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宽刀跟他的长剑对持时,萧白?舒面色不改,段轻绝明显感?到他在收制自?己还未成熟的心法。
明明连内功都还没全完熟悉,就开始收制会吸纳对方的内力的心法,就算是个练武的奇才?,也需要高强度的绷紧神经,一丝微风都要分出精力去分辨。
也许是为萧白?舒这?种近乎死板又固执的举止所动容,段轻绝原本打算休息,也跟着他练到了晨曦将至。
张洲在另一件屋子里?,帮衬穆子杏替连哥洗澡换药。
“他不会一辈子都这?样吧?”他问。
“我会医好连哥的。”穆子杏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分享喜讯,期望得?到更多一点的祝福。
“少主找到了,师父也有?了踪迹,我无能为力,但师父曾经特?意对炼制山魁的邪术有?过钻研,一定能找到相克救人的方法。况且,现在洗髓易骨散已经有?了下落······”
张洲原先以为这?男人只是身负重伤,所以才?迟迟没有?醒过来,要靠着穆子杏擦身喂药。后来帮着一同给?他沐浴,在施针时打个下手,才?知道这?男人身上竟然长了好几块尸斑。
穆子杏治过他的腿,楚欲也帮他逃过一命,眼下情势所迫,他也是这?才?知道穆子杏居然也对洗髓易骨散有?心思。
“听你之前那些话,除了连哥的安危以外,你也是为了洗髓易骨散,才?心甘情愿给?陈毅做事?”张洲问她。
“有?一半,那药方,我没见过,只听从陈毅的安排去做,他说要什么,我就配什么。”穆子杏娟秀的面容浮现一丝狠色,忍了忍才?平稳道:“连哥,就是他杀的,是他第一次找到我,让我为他放蛊炼山魁,我不愿,他就杀了连哥,说······”
她手指微颤,将连哥散落的发丝一一捡起来,理顺扎起:“他说我既然不愿炼活人,那就从死人开始吧,连哥就是我炼的第一只山魁。”
张洲惊在原地:“他杀了你男人,你还为他做事?”
“可他能救连哥啊!”穆子杏眼眶湿润:“他有?洗髓易骨散,除了他,没人能救连哥了。自?从我听命于他,他才?肯放过连哥,留个全尸给?我。要不是遇到了少主,知道师父的踪迹,我就算逃走了,也会因陈毅的药方回去。”
“你是因为这?个,才?肯帮楚欲和萧庄主?”张洲几乎是肯定的问。
“我是个医者,是药门?的弟子,也是个女人。我为了救连哥,对不起少主,害过他,那是我迫不得?已,不知情的时候,现在知情了,我怎么还能下得?去手。但要说我对洗髓易骨散和师父没有?私心,我不敢。”
穆子杏常年孤身行走江湖,除了后来与儿时青梅竹马的连哥重逢,在江湖上连个朋友也没有?,连哥重伤之后,更是重重遭劫,此时开了口?也没个隐瞒了。
“我还是会想方设法去救连哥的,但我不会再?害少主,我这?一点医术全都是师父一手传授,怎么能拿去害她的后人。”
张洲对她的遭遇确实有?同情之心,也看着她如何辛苦照料这?具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甚至连呼吸也没有?的身体。
可他虽然已经离开白?云山庄,在当初走投无路之时,也是被白?云山庄所收留,更何况跟楚欲之间,总还有?过一份兄弟情谊,性命之恩,心思不由?自?主地就偏向了楚欲。
尽管穆子杏在楚欲面前磕过头,也有?她不得?已的理由?,张洲还是在心里?对她留了份心眼。
段轻绝刚陪萧白?舒练完刀法,临走时在穆子杏的屋后多站了一会儿,待里?面话语声停下来,才?离开院落,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唤来只羽毛丰满漂亮的白?色雄鹰,将暗号塞进爪子里?被抓牢了传信给?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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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伤的几日,元临也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回来了,作为萧白?舒曾经的贴身小厮,了解了大概原委,更对自?己主子格外上心。
萧白?舒练功时,他就在一旁端好茶水时时刻刻紧盯着,连张洲都觉得?他过分紧张。
这?日午后。
楚欲的伤好了大半,坐在院内的木桌上看萧白?舒挥刀,段轻绝偶尔回来看一眼,大约是有?任务在身,并没有?留下来。就只剩下楚欲帮他看看刀法。
“你也想习武?”楚欲看了眼元临不经意发问。
“啊?”元临手里?还端着水,拿着给?萧白?舒擦汗的手帕。
“我怎么敢练庄主的功夫呢。”回过神来他才?低下头,过了会儿又去看萧白?舒了。
楚欲还想说点什么,心头却盘旋了一点异样感?觉。
他以往听萧白?舒说,小时候练武是在白?云山庄后面的燕青山,那会儿肯定是没有?小厮这?样服侍着。
元临照顾萧白?舒是应当的,即使到了这?般地步,萧白?舒也还是白?云山庄的当家人,就算有?一天这?身份会蒙尘,会变脏,会跟他的名声一样为人所不齿,也应该由?萧鹤来断定。
萧鹤还活着一天,萧白?舒就还是白?云庄主。
那点异样的感?觉随着时间,总挥之不去,他分不出心思去想儿女情长。
元临对萧白?舒跟得?太紧了,但凡是有?点练武的灵性,多少也能记下来几招,只不过没有?静水决的内力,只能学个样子罢了。
那一点点的异样感?觉终于在七日后爆发。
萧白?舒同楚欲在林子里?拉开架势过招,楚欲体质特?殊,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对萧白?舒还是留了几成。
不想他进步神速,许是血脉相承,对静水决的刀法不过几日的潜心钻研,已经初有?成效,楚欲来了点兴致,就跟他多过了几招。周边的树叶全部因刀锋剑气尽落,二人在远山的林子里?足足打了一整天,连晌午饭也没回去吃。
等楚欲用踏雪无痕带着萧白?舒回去的时候,远远就听见院子里?一片脚步声。
曾经因为自?己在外贪玩,错失了保护父母的机会,这?回也因为自?己在外多逗留了几个时辰,回来就听见刀剑声响。
待他赶回去,只看见两个衣着粗糙的汉子蒙了面,正同张洲对峙。
他只一扫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就知道这?两人是来断后的,肯定有?其他人已经跑了,只是他们?的目标不应该是自?己和萧白?舒吗?
二人看见楚欲也是一惊,似乎没预料到还会有?别的人在。
萧白?舒先一步提着失意挥刀,利锋径直砍断人一只手臂,楚欲站在原地一时心惊。
他从来也没想过,萧白?舒出招会这?样果断伤人,这?跟萧白?舒留给?他的印象差了太远。
“什么人?”楚欲身形一侧,抬手拧断另一人的手腕。
“拿你命的人。”那人声音粗哑,说完手指放在唇边捏了个长哨。
很快四?周窸窸窣窣,是先前已经离开的人又折回来了。
楚欲立即拔出软剑,同萧白?舒背对着背起势。
他猜的没错,是来要他命的人,只不过没撞上他们?,倒是······
视线扫过角落篱笆遮了一半的紫色衣裙,随之那身影开始颤抖,他只道是穆子杏要逃跑保命,并未阻拦,还同萧白?舒将数十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这?些人比起白?云山庄的死士,明显武功要低一级,但也不容小觑。
按照不同的武器和衣着,纵使萧白?舒不愿去过多猜测,也能看出来这?都是江湖上某些不同门?派的功夫。
白?云庄主也从未想过,自?己开始能学会武功之后,要面对的敌人,从一开始白?云山庄培养出来的死士,到如今自?己曾憧憬过的那些江湖人士。
每一个都与他幻想过的武林截然相反。
他用刚熟练起来的静水决一步步迎战,想练功时那般从易到难,楚欲知他的心思,便也让出来招数由?着他施展。萧白?舒一人跟他们?斗得?难舍难分,终于重伤了五六人,
张洲只在后背上收了几刀皮肉伤,这?会儿得?了空便想去帮帮穆子杏。
“方才?那样凶险,你还要带着他,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刚一走进,张洲就先一步帮穆子杏将那男人的身体扶起来,往转角挪动。
穆子杏大约是习惯面临这?些逃命时的厮杀,低着头去搬动,耳边垂下发丝,轻声道,“那······那是我还未成亲的夫君。”
终于快要将人搬出去,张洲行动不便,后背上又鲜血淋漓,顾不得?回头看。
跟萧白?舒和楚欲对战的剩下一人,在穆子杏话音刚落之时,突然转过身将手中?的剑甩出去,直接冲着她身侧那人的心脏处插进去。
利剑穿身,从胸膛处刺出来,穆子杏浑然一怔,接着说下去:“我只想让他活,让他活······”
她跟着尸人一起倒下来,渐渐放声大哭,声嘶力竭喊道:“我只是想让他活啊!我做错了什么?!”
楚欲见那两人还想对穆子杏出手,当即甩出去两枚片叶银针扎进二人手臂。
“呃······!”
暗器直接插穿手臂的骨节,留在皮肤内,手中?的剑落下去,相继跪倒在地上。
穆子杏回过头,泪水打湿面颊,红着眼厉声质问:“我只是想让我的夫君活过来而?已,碍了你们?何事!”
被萧白?舒重伤在地的一人,闻声睁开眼,自?口?中?吐出一根针尖般细小的暗器,朝着地上中?剑那具尸首的头颅正中?间刺进去。
楚欲从微弱的反光中?,才?发现那根针,顿时暗器出手,片叶银针正要打断那根针,穆子杏也同时扑身上去挡住了连哥的身体。
他瞳孔微睁,眼看着那根银针被穆子杏先一步挡下来刺进脖颈。
正中?命脉,不偏不倚。
而?那支片叶银针,也因为她的动作没入肩头的皮肉里?。
萧白?舒分出神去看,也是惊惧,当下挥刀砍断纠缠他的三人,提着失意疾步走过去,楚欲慢他一步才?缓缓离近。
这?几步他走得?有?不该有?的沉重。
穆子杏伤过他,他的的确确记在心里?,可那是形势所迫,他也信穆子杏是无意为之。
这?还是药门?最后一个在世?的弟子,是娘亲的亲传徒弟。
就算穆子杏是有?意为之,在娘亲醒过来之前,他也不会对穆子杏的生死有?什么芥蒂,如有?危险,定是会保她平安。
今日的天色太晚了,他没能早一步发现那根针。
萧白?舒的功夫还没到时候,他不该为了让萧白?舒试刀而?没去一次了结这?些人。
他不应该放任穆子杏自?己去逃走,屋门?大开,那些人肯定是在屋子里?没能找到他们?才?离开,那些人不一定是要他们?的命,比如对张洲就没下杀手。
穆子杏本来有?机会先躲起来,他要是晚一点回来,她说不定就能躲好了。
······
楚欲站在萧白?舒身后,他自?己的毒,他再?也不能更清楚了。
醒神香,无药可医。
“少主。”
穆子杏在蚀骨的疼痛下,居然没像其他中?毒的人那般惨叫,只是一开口?,眼角就淌出来泪水。
“嗯。”楚欲淡淡地应。
“不怪你。”
穆子杏轻声道:“是我······不信你。”
“我不信、你会,救我,······救、连哥。”
是那根针,先刺穿了侧颈的命脉,要了她的命,但楚欲却也忘不了,那支片叶银针,也是他出的手。
他想救人,想打掉那根针。
却偏偏跟那针一样,要了穆子杏的命。
“我为什么不会救你。”他听见自?己只凭着意识在回话。
穆子杏中?了片叶银针的肩膀,已经从伤处开始散发幽香。
迷惑又飘渺的香味,跟传言里?一样,闻上去如同美色一般,诱人极了。
这?味道连萧白?舒都能记得?,楚欲更是烂熟于心。
只见她筋骨融化,中?了片叶银针的肩头慢慢地塌陷下去。
她眉目轻轻地蹙着,似乎是痛苦,却总也没出过一声难听嘶哑的呼喊。
“我差点、亲手、杀了你,”穆子杏睫毛垂了垂,“我跟,陈毅说过,我、学艺不精,取心头血,我没有?把握,让你不死。”
说着她牵起嘴角,笑了笑:“但我,还是做了。我好想,好想救连哥。我们?小时候,娃娃亲······我嫌他,太吵了······这?次,红、红盖头,我不跑了,我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