身上就带了点儿“看谁谁倒霉”的神通,所以小妖怪们平时都不敢怎么惹他,过生日的时候还疯狂给他送眼罩。
所以原先在山海界郝海元都是戴着眼罩的,到了人界戴眼罩又太显眼,所以他就变长了自己的刘海,尽量不和人对视。
而刚刚牛顿顿会戳他,是因为负责在赤水市施雨的龙和郝海元认识。
所以一下雨,牛顿顿就想起了郝海元。
郝海元也撑着伞仰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半晌后才幽幽说道:“不应该啊,最近小龙出差了才对。”
其余小妖怪被他这句话吓得面面相觑。
胡纯平,“那这雨谁下的?”
郝海元丧丧一耸肩,“谁知道呢。”
冯清梦瞥了一眼郝海元,“你和龙盈吵架了?”
郝海元长长叹了口气,所有小妖怪又齐齐离他远了两步。
郝海元卑微地看了这群妖怪一眼,干脆闭嘴不说话了。丧气地抬眼看了看天,拖着步子往家走。
雨淅沥沥一直下着,丝毫没有见小的迹象。
郎凛在卧室里,看着窗外的雨,撑着下巴光明正大摸鱼。
他面前这张三个人用都不嫌大的书桌,此刻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贝烁星哼哧哼哧把他的辅导书和作业整整齐齐摆了一桌子,还给郎凛整理出了不少他原先用过的辅导书和笔记。
郎凛吊儿郎当地坐着,面无表情地冲着面前一堆书运气。
贝烁星安安静静坐在他旁边开始复习写作业,陆媛来送了最后一次宵夜后就下楼休息了。
郎凛用余光瞄了一眼学得十分认真的贝烁星,不动声色地从桌边书包里摸出了手机。
还没解锁,贝烁星就咳嗽了一声。
“英语老师布置的作文写完了?”
郎凛沉默。
“杜老师布置的那张数学卷子写完了吗?”
郎凛继续沉默。
“我下午给你的笔记,看完了?”
贝烁星也没有阴阳怪气,只是非常平静地问出了三个问题,但各个问题直击郎凛心坎,锤得他玩手机心情全无。
——行,再忍六天。
郎凛放下手机,打开了试卷,还没写两个题,就感觉有些坐不住了。
他换了好几个姿势后,终于没忍住站了起来。
“作业……”
“我洗澡。”
贝烁星一句话没说完,郎凛就抱着换洗衣服冲去卫生间了。
贝烁星:“……”
好好学习就这么难?
贝烁星拧眉,开始翻起了郎凛摊开在桌上的课本以及练习本。
——语文课本的文言文内容一片空白没有一丁点儿笔记,但水墨人物却被画上了黑墨镜;数学课本里的例题一道没写,但所有的0都被涂黑;英语课本好歹做了点儿笔记,但仅有的几行字的最后几个字明显就是打瞌睡时候画出来的,完全辨认不出来;生物课本那简直就是简笔画大全……
半晌后,贝烁星面无表情地合上了书,拿出了手机。
在妖怪论坛搜索栏里键入了“不高考可以怎么融入人界”后,看到相关经验贴和科普贴还挺多,贝烁星就放心了。
他浏览着帖子,顺便截图做着功课。
郎凛冲完澡出来,看见贝烁星竟然也玩起了手机,立马坐到了他身边。
“看什么呢?”郎凛瞄着贝烁星屏幕,“妖管会行动队体测指南?你要进行动队?”
妖管会的行动队和人类的公.安.局差不多,只是他们抓的都是妖怪罢了。
郎凛看了看贝烁星的身板,“这目标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宏伟。”
贝烁星眯着眼睛转头看他,“是啊,毕竟行动队要求文化课过一本线。”
郎凛怔愣了一下,“你在帮我看?”
贝烁星指了指他面前的课本,“或者你和我考一个大学?”
郎凛站起身,“睡了,晚安。”
说完就往客厅走。
贝烁星扯住他衣摆,“等一下。”
郎凛垂眸看他。
贝烁星放下了手机,对他招了招手,把椅子还朝他拉进了一些,“能坐下吗?想和你好好聊一下。”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砸在窗户上声音不小。空旷的屋子里只有两个半大的少年对坐着。
许是现在的氛围太适合交心,郎凛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为什么离开山海界之后就再也不联系我了?”贝烁星认真看着郎凛,敛起了小心思,郑重期待着郎凛的解释。
郎凛与贝烁星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他看着贝烁星光洁的额头,想起了自己隐藏在碎刘海下的疤痕,更想起了这条疤痕之后的事情。
下意识回避的问题在一瞬间内重新回到了郎凛思绪之中。
他就像站在傍晚海边的人,被夕阳打下的光和着海水的折射,被撕扯成无数碎片。
他沉默着,贝烁星也安静等待着,窗外的雨比刚刚更大了些,像是要把所有的雨都倾倒干净一般。
半晌后,郎凛却答非所问地问道,“你的手臂,还疼吗?”
“……嗯?我的手臂为什么要疼?”
“两年前发狂,我咬过你手臂。”郎凛拧眉,“你忘了?”
在郎凛的记忆里,贝烁星是同期班上伤得最重的妖怪。但是由于他被镇压后施了清心咒,又在醒来后直接被送到人界,所以并不知道后续的情况。
但此刻贝烁星却是一脸莫名其妙,“没有,你从来没有咬过我,就算是发狂那次,我们班也只有牛顿顿受伤最重。”
“我没有伤到你吗?”郎凛看着贝烁星的右胳膊,“我记得你当时为了拦下我从正面抱住了我,我……”
狠狠咬了你一口后,世界都是一片猩红。
贝烁星连忙摇头,“真的没有。”
郎凛抿唇,垂眸想着心思。
贝烁星着急往前倾了倾身子,“所以,你是以为你伤了我,这两年愧疚所以不联系我?那过年呢?过年为什么也是宁愿一个人呆在人界也不回山海?”
郎凛看着贝烁星,他着急的时候茶眸会微微闪出金色的光芒,圣洁又纯净。
郎凛一动不动半晌后,突然半跪在了贝烁星面前,握住了他修长的手指,引着他覆上了自己额头上的伤疤。
“因为这个。”
手下凸起伤疤触感微凉,藏匿在黑发间,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阴冷蜿蜒。
贝烁星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郎凛松开了他的手,重新站起身,贝烁星的目光跟着一起上移。
郎凛抬手揉了揉贝烁星的发顶,看着被他揉乱的头发,郎凛神情意外轻松了很多,“没伤过你就行了。”
说完,郎凛从床上抓起了一条小毛毯,拎着出了房间。
贝烁星坐在圈椅上,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指尖似乎还残存着那道疤痕的触感,发顶也停留着郎凛大掌内的温热,耳边还回响着他那声如喟般的如释重负。
反应过来后,贝烁星踉跄地从房间内跑出,但郎凛已经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朦胧的月光被窗户上的雨滴割碎,斑驳的笼罩在郎凛身上,勾勒着他英挺的五官。
不同于白日的含戾带煞,睡着的郎凛多了几分温柔与安静。
黑色的狼尾也露了出来,微微甩动着,油光水亮的大尾巴威风凛凛。
贝烁星半跪在沙发边,悄悄地趴在了郎凛脸前,伸出手指凌空描绘着郎凛额头上的伤疤。
呼吸交换间,贝烁星的狈尾也炸了出来,银灰色的尾巴跟着郎凛的频率一起一上一下。
——他真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