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破[修]

“林公子。”

楚欲正昏昏欲睡,听着声只觉得有些吵闹。

“林公子?”元临又推了他一把。

楚欲这才撑开眼,想起来被叫的是他自己。

待直起身撑了个懒腰,远处的山边,竟然全染上了日落晚霞,明明没有熟睡。

从未有过这种状况,只是闭目养神,时间也过得这么快。

“何事?”他转头道。

元临从包裹里拿出来水壶递给他:“这是庄主给你的。”

楚欲一扫那水壶,叫水壶都可惜了它,是昆山凉玉打造的,白云山庄里的好东西真是不少。

拿它用来装酒,能让酒液随时倒出来,都是如同雪中冷却过的一般,沁凉舒爽。

外表也是一截竹筒状,白色的玉石里,有天然的灰色和黑色的丝丝脉络,似水墨画一般顺畅延展。

“庄主给我这么好的东西,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他单手拨开壶塞,仰头灌下好几口,整个人都精神了。

一丝酒液从嘴角滑下来,随手拿衣袖一抹,头也没回朝着前方朗声:“多谢庄主的赏赐。”

马车停下来,萧白舒在内道:“不过是一物换一物罢了,谈不上赏赐。”

楚欲疑道:“换一物?”

萧白舒从马车里走下来,手里还留着那根吃光了的糖葫芦竹签。

楚欲心明:“庄主太客气了,这不过几文钱的小玩意。”

萧白舒却不做声,自己走到一旁。

楚欲看他不应声,来了劲头。

盯着背影在他身后说:“壶是好壶,就是这酒不怎么样,浪费这把昆山凉玉。”

萧白舒果然停下脚步,微微侧首道:“不要就拿回来。”

“要!”楚欲喊道,“庄主给的东西,怎么能不要。我还要好好地收着,随时都收着。”

那水壶说大不大,说小,也有拳头粗了,一介练武之人,随身携带当然是笑话了,出招都碍手碍脚。

萧白舒近日看多了他的油嘴滑舌,也懒得计较。

自己拿着竹签走远几步,看到些没见过的野草野花,拿签子拨动几下。

楚欲感觉萧白舒也不是完完全全的不近人情,这不还知道是自己给的糖葫芦,不过看样子,白云庄主不会从来也没吃过这些零嘴吧。

“你别招惹庄主了,快干活。”

元临看他的眼睛都跟着庄主走了,在耳边提醒:“我们今晚要夜宿此地。”

楚欲环顾四周,这是从官道的岔路走的,为了方便其他行路之人,马车直接走进了一旁的丛林里。

“其他人呢?”他问。

元临:“张洲去打山鸡野兔了,今晚我们有野味吃了。”

“庄主也吃这种东西?”楚欲疑道。

“当然不吃啦。”元临服侍萧白舒的吃穿打理,干起活来有条有理,“庄主用的东西今天出门时就备好了,他怎么能吃这些粗糙的山野之物。”

山鸡的肉质比家蓄要好多了,有韧劲,楚欲回味了一下:“我觉得还不错?”

元临:“你觉得没用,庄主觉得不成。庄主的身份尊贵,更不成。”

他边说就利索找了一根粗的树枝,在地上清理杂草和石子,连刚落在地上干枯了,不碍事的树叶也收归一处打扫好,就跟在山庄里收拾院子一样。

楚欲看了一眼立在远处的萧白舒,还是跟着元临一同忙活打听起来。

捡拾用来生火的树枝木棍,问了句:“我是说商队,之前出府的时候那些押送的货物呢?”

元临直起腰看他:“走了啊。商队比我们走的快,他们的马车不用坐人,只拉货物,都是一日千里的好马,肯定在我们的前面去了。”

“那,这岂不还是只我们四人一同南下?”楚欲道。

元临踢掉前面每一块会硌脚的石子,弄出来平整光秃秃的土地:“商队随行开路,要是前方出了什么差池,会有人回来报信的。更何况,要是庄主跟着那么多的货一起走,才更危险吧。什么山野强盗都会眼红那些东西,要是打起来,混乱之中伤了庄主怎么办?”

元临把手里的木柴交给楚欲,小身板挺胸抬头,郑重道:“就要这么悄悄摸摸地走才好。”

“也有道理。”楚欲侧目去看,扫到萧白舒独自等候的身影。

虽然看着他还在山野花草里闲来无事的拨弄一两下,但他莫名地想,萧庄主总那么一个人站着,也不觉得无聊吗?

“你把庄主看上一万遍也没用。”

元临叫回来他的思绪,看向楚欲挂在手腕上的酒壶:“东西都给你了,这里面可是提神醒脑的药酒,今晚你当值,一刻也不能马虎。”

楚欲入口就知道这是泡了药的酒,不过一些清血去浊,提神的草药而已。

对他也只当是入喉那阵的凉意,能暂时驱赶一下倦意,他的身体也受不了什么药物影响。只当是小厮用来加快脚程赶路的,没想到是给到自己手里,用来晚上不睡觉的。

“不睡觉啊,这怎么行,太折腾了。”楚欲顺着叹了一句。

“那你就多喝点。”元临说完就蹲下身去架起火堆。

·

天边余晖已经消散,火光燃起来,刚好衔接上落下的夜幕。

楚欲手指勾着酒壶的黑色提绳,在指上打转:“我还当白云庄主真是拿这种好东西来换根糖葫芦,果然是个生意人。”

“怎么了?”张洲手里提着三只拔了毛的山鸡回来,刚好看见林桢独自一人站着嘀咕。

楚欲身形未动,侧首看他。

垂目对着那几只山鸡痛心道:“庄主可真会卖人情,骗得我好苦。”

说完伸手提了只皮肉最紧实的:“这一只就张兄就让给我吧。”

张洲拿他当自家的弟兄看,这会儿还当他真受了委屈,这原本是给自己准备的山鸡,直接就送了出去,还道:“庄主本来就是个生意人,说了什么也别心里去。你那嘴上连个把门儿的都没有,就许你招惹庄主,不许庄主惩治惩治你?”

他瞄了一眼已经落在林桢手里的山鸡,这要是烤好了,可是香气四溢,油光肉嫩的好东西。元临肯定还带上了伙房里的蘸料之类的,光是想着都流口水了。

干脆移开眼不去看:“他是主子,你是下人,他罚都是应该的,说几句算什么。”

“张兄说的对。”楚欲也知道这美味难以割舍,让出去肯定是不可能,他还变本加厉塞回去道,“这也有劳张兄替我烤一烤了。”

张洲连着手上的三只鸡都一并作势往他头上砸:“你怎么不张着嘴等人喂呢?不吃拉倒。”

楚欲避开笑出来。

话虽如此,张洲还是接下来这任务,把山鸡穿棍之后,喊过来林桢,凑在一块小声交代:

“这下面有个温泉池子,还是活水,我刚过去给山鸡拔毛,还顺便洗了个澡。”

他看了眼正在给庄主整理坐垫的元临,庄主也在一旁跟他商议什么,没注意到这儿。

随即低语道:“你也去爽爽,泡一下,我看你一直是个讲究人,衣裳上连点灰尘都不肯染上,这几天肯定憋坏了。你去吧,只要别太久,庄主也看不出来。”

楚欲心里是始终放着萧白舒有关洗髓移骨散的事情,一路上也不曾松懈离开过萧白舒的身边。

这会儿听到这话,也才发现自己确实都忽略这事儿了。

张洲身上还有疑点未清,但是真有拿人性命的危险,陈毅肯定是不会让他跟着萧白舒一同出来。

他作难道:“不好吧,毕竟我应当同庄主寸步不离。”

“两刻钟没什么问题,路上一身的筋骨都乏了,这儿有我看着,你早去早回。”

张洲当他在犹豫擅离职守的事情,说道:“就算是贴身的暗卫也得洗澡,这林子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上次那些人哪里会过来,你快去快回。”

这话说的真跟自家兄弟样的,也不怕自己随时出现抓住他什么不妥的现行。

楚欲抬手嗅了嗅自己的手臂:“是该洗澡了。”

张洲看着他这动作皱眉,这讲究劲,有这么大味儿?

于是也跟着嗅了嗅,意外怔住,又抓着手臂闻了一下,顺着气味往林桢的脖子上凑了凑。

温热的气息快靠上来,楚欲上身后仰避开。

“怎么了?”他问道。

张洲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次在男人身上闻到香味儿。

而且他们赶路这些日子,元临和庄主都有自己房间沐浴,自己是前半夜要守夜,后半夜就倒头入睡。只有林桢是整日整夜的没消停过,既不能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晚上在房梁待着,也睡不好。

身上半点汗味儿都没有,就已经够奇怪的了,怎么还会有香味?

不是姑娘那些胭脂香粉的味道。

仔细琢磨过来,说是香也不准确,像植物的味道。

这是......草药味吗?

又不十分的相似。

“你身上怎么......”张洲摸不着头脑,“有股香味。”

楚欲当下释然,举起手中的酒壶晃晃:“是这个吧,庄主给的药酒,提神的。”

“原来是这个。”

张洲看着那酒壶,他一个门外汉都知道价值不菲,有点什么特殊的味道也是正常了。

楚欲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放下张洲去温泉里泡一泡,去去乏气,这回立刻就动身了。

“那你先帮我照应着,我两刻钟之内肯定回来。”

话一说完,他就使了普通人的轻功离开。

·

等到了萧白舒他们一行人看不到的地方,立刻点地直起,楚欲在空中只踏了几片树叶,足下生风,直接找到那温泉池落下去。

衣衫鞋袜都尽褪,他站进温泉池一步步往深处走,整个身体一沉,全部没进温热的泉水里。

片刻之后,“哗啦——”一声。

从水中猛然冒出来一个影子。

湿透的发全部沾在皮肤上,身体因为练了异于寻常武林人士的武功招法,隔的远,呈现出微微偏瘦的轮廓。

月光洒下,肌肤的线条起伏毕现,才能看到那是劲瘦,而非虚弱。

每一块筋骨都比旁人要看起来修长些,肌肉却比旁人更加有力,因此并没有表现出赢弱的样子,反而气场更强,体格更加流畅美观,身姿更是如行云流水。

上半身赤-裸立在水面上,水珠从脸上滑落,是泛着黄的混浊液体。

面容也随之重新露出来,自身的皮肤和五官重见天日。

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放在鼻尖轻嗅,是一股浓厚的草药味。

应该是过了时辰了,南下的天气暖和,又潮湿。催生了易容的药物提前药性不稳,见了水就马上全部化掉。

幸好方才张洲嗅到了一点点透出的味道,让他能立刻重新准备,换上新的。

不然以萧白舒的见识,定然见过不少好东西,稀奇古怪的珍宝也知晓,市面上这么昂贵稀少的药材,说不定就被察觉出异端来。

确实许久没有在这样舒服的热水里放松了,他背靠着温泉池边阖眸小憩。

虽然已经是冬天,但南方的虫子也没完全停歇。

丛林里到了晚上,还是有各种有毒无毒的昆虫和小动物出没,对这种突然闯进来,安静呼吸的温热身体都会好奇。

张洲是一直在动作着,所以在潮湿池水边的草丛里,也只是被叮了几下。

但楚欲大大方方地袒露皮肤休憩,所有有毒的爬虫蛇蚁,都从他身旁半尺的地方滑过去,寻常点的更是远远地绕行。

此起彼伏的虫叫和风吹树林的声响,让人容易沉静下来,温泉水流都在耳朵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什么人——!”

划破宁静的突兀叫声在远处隐约响起来,落在楚欲耳里响亮明确。

——是张洲。

他瞬间从温泉里脱身一把抓起衣裳往身上套。

“啊......”

“庄主——!”

“你放开......”

萧白舒的称谓冒出来时,楚欲刚套上深蓝色的中衣,心上骤紧。

当即什么也顾不得,却还记得走时将腰带紧束,随手提外衣领子穿袖而过。

起势踏雪无痕,从空中踩叶。

楚欲驭这轻功,身体如鸿毛般轻灵,行姿流畅,出势却柔韧而有力,几步就越上官道。

打斗声很快入耳,元临的放声哭嚎却戛然而止。

他沉着气加快步伐,远远将人群入目的一瞬间,视线从交错身影的遮挡下,发现一柄长刀正欲探出。

刀刃寒光一现,直取萧白舒的胸膛。

楚欲的身体反应比思虑来的还要快。

“噔——!”

待他现身时,手中的片叶银针已经打在森寒刀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