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城被雾笼罩,众人根本看不清城外发生何事。
裘光和段衡刚赶至城楼,便觉城墙震颤,双耳齐鸣。
雾气弥漫中,忽有火光冲天,犹如电闪雷鸣,风云变色,令湖州城内外天塌地陷,人心惶惶。
守城士卒已然吓得瑟瑟发抖,口中喃喃道?:“天降神雷!天降神雷!”
“老?天爷发怒了!”
“老?天爷发怒了!”
所有人都陷入恐慌中,就连段衡和裘光都被这未知的惊雷搞得心如悬旌、魂惭色褫。
更别提其余兵士和百姓如何神丧胆落、跼蹐不安。
惊雷平息后?,一股硝烟味弥漫开来,钻进众人鼻腔,让人觉得好似被天神的怒意笼罩,心惊胆战。
有兵士抖着声?音问:“统领,不会真的是天神发怒了吧?”
“胡说八道?!”裘光连忙喝止,“咱们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天神为什么发怒!”
他本身不信鬼神之说,只是面对?相信的士卒,只能用他们的逻辑反驳。
兵士嗫嚅道?:“难道?、难道?庆王世子是真龙天子,咱们昨天拒绝了,所以……”
“放你娘的屁!”裘光怒不可遏,直接拔剑而出,“你再胡言乱语,老?子割了你脑袋——”
“轰——”
炸雷之声?淹没了裘光的怒吼。
四周皆静,唯余地动山摇、雷声?滚滚,又见雷火在雾中霹雳闪现,令人洞心骇耳、魂惊魄惕。
霍延让人隔一段时间扔一个震天雷,一共扔了六个。
直到金轮初现,雾气渐散。
湖州城的士兵和百姓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一串清亮的哈哈大笑声?。
“裘统领,怎么湖州城大晴天打雷了?”杨继安调侃道?,“难不成是天降罚雷?”
段衡眯着眼远眺,问裘光:“这就是昨日劝降的小子?”
“嗯,忒能说了,说话都不带喘气儿的。”裘光郁闷道?。
他到现在心神还?没缓过来。
段衡朗声?回应:“什么天降罚雷!不过是你们弄出来的鬼把戏!”
“对?!都是你们庆军弄出来的鬼把戏!”裘光嗤笑道?,“用这些鬼蜮伎俩就想?让我?们投降?门都没有!”
杨继安问霍延:“打不打?”
霍延肃目:“打!”
湖州军心不稳,士气低迷,不趁此机会攻城,还?等什么?
他一声?令下,旌旗猎猎,战鼓雷鸣,喊杀震天。
裘光迅速对?段衡说:“此处危险,你先回府衙!”
“你要?当心。”段衡目露担忧。
裘光冷嗤一声?:“不过这么点人,你也太小看我?了!”
他厉声?下令:“弓箭手准备!滚木准备!礌石准备!滚水准备!”
用滚水而非滚油,是因为湖州穷得只有水,没有油。
湖州的弓箭制备并?不精良,射程大概也就五六十步远。
庆军在五十步外停下,竖盾牌遮挡箭雨。箭矢划过长空,抵达盾牌上时已经不剩多少力道?了。
它们击中盾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庆军弓箭手于盾牌后?张弓。
他们的装备完全碾压湖州驻军,且各个箭术卓绝,百步穿杨。
一时间,湖州城上空被箭雨笼罩,庆军未进一步。
湖州城楼上死了一些士卒,倒是庆军这边并?无多少伤亡。
裘光越打越觉得不对?劲。
他仔细观察庆军阵仗,忽地心头惊跳,问左右:“庆军有步兵三千,这人数怎么对?不上?!”
左右副统领闻言,不由定睛望去,皆是一惊。
“会不会尚有一部分庆军留在营地?”
裘光问:“你他娘的攻城不带足兵力?”
“……”
左右皆沉默不语。
裘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口一阵慌乱。
“北门和西门如何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
裘光死死盯着城下的庆军,他们龟缩在五十步外,哪有什么攻城的迹象?
他被骗了!
一股咸腥涌上喉咙,被他死死压制下去。
“快派人去探!”
与?此同时,湖州城北门已经陷入兵荒马乱之中。
霍延在东门投掷震天雷,真正目的是为了吸引湖州所有人的注意力。
“天降罚雷”这种迷信的招数,对?普通士卒和百姓来说有用,但对?裘光和段衡根本就没用。
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而已。
真正的战斗是在北门。
湖面水汽充足,雾气比陆地上还?要?浓重。
江波率水师于北门湖面停留,船上携一应攻城用具,还?有一千余步兵。
因为雾气太大,放哨的渔民根本看不见他们。
北门外建了水寨,要?想?攻入北门,必须要?拿下水寨。
大雾茫茫,不辨方向,该如何抵达水寨?
好在江波等人行?船多年?,极有经验,也有辨别方向的工具,能大致判断北门的方位,估算出距离。
“差不多了。”江波道?。
立刻有弓箭手张弓搭箭,并?将包裹了桐油和燃料的箭尖放入火盆中引燃。
火箭咻然迸发,淹没在浓浓迷雾中。
下一刻,便听?一道?惊呼:“怎么回事!哪来的箭!”
江波扬唇一笑,对?元铭道?:“看来我?这手艺还?没退步嘛。”
他在水上有种天生的直觉。
元铭无奈:“行?了,听?到声?儿了,咱们快过去吧。”
水寨的兵也不傻,他们迅速集合起来,试图抵御陌生来客。
箭矢在浓雾中横冲直撞,撞到大船上,又掉落水中。
江波拍拍手下的兵:“该你们上场了。”
擅长水性的士兵立刻潜入水中,悄无声?息地游向水寨。
金轮冒出了一点头。
橘色的光线穿透雾气,带来了一丝光亮。
水师前锋潜至水寨附近。
长久训练出的能耐,在这场无声?的战斗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水寨守兵的不可置信下,他们很?快掌控了水寨。
雾气散了一些。
庆州战船靠近北门水寨,江波对?周满道?:“接下来就交给周千夫长了。”
他们水师只负责水上作?战,不负责攻城。
周满抱拳以示敬意,遂立刻率兵上岸,攻取防守空虚的北门。
青龙湖对?北门来说,一直都是天然屏障,故裘光在北门部署的兵力非常少。
且早晨城中所有人皆被东门震天雷吸引注意,北门的防守极度松散。
周满带来的都是精锐之师,他们飞速攻上城墙,干掉守军,直奔湖州城府衙。
东门那边还?在时不时炸雷,搞得全城人失魂落魄,加上雾气遮掩,是以,周满等人入城后?,竟少有人发觉。
暖融的晨光照在脸上,裘光却觉得心底发寒。
他瞪着城下不挪一步的庆军,仿佛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浑身都在颤抖。
忽有士兵来禀:“统领!不好了!庆军攻下了府衙,知府大人也被擒了!”
“轰隆——”
仿佛有更可怕的惊雷在脑子里炸响。
裘光终于意识到,他们中计了!
庆军声?东击西,在东门牵制他们的主力,同时暗中派遣精锐攻破防守空虚的城门。
可是,裘光怎么也想?不通,庆军到底是怎么攻破城门的。
按理说,他在西门部署同样周密,南门多山地,易守难攻,北门临水,更不必说。
庆军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他们攻的又是哪个城门?
府衙都被占了,知府都被抓了,他们还?有打的必要?吗?
湖州驻军士气大减,一个个望着不远处的庆军,根本提不起反抗的意志。
“统领,现在该怎么办?”
裘光很?不甘心,但眼下已经由不得他不甘心。
“湖州的诸位将士!你们还?在犹豫什么?跟着咱们庆州一起勤王不好吗?裘统领,现在天下都乱了,你以为你们湖州还?能独善其身?就算没有我?们,也会有其他势力,你又何必舍弃庆州的美?好生活,跑到别人手底下接受奴役呢?”
杨继安在城下大声?喊道?。
裘光:“……”
能别再吹庆州了吗!他不信!
“统领!知府大人在楼下。”有士卒禀道?。
裘光立刻转身去看。
城楼下,段衡被绳子绑住,正苦笑着仰首看向裘光。
他们自诩部署严密,却在短短时间内被人打得这么惨,何其汗颜!
周满将刀架在段衡脖子上,大声?道?:“裘统领,咱们庆州也不想?跟湖州为敌,您不如打开城门吧。您放心,咱们庆军绝对?不会伤害老?百姓分毫,也不会掠夺老?百姓的东西,咱们都是讲道?理的!”
“……”
周围百姓战战兢兢。
讲道?理为什么还?要?攻城?
裘光没说话,段衡却开口了。
“请问,范公所著《观庆赋》到底是真是假?”
周满摇首失笑:“范公宁死也不屈从史明,段知府为何还?要?心存偏见?世子殿下从未逼迫过范公,一切都是范公自愿的。”
而以范文载的性情,他必然不会对?自己的见闻夸大其词。
段衡愣住,随后?惭愧笑道?:“是我?以宫笑角,自以为是。”
是他一叶障目,只看到庆王世子争夺天下的野心,却看不到庆州真正的面貌。
他太自负了。
本以为自己能将湖州守护成如今这番安定的光景,定不比别人差,又何必让别人来胡乱治理湖州呢?
他将庆王世子视为狼贪虎视之人,与?越王、天圣教并?无不同,却忘了,庆王世子本就拥有讨伐史明、整顿乾坤的资格。
而今日之战,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他郑重问:“庆军当真不会伤害百姓?”
周满颔首:“不会。”
他身旁跟着千余兵卒,皆大节凛然,气冲霄汉。
段衡心知负隅顽抗没有意义,反而徒增伤亡,遂抬首看向裘光:
“裘统领,开城门吧。”
裘光身形猛地一颤,怵目惊心道?:“段衡!”
“裘统领,咱们尽力了。”
他们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湖州城已经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他不知道?等待湖州城的将会是什么,他只能赌,赌庆军的话是真的,赌那位世子殿下是仁慈的。
裘光痛心疾首,眼眶通红。
却也清楚,湖州城大势已去。
他狠狠拍向城砖,不得不下令开启城门。
震天雷之后?,湖州驻军和百姓早就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裘光一声?令下,城门缓缓开启。
城内守兵和百姓,自发站在街道?两侧,等待庆军入城。
周满依旧擒着段衡,以防万一。
裘光失魂落魄地走下城楼,立刻被庆军押住。
片刻后?,庆军贝联珠贯,济济跄跄,井然有序地进入湖州城。
金芒万丈下,霍延纵马踏进颓败的城池,左右匪匪翼翼,讲若画一。
众人这才看清他的面貌。
令人震惊的不是他俊美?的容貌,而是他富于春秋的年?岁。
霍延看一眼杨继安,杨继安立刻会意。
少年?扯着嗓子喊:“各位乡亲不用担心,咱们不会伤害你们的!你们现在就可以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老?百姓面面相觑,却强忍害怕没有离开。
段衡笑着说:“大家都回家去吧。”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庆州的军爷,段大人和裘统领都是好人!军爷能不能不要?杀他们?”
杨继安道?:“我?们什么时候说要?杀了他们?别胡思乱想?,都回家去吧!”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得到承诺,老?百姓依依不舍地离开。
街道?上只剩下庆军和湖州驻军。
霍延吩咐道?:“李树、周满,你二人率两千人暂时留守湖州。”
“是!”
他又转向段衡和裘光。
“请二位走一趟庆州。”
其余驻军暂时留在湖州由庆军监管。
从湖州到庆州,得先经过沧州。
而今,沧州已经成为楼喻手底下的粮食生产基地和海贸基地。
段衡和裘光,一踏上沧州地界,便被眼前茂盛葱郁的景象所吸引。
“有这样的长势,今年?不愁丰收啊。”段衡由衷感慨道?。
杨继安凑到他们跟前,骄傲道?:“这都是殿下的功劳!”
“你们殿下才十七岁吧?他真有这么大能耐?”裘光不由冷嘲。
他一个手下败将,倒是瞧不起别人来了。
杨继安一针见血:“要?是不厉害,裘统领亲自守城,怎么连一天都没守下来?”
“还?不是你们搞的小把戏!”裘光郁郁道?。
要?是正面交战,自己不一定会输!
杨继安白他一眼:“输不起!”
为了运输便利,沧州城而今主干道?多以水泥路为主,单是这平坦干净的水泥路,就足以让段衡、裘光二人惊异感叹。
“是我?狭隘了,之前竟以为范公……”段衡摇首苦笑,“若能见到范公,我?定稽首告罪。”
裘光无奈:“亲眼见到之前,不愿相信乃人之常情。”
毕竟《观庆赋》里将庆州描述成天堂一般的存在,谁愿意相信?
段衡道?:“就算不信文中所言,也要?相信范公高风亮节。”
“我?看你们读书人就是迂腐!”裘光道?。
段衡索性不再和他争,而是找杨继安攀谈起来。
他相貌周正,气质清和,说话又有礼貌,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虽为阶下囚,却不见丝毫颓丧之气。
“这位小将军怎么称呼?”
“我?不是将军,我?叫杨继安。”
“杨小兄弟,不知有没有《观庆赋》文稿,我?想?再拜读几遍。”
杨继安呲牙一笑,“你还?真问对?人了!”
他从胸口掏出一份文稿,小心翼翼展开,不舍地递给他。
“你可要?小心点,别弄坏了。”
段衡见他虽为行?伍,却这般珍惜文稿,不由好感陡增。
“看来小兄弟也推崇范公?”
杨继安摇头:“我?就是觉得他写得好。”
“范公所书,自然是锦绣华章。”
“我?是说,他写的庆州城特别特别好!”杨继安一脸认真。
段衡一愣,不由笑出声?来。
“你说得对?。”
他低首仔细研读文稿。
打破偏见后?,他越读越觉得血脉贲张、热泪盈眶。
读书时他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策名就列、揽辔澄清,当官后?他就想?着一定要?砥砺清节、安民济物。
他为官十数载,自诩恪尽职守、细针密缕,上不辜朝廷,下不负百姓,是以初阅《观庆赋》,便觉庆王世子哗众取宠,为了攫取政治筹码,竟用这等荒诞的文章哄骗天下人。
他深知治理州府之难,根本看不得这般高谈虚辞传颂天下。
只可惜,他忘了一句话。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倘若他能下马看花,倘若他能虚心探求真相,便不会井蛙语海、斑鸠笑鹏。
旁观的裘光简直惊了。
素来坚韧不屈的好友竟因一篇文章泪洒衣襟。
“段衡,你莫不是疯了吧?”
段衡遥望远处,深深叹道?:“裘光,我?只是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好,我?对?不住湖州百姓。”
“休要?胡言!”裘光皱眉道?,“你要?是做得不好,世上还?有人做得好吗?”
段衡目露期待。
“那咱们就一起看看庆州吧。”
六月初三,霍延率千余人返庆。
楼喻正在新?城总衙忙于公务,没法抽身去南门迎接。
经过一次全方位、多层次、大规模的人才选拔,而今新?城衙门、新?城学院、新?城书坊、新?城医院皆填满了人。
有了这些新?鲜血液的加入,整个新?城越发焕发出勃勃生机,整座城蒸蒸日上、日新?月异。
新?城庆荣学院开学日期定在八月秋收后?。
现在已是六月,必须要?做足准备。
学院设院长一名、副院长两名以及教习夫子若干。
楼喻自己当了个荣誉院长。
虽只是荣誉,但头一年?的事情还?得他亲自操刀。
庆荣学院与?其他私塾、学堂不同。
大盛的学堂,一般都教授君子六艺,分别为礼、乐、射、御、书、数。
楼喻在此基础上,设置了必修课和选修课。
必修课包括基本的国学、算术、物理学、造化学。
选修课有礼、乐、射、御、书。
除此之外,庆荣学院的教材也和外面不一样。
据楼喻所知,大盛的孩子启蒙时,每天都要?面对?枯燥陌生的文字,很?容易丧失兴趣。
他便让书坊在编撰启蒙教材时,在里面配上一些活泼有趣的图案,便于学生记忆。
还?有物理学和造化学。
楼喻是理工科出身,一些非常基础的知识还?是记得的。
他也不担心别人怀疑自己,反正这几年?来,该怀疑的也都怀疑了。
而今他是庆州之主,掌管五州,若是还?像以前谨小慎微,那还?不如早早辞职,回田庄种土豆去吧!
他在庆州就是至高无上的王,无人胆敢置喙!
更何况,还?有杨广怀和袁向道?在。
任何不能解释之事,都可用玄学来兜底。
不是说他日角龙颜、彤云素月吗?这样的人有些神异不是很?正常的吗?
而且,大盛不是没人研究物理和造化之学。
只不过不得其门罢了。
楼喻并?非要?搞出一个系统的物理学和化学,他只是希望通过一些简易的小实验,打开学生的思维,引导他们自己去探索自然的奥秘。
但这里面存在一个问题。
招来的教习和夫子们,恐怕不能接受这种新?奇的教学模式。
文人大多傲气,要?是他们觉得学院在胡搞,恐怕会一气之下辞职走人。
得找能压得住他们的人。
正好,院长和副院长的职位还?没定。
晚上吃饭时,楼喻问霍延:“你觉得,我?要?是请范老?先生当这个院长,他会不会答应?”
霍延想?了想?,道?:“学院同时接收男女学生,阿喻是打算分班教学?”
“这世道?,暂时也只能如此。”
霍延笑道?:“那这次招收夫子,其中可有女夫子?”
楼喻一愣。
他当时没想?那么多,就直接贴出招聘启事,现在想?想?,好像确实不够周全。
他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请范夫人担任学院夫子?”
好主意啊!
范夫人出身名门望族,学识渊博,满腹经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比寻常文人士子差,在学院当个夫子绰绰有余。
而且相比范文载,范夫人温和慈爱,通透豁达,更愿意接受新?鲜事物。
楼喻有很?大把握她会同意。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得亲自去询问范夫人的意愿。
他抽了一天空,带上霍延和冯二笔,携若干护卫,行?至沧州范府。
得知楼喻来了,楼蔚欣喜若狂,直接上了范玉笙的马车,跟着他一起去范府,将内堂留给方临一个人。
方临:“……”
算了,他还?是认真办公吧。
他们刚回范府,庆王世子的车驾已停在范府外。
楼蔚不等马车停稳,就急急忙忙往下跳,还?差点崴了脚。
“殿下又不会跑,急什么。”范玉笙好笑道?。
楼蔚面色泛红:“阿喻日理万机,我?怕他来了又走。”
言罢,小跑着往范府里冲。
范府和沧王府素来往来密切,楼蔚经常来范府做客,早已熟门熟路。
他在正堂门外看到了冯二笔。
“二笔,阿喻是不是在里面?”
冯二笔笑着点头,“奴见过沧王。”
“别这么客气,”楼蔚摆摆手,小声?问,“阿喻今日来范府是为什么事啊?”
这事儿没什么不能说的。
正好范玉笙也过来了。
冯二笔便告诉两人:“新?城学院缺女夫子,殿下想?邀请范夫人去学院任教。”
“这是好事啊!”楼蔚感叹,“夫人才华横溢,不当夫子岂不浪费了?”
范玉笙也道?:“祖母应是高兴的。”
他猜得没错,范夫人确实惊喜。
她本以为楼喻是来找老?头子的,未料竟是邀请自己去担任夫子。
范夫人自幼熟读文史,博古通今,只是身为女子,她只能在内宅与?自己的丈夫探讨探讨学问。
老?头子都说,她的才华比起一些名士都不逊色。
只是,这世道?对?女子还?是过于苛刻了。
她空有满腹才华,却无用武之地。
听?闻楼喻来意,自然惊喜异常。
“殿下,您的学院当真要?招收女学生?”她问,“会有人家愿意送姑娘家去读书?”
楼喻笑答:“夫人不必担心,而今新?城总衙中就有女子任职,地位和薪酬都不低,纺织厂中也有女管事,不管在衙门任职,还?是当管事,都需要?经过考核,考核需要?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
老?百姓都是实在人,他们根本不想?那么多,有面子、能赚钱才是真理!
庆州有很?多人都羡慕唐雯、尤慧以及纺织厂的女工们。
要?是女孩子读了书,以后?参加考试,不就能考进府衙当官了吗?就算不当官,那也能去工厂里面当个管事啊!
而且,楼喻还?颁布了政策,第一年?入学的学子,等成功毕业,学院会直接分配工作?。
直接分配?!
这还?犹豫什么?
旧城学堂那么多学生,念了那么多年?书,能考出去当官当管事的能有几个?
政策一下达,庆州城的老?百姓都蠢蠢欲动。
家里有适龄的孩子,不管男娃还?是女娃,统统送进学院!
所以,庆荣学院不愁生源。
楼喻将这些都耐心细致地讲给范夫人听?,范夫人笑容越来越温柔,看着楼喻的目光也越来越佩服。
“殿下能做到这般田地,老?身感佩于心。”
原来她们女子也有机会闯出一番天地!
旁听?的范文载却轻哼一声?。
范夫人瞪他一眼。
楼喻笑道?:“愿闻范公高见。”
“世子殿下,”范文载别扭道?,“你让我?夫人孤身远赴庆州教书,叫人如何放心?”
楼喻被逗笑出声?,“范公若是不嫌弃,可否担任新?城学院院长?您放心,我?定会让人在新?城准备合适的宅子供您与?夫人同住。”
范文载哼道?:“既然学院那么缺人,老?夫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殿下别听?他胡说,”范夫人打趣道?,“他其实早就想?在新?城住了,故意在这装相呢。”
“夫人……”范文载老?脸一红,幽怨地看向她。
“哈哈哈哈,范公与?夫人鹣鲽情深,令人钦羡。”楼喻赞道?。
楼喻此来,还?带了一套已经做好的教材。
他将教材交给范文载,详细讲述庆荣学院日后?的教学模式,听?得范文载和范夫人一愣一愣的。
“课间操?”范文载有些茫然。
楼喻道?:“久坐读书于身体无利,做操有助于强身健体。我?已让城中大夫编了一套早操,以后?会教给学生们。”
大夫们有自己的养生操,比如五禽戏什么的。
他们根据这些,编了一套更适合学生的操式。
“不错,不错。”范文载并?非迂腐之人,觉得挺有道?理的。
“物理学?造化学?”
楼喻笑着解释:“您和夫人在新?城看到的景象,都离不开这两门学问,所以我?认为,要?想?让国家得到长足发展,这两门学问必须要?深入研究。”
想?到水泥、玻璃、庞大的器械等等等等,范文载又被说服了。
可还?存在一个问题。
“世上通晓这两门学问的何其少,届时学院恐怕并?无夫子教授。”
“离开学尚有一些时日,为了夫子们能够更好适应新?的教学模式,我?会在开学前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岗前培训,大家皆为心思敏捷之人,学会这些不在话下。”
范夫人对?物理学和造化学很?感兴趣,不由问:“老?身也可以学?”
“当然。”
他顿了顿,忽问:“学院夫子都需要?录入名单,请恕我?冒昧,不知夫人姓名为何?”
“姓邵,名秋兰。”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夫人好名字。”楼喻赞道?。
邵秋兰笑道?:“多谢殿下。不过学院只有我?一个女夫子?”
“这段时日有不少人来庆,其中不乏出身富贵的女子,回庆后?我?便招揽女夫子。有邵夫子做表率,想?必会有不少有志女子愿意追随效仿。”
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中也有想?建功立业的。
邵秋兰喜欢“邵夫子”这个称谓,笑意更深:“殿下明月入怀,令人钦佩!”
楼喻正说得口渴,一盏茶递到眼前,他顺手接过,对?霍延笑了笑。
霍延一直侍立身后?,沉默不言,一开始范文载和邵秋兰没有多加注意。
而今看到霍延,双双愣住了。
邵秋兰道?:“这位小郎君看着有些面善。”
霍延离开京城时才十四岁,四年?过去,他的相貌已经发生了改变。
轮廓虽在,气质却迥异。
范文载也附和道?:“确实面善。”
霍延拱手道?:“小子霍延,曾有幸去过贵府。”
“你是霍义的儿子?!”范文载惊讶。
“是。”
范文载叹息一声?:“你能有这般际遇,霍将军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他当初虽想?帮霍义,但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霍家倾颓。
能在这见到霍将军血脉,范文载心中确实有几分惊喜。
“好了,”邵秋兰打断他,笑眯眯地望着霍延,“小郎君已有十八了吧,可曾婚配?”
霍延不动声?色看了楼喻一眼。
“不曾。”
楼喻立刻换了话题:“范公,邵夫子,时候不早,我?还?得回庆处理公务,先告辞了。”
二人起身相送。
楼喻携霍延出屋,便看到庭中楼蔚和范玉笙。
“阿喻!”
楼蔚飞扑过来,虽很?想?熊抱一下,到底碍于别人在场,不能有失身份。
“蔚兄,好久不见,你越发光彩照人了。”楼喻笑着打趣道?。
楼蔚高兴道?:“这话应该送给你。阿喻,你好久没去我?府上了。”
“此行?匆忙,我?还?得赶回庆州,抱歉了蔚兄。”楼喻婉拒邀请。
楼蔚很?能理解,目露关?切道?:“阿喻,公务的确重要?,但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太累了,你还?这么年?轻,咱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哈哈哈哈,多谢蔚兄关?心。”
楼喻又转向范玉笙,郑重道?:“这两年?也多谢范大人助我?治理沧州。”
“殿下言重了,”范玉笙感佩道?,“属下做的不过是一些小事,殿下所思所行?才是浩然大道?。”
几人又寒暄几句,楼喻告辞。
众人皆站在府外,目送世子车驾远去。
楼蔚目泛泪光:“阿喻真的好辛苦啊。”
范文载直接感叹:“雄才大略,明并?日月。此乃大盛之幸,社稷之福啊。”
“祖父,”范玉笙笑着道?,“您和祖母同入学院教书,与?孙儿两地相隔,孙儿得了空会去看望您二老?的。”
“看什么看!”范文载挥挥手,“你把沧州治理好才是正事儿!”
范玉笙朗声?大笑。
归庆后?,楼喻便吩咐人张贴招聘公告。
“新?城庆荣学院招收女夫子若干,有意者请至庆荣学院应聘。条件如下。”
这条公告一出,一些犹豫不决的人家彻底不犹豫了。
既然招收女夫子,那他们家的女娃娃去学院上学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但还?有人觉得吃饱了撑的。
“送女娃娃去读书干什么?还?不如让她学纺织,以后?进工厂也能赚钱。”
“对?啊对?啊,浪费那个钱做什么?而且就算以后?能去衙门做事,可衙门里那么多男的,这来来往往的,多不好啊。”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条公告的实际意义算不上大。
可对?于一些女子来说,这条公告不啻于一条光明大道?。
自庆州天下皆知后?,不少文人士子都来庆州参与?“勤王”。
这些人大多拖家带口,有些人的妻子大字不识,有些人的妻子却饱读诗书,颇有才华。
其实到庆州后?,她们的生活并?没有多少改变。
依旧每日照顾夫君、打理后?宅,和以往一样,无法实现自己的价值。
公告的出现,无疑在她们黯淡无光的人生路上点燃了一盏明灯。
她们纷纷欣喜若狂地与?夫君商量这件事。
有人说:“你去当夫子?你真以为自己认得几个字就能当夫子了?还?是在家待着吧。”
有人说:“去学院教书?那岂不是抛头露面?于你无益啊。”
也有人说:“夫人,这是好事啊!我?一直觉得夫人才华不输男儿,这下夫人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还?有人说:“太好了!这样咱俩就可以在一个学院里教书,每日同进同出,还?能赚到两份薪酬,多好!”
迂腐者有,开明者亦有。
就在这时,楼喻又发布了一条公告。
公告上说:新?城庆荣学院有幸聘请到范文载范公担任院长一职,兼任男班教习;范夫人担任副院长一职,兼任女班教习。
范文载是谁?
大盛文人士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范夫人是谁?
是陪伴范公大半辈子的贤妻,年?轻时也曾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行?了,大家都别纠结了,连范夫人都去学院教书了,他们还?有什么理由阻拦妻子去教书呢?
谁都想?与?大儒搭上关?系,既然自己搭不上范公,那也可以让妻子与?范夫人交好,到时候说不定能有机会得见范公一面呢。
不少自诩有才华的女子都去应聘。
和男夫子一样,她们也需要?通过考核。
忙完这些,楼喻才有时间过问段衡、裘光这两人。
霍延道?:“我?已将他们安排在营中,阿喻是否要?见一见他们?”
“嗯,”楼喻颔首,“我?看过湖州相关?书册,段知府和裘统领皆是为国为民的好官,这样的官已经很?难得了。”
他们的精神令人感佩。
二人便一同来到军营。
段、裘二人皆被看押在营房中。
段衡倒是能耐得住性子,裘光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庆军将咱们关?在这里是几个意思?要?杀就杀,要?剐就剐,给老?子个痛快成不?”裘光粗声?粗气道?。
段衡悠闲看着书,闻言回道?:“急什么,这些年?咱们都太忙了,正好歇一歇。”
“你倒是好心性,”裘光无奈道?,“一篇文章就把你收买了?”
“裘统领啊,”段衡调侃道?,“从湖州到庆州这一路,就没有一点能够触动你的?”
裘光:“……”
触动是触动,但他就是不爽!
被一个小毛孩儿用鬼蜮伎俩攻下城池,他既臊得慌,又不甘心。
段衡同他共事多年?,哪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我?倒是觉得,能用最小的伤亡赢得胜利,是非常难得的。”
一般攻城战,都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庆军能够快速攻破他们的防线,一是因为声?东击西之计,二是因为庆军的军备完全超越了湖州驻军,甚至是大盛其余州府。
他虽不知造成“惊雷”的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惊雷”不是谁都能搞出来的。
单凭这一点,这位掌管庆州的世子殿下,就足以令人钦佩拜服。
还?有庆州的水师。
能在浓雾弥漫的湖面上,成功夺取水寨,可见其实力不凡。
“我?看你就是胳臂肘往外拐!”裘光不满道?。
“裘统领说笑了,如今湖州与?庆州亲如一家,段知府夸一夸咱们庆州的兵,怎么能叫往外拐?”
清越朗润的声?音从外传来,二人抬眸望去。
世子殿下笑着踏入营房,着一袭月白长袍,俊眉星目,风姿卓然,隐隐有龙威燕颔之姿。
他虽目光温和,却彰显出几分赫斯之威。
段衡立刻起身作?揖:“下官段衡,见过世子殿下。”
裘光嘴上虽不服,内心深处还?是服气的,遂也行?了一礼。
“二位不必客气,请坐。”
楼喻于主位坐下,霍延坐在他左下首。
“段知府,我?若让你继续治理湖州,你可愿意?”
段衡一愣,随后?惊喜道?:“下官自然愿意!”
他本以为就算世子不杀他,也不会让他再回湖州。
毕竟他在湖州颇有威信,新?的掌权者势必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
未料庆王世子竟如此光风霁月、襟怀磊落。
楼喻微微一笑。
“不过在此之前,段知府和裘统领还?需要?进行?培训学习。”
裘光忍不住问:“什么培训学习?”
楼喻道?:“咱们庆州衙门的办公模式与?湖州有不同之处,军队训练也与?湖州迥异,二位需要?学习新?的模式,以后?才能更好地治理湖州。”
段衡自然没有异议,倒是裘光,可能有些抹不开面子,沉默不言。
楼喻来只是来通知他们,顺便认一认人,两人意见如何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走之后?,便有人将两人押到营中学习区。
杨继安站在讲台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呲出一口白牙。
“今天咱们上的第一课是,我?为什么热爱庆州。”
段衡:“……”
裘光:“……”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几个读者朋友说我更新少,更新慢,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狂摇肩膀,马景涛式咆哮)
感谢糖炒柚子这位读者朋友的浅水炸弹!
感谢在2021-04-2422:08:05~2021-04-2521:4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最爱谨言、丸子、醉倾秋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江花月夜、莫扎特2个;雨、顾暖衾、柒染柒、今天的大家也很可爱、辞缘、45178137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男神爱吃糖88瓶;公仪随风63瓶;袚帝60瓶;luana、linay50瓶;眼有疾31瓶;樱吹司霆28瓶;寒寒、vivienne、甜饼饼饼饼饼、嗯哼20瓶;洛源17瓶;青乔16瓶;君九瓷14瓶;乍暖还轻寒2333313瓶;omiya、娇娇老婆~、x、雅致28、数珠丸、莫扎特、41712341、有趣的灵魂太少、el_helado、糖分缺乏症、奥利奥10瓶;悾控、非6瓶;月华、草莓酸奶、荒凉i、今天种草了吗、沫|*雅轩5瓶;彩虹米豆腐3瓶;只只、242050232瓶;夜染、朔祈依然、小zao、蓝狐球、糖果超甜、慕斯杯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