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每个大宗一样,第九宗也有条登仙路,白玉砌成的长阶一望无际,宛如一条白带斜挂于山峦,两道碧竹玉树,试图掩去这道白,今日天气不佳,白日滚雷,铅云徘徊,这山等着一场雨。
江梦得领着余雨走在登仙路上,琉璃灯照亮脚下路,几个弟子经过,低声唤了句,“师兄。”
江梦得便停下来,向对方点头示意。
余雨想到一个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早年也是一个门派的掌事,比起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们,余雨算不得什么,外门弟子有外门弟子的传奇,内门弟子有内门弟子的故事。只有像他们这些中间的,不上不下,一生清醒蹉跎着。
不过他是幸运的,垂云城的人点醒了余雨。如今他已是垂云城使者,资质不佳无妨,只要能为垂云城效命,他也能成为人上人。
只要能往上爬,无须在意手段。
看在灵脉的份上,余雨忽然热情起来,对江梦得嘘寒问暖,“小友进宗门多久了?”
看在来者是客的份上,江梦得回他,“快十年了。”
余雨就像过年那会的七大姑八大姨,除去户口其他的都要问,“我观小友身姿,想必身手也不差。”
首席弟子总有些和一般弟子不同,江梦得今日并不佩剑,而是披了件月牙白外袍,衣摆下绣着青竹纹,层层叠叠,道骨仙风,乘风欲去。
江梦得抖了抖纤长的眼睫毛,不冷不热道,“不敢当。”
作为一个年轻人,江梦得也不喜欢大妈般的角色。
余雨笑了两声,又问,“那小友有中意的人了吗?”
在哪里读书啊?
成绩怎么样?
找女朋友了吗?
三连问下来,江梦得的态度直接变为敷衍,“并无。”
看得出江梦得很想送走余雨,只是碍于面子没把人拎出去。
余雨也牢牢抓住了这点,仗着江梦得不敢把自己怎么样,对江梦得进行精神污染。
“小友你的眼神是瞒不住我的,你喜欢你的师尊闻剑君对不对。”
余雨嘿嘿笑了两声,“剑君剑法出众,又是一等一的绝色美人,小友正是知慕少艾年纪,血气方刚,人有欲望再正常不过。别害羞了,我知道,都是过来人,我年轻时也曾仰慕过罗绮真人……”
江梦得是知道罗绮真人的,作为沧海派的代掌门,能言会道,长袖善舞,这样的大佬,有人仰慕自然不奇怪。
“可惜她没有见过我,不然这世上又多了对神仙眷侣。”
江梦得,“……”
他握紧拳头,告诫自己这位是垂云城的客人,不能揍,揍了会给师尊添麻烦。
正说着,余雨搭上江梦得的肩膀,哥俩好道,“你要是不介意,我们约个时间,好好聊聊,教你怎么把女人搞到手。”
临走时他把名刺塞到江梦得胸口,暧昧说,“我在这等你。”
如此自信的余雨给江梦得造成了相当大的打击,江梦得回去路上一脸恍惚,以致撞上人,裴过逮住人,问他。
“你干呢,撞邪了?”
江梦得站定,用一种难言的表情说,“我想我需要洗洗耳朵。”
“眼睛也要换一双。”
裴过,“啥?”
听完江梦得的转述后,裴过被恶心的一地鸡皮疙瘩,“几个菜,罗绮真人会看得上他。”
他是很想把这人套麻袋打一顿,可看江梦得沉闷的表情,又涌上无力感,“你还打算自己了了?”
江梦得捏着余雨给的名刺,很是委婉,“毕竟是客人。”
裴过,“他是外人!你受了委屈,得去跟闻师叔讲。”
裴过恨不得敲开江梦得的脑袋,“和我说有什么用,闻师叔会多看你一眼吗?撒娇要向在意的人说……”
江梦得蓦然红了脸,垂了脑袋,温顺着,“是。”
裴过,“……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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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黛山,江梦得不敢再上,一边是裴过说的话,一边是昔日的自律叫他开不了口。
此等小事,怎能麻烦师尊……可裴过说,师尊会心疼他。
正左右犹豫着,闻长安自梅树下走过,怀中一支红梅映衬,恍如画中仙。
“梦得?”
江梦得红了耳根,急忙向闻长安行礼,“师尊。”
他一时开不了口,只能没事找事,“师尊在此做什么?”
闻长安无奈叹气,指着怀中的红梅说,“师兄附庸风雅,说要雪后第一枝,害我找了半天。”
说着,闻长安指了远处的楼阁,尽头有个模糊的人影,静坐窗后,修行之人大多耳聪目明,江梦得能看见窗棂下的秦之书。
身拥皮裘,墨发散落,出尘之姿,好似谪仙,他正哄着鹤眠入睡,并未看向此处。
江梦得无端冒出一个念头。
师叔,能看到他吗?
若是看不见,他能否牵一牵师尊的手。
他知晓秦之书修为倒退,连个凡人都不如。可修行之人特有的神识,秦之书还剩多少?
“怎么了?”
闻长安的声音唤回江梦得,他再看闻长安时,乌发红唇,冰肤雪肌,心里那点绮念如断线风筝,无人能遏制。
他缓缓眨眼,脸上露出难言的表情,“无事,只是……今日垂云城来客,同弟子说了些事。”
闻长安陪人仿佛上班打卡,一天八小时,带薪摸鱼,到点准时打卡下班,从不调休。
日子一久,江梦得和秦之书便各自有了默契,当日绝不去寻对方。
所以眼下江梦得来找闻长安,算坏了两人的规矩。
江梦得心中有种隐秘的兴奋,他从秦师叔这,偷走了半盏茶时间。
他按照裴过说的,一点一滴道出自己委屈,“虽说是前辈,可也实在无礼。弟子屡次相拒,他以为弟子欲拒还迎,还将此物强塞给弟子……”
江梦得才说完,闻长安身上杀意都快按不住了。系统劝着,“长安,要不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毕竟咱们走完剧情就能回家……”
闻长安冷笑两声,“不就人生巅峰吗?简单,等我搞垮垂云城,拔了那妖帝的毛,我第九宗还是他江梦得的爹!”
敢挖她徒弟的墙角,活得不耐烦了!
系统立刻噤声,“爹您说得对。”
话说回来,系统问闻长安,“那替身逆袭,渣男追妻火葬场的戏份……”
闻长安就觉系统烦,“渣渣渣,非得日子在殡仪馆过是吧。你一天哭丧要几回?”
她从江梦得手中取走名刺,很是霸道,“这事你不用管,交给我便是。”
江梦得并不反抗,他立于闻长安面前,温顺乖巧,“弟子原先还有些不平之意,听了师尊的话后,心里的委屈便一扫而空,不自觉欢喜起来。”
闻长安心中泛起柔软,这是她亲自带大的徒弟,比起小说里的惊心动魄翻身之路,她更希望江梦得前途平坦,一望无际。
她对江梦得说,“小时候还知道受委屈哭鼻子,大了反而不懂事。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
“我是你的师,护你周全的人。”
闻长安说着,又抬起手来,两指并拢,置于江梦得眉间,星眼如波,道尽温柔,就像小时候那样,对江梦得说,“祝我的徒儿一生无忧,长乐未央。”
多少情意融于心间,江梦得阖上双眸,缱绻且情深,“弟子谨遵师命。”
走时江梦得从闻长安发间取下一片花瓣,对上闻长安的眼神,江梦得笑着摊开手,“师尊要吗?”
一片花瓣而已,闻长安摸摸耳尖,没在意,“不用,喜欢你可以折一支回去。”
江梦得答应下来,目送闻长安离去,待身影消失在阁楼内,江梦得才低头看向掌心一点红。
极淡的梅香,于他人处窃取而来。
……
闻长安回去时,鹤眠已经睡下,秦之书独自一人坐在窗边下棋。他看着闻长安将红梅插入瓶中,似是不经意问。
“这么久?”
“遇上点事。”闻长安没坐下,而是翻找起上回白术真人给她的易容丸,末了跟秦之书打招呼。
“师兄我出去一趟,这几天就不回来了。回头我让白术真人过来照顾你。”
说完闻长安潇洒离去,秦之书望着棋盘上的局势,半天后才落下一子。
他望向窗外梅林,极淡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