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山雨

换做别人,萧白舒看出楚欲和对方并?不友善,甚至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他肯定无所?顾忌地能站在楚欲身边,哪怕是用白云山庄的庄主?身份,也不会犹豫。

但这是他的义兄,虽不是亲生,可自从陈毅年少时进了白云山庄,于他,于父亲,包括那些甚少往来?的亲眷,陈毅也尽到了他身为大公?子的责任,态度也有礼有节,完全找不出一点儿不对。

此时楚欲冰冷的视线朝向?他,两?厢拉扯,他无论如何考量,都难以用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看待这事。

“他无论做过什么,毕竟是我的兄长。”萧白舒垂下?眼道:“父亲从未亏待过他,他也没有对不起白云山庄。”

“我说了,那是你们的事。”楚欲连纠正陈毅那些谎言都嫌零碎:“你要是想劝我,大可不必。要么,你别再我面前提起这件事,要么,你我就此别过。”

“我知道。”萧白舒捏着他的手指改为抓住掌心?,左右为难几乎写在了脸上。

“你还要救你的娘亲,我都记得。可洗髓移骨散现在在兄长手里······”他低下?声,握紧了楚欲的手,却毫无底气,“你如果不帮他,他不会把?药方拿给你的。”

楚欲眉心?蹙起,他当然知道会这样,陈毅大费周章,把?他每一步都算进去了,又怎么会出现这种失误。

但他仍旧放不下?心?里那道膈应,想让他心?无芥蒂地帮陈毅,实在是笑话。

陈毅的旧疾,他也诊过。

虽然算不上什么来?势汹汹能要人性命的,但长此下?去,身体迟早会被消耗殆尽,能不能留下?性命另说,这病完全是陈毅自己吃了强行催生筋骨的药,为了练武而导致的,走这种险路,一旦消耗过头,他一身的功夫,肯定是废了。

像陈毅这样,能抛下?自己和娘亲逃命,能为了坐上武林盟主?不惜对自己下?药的性子,也不知道是丧命更可悲,还是让他成为废人更痛苦。

“你觉得,就凭他今日所?言,你就能在我的面前为他说话?”楚欲突然抬手,一把?扼住萧白舒的下?颚,将?他视线抬起来?对望,虎口压制脆肉喉骨。

“即使他意图拿我娘亲的性命来?威胁我替他做事,你也会帮他说话?”

他面无表情直直看着,不放过萧白舒脸上任何仓惶的神色。

“我没办法什么都不做。”萧白舒喉结滚动,呼吸困难地喘出气。

明明他心?上从来?无惧楚欲的身手,有千百倍的信任,现在却油然而生一丝惧怕,仍旧毫不挣扎,稳住声线坚定道:“你是我想要共渡一生的人,他是我的兄长,我不能看着你们没有退路。”

“他给过我退路吗?”

楚欲收紧虎口,指节勒进萧白舒侧颈的皮肉里,眸光深重:“他抛下?我和娘亲的时候给过退路吗?他设计我一步步走进白云山庄的时候给过吗?你听他一面之词就认定我们不过失散的亲兄弟,你知道他当初是怎么对我和娘亲的吗!”

萧白舒脸色涨红,艰难道:“我不知,但我愿意、愿意替你分担。你眼下?先、拿到药方,就可以救了你娘亲,到时候你们可以再议是非。若是······现在就,起了冲突······那你这两?年,岂不是、功亏一篑,谁也、救不了。”

楚欲心?头微动。

听着萧白舒出声越来?越短促,直到鬓角青筋都隐隐浮现,才松开?手:“你对陈毅也是这副态度吗。两?厢都想讨好,为他说话,这头又来?安抚我,谁也不想得罪,你是把?这当作你白云山庄的生意了,还是真当自己能左右什么?”

萧白舒刚重获呼吸,一手撑在床沿上,低下?头大口喘气,平复心?跳。

他虽然不会武功,也能感受到楚欲刚刚全凭手劲对他动手,还只是稍加扼制,要是全力?而出,或者?用上丁点儿内力?,现在他的脖子应该早就断了。

“你的身体怎么了?”切身体会过,方才楚欲的异常他更加忧心?,抬起还涨红未消的脸问?。

楚欲扫了他一眼,径直躺倒在床榻上,少见得连衣服也没脱。浑身的疲倦感,在他方才动手之后加倍袭来?。他只是稍微的使了一点劲而已。

不知道这种感觉要持续多久,可能睡一觉就好了······

怎么可能。

他轻扯嘴角,寻常毒药伤不了的身体,万物湮那种逆向?而生的邪门东西都没能真正伤到的身体,却被自家人抓到弱处,给自家人下?药,真让人想笑。

八成要他心?甘情愿地为陈毅掏出来?心?头血,才肯给他解开?。

“我内力?使不出来?了。”楚欲看着头顶的床帐,刺绣真精美,白云山庄,从里到外无一处不妥贴。

“是因为······”萧白舒还不太能适应,直接说出来?自己兄长给别人下?药这种话。

“是。”楚欲体贴地帮他说出来?:“你的好兄长,想逼我就范。”

他自由惯了,又是武功绝顶的高手,身体失去控制这种事,无异于困进牢笼。但面上看不出一丝因此带来?的慌乱,只是双目放空。

萧白舒脖子上留了一圈淡红的指痕,起身想帮他换下?一路奔波的衣裳,楚欲也没抬手,半点不配合。他只能跟着一起,连床榻也没躺下?去,只敢靠在边缘地木梁上。

过了会儿,把?楚欲交给他的小瓷瓶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给他侧颈上那处拔除虫子的伤口上药。

方才在楚欲使不出内力?的时候,他的心?似乎才触碰到楚欲带给人的恐惧,他还是那个杀人于无形的盗中仙。

就算他现在使不出武功,也丝毫不影响他周身的凌厉。尽管留给了他足够的情面,可只要楚欲想,还是能立马同他恩断义绝。

以至于这会儿床榻上的人都闭上眼打算消息了,他也余悸未消,怕楚欲当真因此跟他从此形同陌路。

若不是这件事的影响,今日本?应该是一家团聚的时候。

正值大年初二,白云山庄里的红灯笼一直挂了半个多月,火红的喜庆色要燃到第?二年开?春,山庄里一些畏寒的草木都抽枝发芽,才会换上平时的灯笼。

他年年都能感受到过年的热闹,承州街上的夜市能灯火不灭到天亮。

唯有今年,他在和楚欲赶路的马匹上渡过。

他其实原想······

他原想楚欲身世不平,父亲离世,母亲又这般不能相聚,亲兄弟也在他嘴里那一句“在我和娘亲逃命的时候,跑了,就当他死了、没了、消失了,怎么都行”成了个心?结。

那自己带楚欲回白云山庄,还能赶上和兄长一起吃个团圆饭,也算是让楚欲也过了年。

要不是今日兄长那番话,他不会又一次想到那么清楚。

楚欲嘴里只一笔带过,不愿多提的话,足以在萧白舒心?里划上一刀。他总想着楚欲没说,但那定是痛的。

兄长那番意外造成的惋惜,孰对孰错他都没来?得及去细想,就要拿楚欲的心?头血来?换洗髓移骨散了,换他娘亲的命,换兄长的安危。

屋子外的月色不似灯笼那样有融融暖意,像是能透过窗户纸把?凉意都照进来?。

房里已经放着两?个火盆了,他打开?被褥搭在楚欲的身上。

“萧庄主?。”楚欲闭着眼喊。

“我在。”萧白舒伸进被褥里去拉住他的手,楚欲总是不避开?的。

“我要是帮了陈毅,会死,你还会让我帮他吗?”楚欲低声问?,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萧白舒心?头被人猛抓了一把?,手指也跟着纠缠紧密,喉咙里窜上来?一股涩意,清楚应道:“不会。”

话语落进夜里,两?个人各怀心?思入眠。

·

第?二日天还未亮,楚欲就醒过来?。

身体里的内力?始终难以使出来?,让他夜里听不见任何动静反而不踏实,早早地睁开?眼。

娘亲在他身上下?了那么多的功夫,让这具身体百毒不侵,却忘了最了解这副身体的人,恰好是自己的至亲。手足算计,若娘亲还在,也不知会做何感想。

他起身放轻动静,绕过萧白舒下?地,没有内力?的加持,他做不到完全销声匿迹,不过仔细着没发出来?什么声音。

萧白舒还老老实实地靠坐在床架上。很少有的老实了。

自从他们有过肌肤之亲,萧白舒总是离他很近,是君子行径,明明忍到难耐,不得他点头什么也不敢做,听话极了。随便动动手指头逗都能一触即发,少说也要把?自己圈在怀里睡才安心?,像只护食的野兽,唯恐守护的东西被惊扰抢去。

他步伐未停地离开?,同温暖的床榻分离。

“后会有期。”楚欲打开?房门,对着眼前一池落满拒霜花的湖水,开?口无声。

晨曦将?至,冬日里本?就亮得晚。

白云庄主?有了他这个贴身护卫,连暗卫也没了,单有柳枝和几个下?人在远处已经开?始忙活早饭。

楚欲从另一侧的木梯绕了一圈,避开?这几个下?人,山庄他来?过几次,路线已经是了然于心?。

“咻——!”

楚欲前脚刚踏出对影庭的东门,一支长箭划破气流当空直直朝他射过来?。

楚欲利落侧身避开?,第?二支又贴着他的右腿刺过来?,抬腿一翻稳稳落地,脚步声失去内力?无法掩盖。

紧接着就是接二连三的长箭,准头错开?,像是刻意朝着他的四肢来?,只能以身形穿梭其中。

长箭上凝聚了内力?,擦着他发丝射出去,马尾发梢随之摆动。

腹背受敌,前后都是往来?的箭矢,力?道尖锐,射空了直接扎进两?侧的走廊里,砸在月门上的长箭出手狠辣,在石板上击落生生被劲道反噬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