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枣就这样在皇宫悄悄的住了下来。
风吹透少女的衣袖,苏枣在清晨的风中打完拳,擦了擦额上的汗,一旁宫女小跑着给她递湿帕子,苏枣笑笑接了,清爽道了声谢,惹得宫女露出些好奇的神色。
奉安殿的宫女太监,嘴巴都极严。
对于这个被皇上悄悄藏在殿内的女子,却难免不多看几眼。
苏枣的美貌太过鲜明,与沉闷的皇宫全然不同。
这样的琼姿花貌,像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偏偏苏枣一双眉毛生的英气,自带一份潇洒大气,能走到御前的宫女都有一双利眼,即便猜出苏枣身份不高,为着这份独特的气度,再苛刻的人见了苏枣,也不敢小觑于她。
等苏枣早起耍棍,宫女们目瞪口呆的同时,见那棍法挥舞的眼花缭乱,又带着女儿家奇特的柔劲,没一个不稀奇偷看的。
早晚的温差越来越大,皇宫里洒扫的太监宫女们偶尔抬起头,能看到老鹰用乌黑有力的翅膀横扫秋日云层,盘旋远去。
朱常钰已去上朝,政事苏枣不懂,问了太监们,知道外头还禁着,也就不忙自己出宫去取昨夜买的特产等物,只让宫女给她一些纸笔,在桌子上写信。
又是一夜未归,苏枣想着昨日赵蝶蝶生气,摇摇头,提笔细细写明了自己放在珠花铺子的东西,托赵蝶蝶等街上解禁后带两贯钱去取。
这多出的钱,她回头再还他。
至于自己的行踪,苏枣下意识隐瞒了六郎的身份,只说她找到了一直在找的那个人,那人姓“常”,这几日外头不太平,她不放心,便留在了常公子身边护他安危,让赵蝶蝶无需担忧她。
想了想,苏枣在信的末尾加了一句:蝶蝶不如多去烧饼铺子瞧瞧,若能找到你挂心多年的烧饼姑娘,也不枉你来京一趟。
写完,封好。
苏枣标好客栈名,将信递给一旁跟着她的大宫女,这宫女上了年纪,生一双柳叶眉,瞧着清秀干练,名叫秋夕,苏枣听见许多宫女都喊她“秋夕姑姑”。
朱常钰上朝前告诉苏枣,若有什么事情想出宫,不妨让秋夕代为去办。
苏枣便将信给她,托她将信带出宫,交给客栈里的义弟赵蝶蝶,但不要告知赵蝶蝶她身在何处,只将信转交到他本人即可。
“对了,我弟弟功夫了得,转交时最好换个人,可不要被他发现我在宫里。”
蝶蝶痛恨十年前的蝗灾,地方官欺上瞒下多不作为,对朝廷也不满足,若知道她在皇宫就麻烦了,何况六郎的身份惊人,苏枣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秋夕观察了一夜,已经看出苏枣是个事事“亲力亲为”的主。
她不怕主子吩咐,就怕不吩咐。
此事苏枣既然开了口,秋夕自是恭敬接了信,立刻着人小心安排。待晚间派去的人回来,赵蝶蝶虽失落,也确实没怀疑苏枣在皇宫。
赵蝶蝶不会写信,便给苏枣带了句话。
“赵公子说,姑娘心中向来有主意,他不好说什么,只盼姑娘保重。放在珠花铺子的东西他会去取,只是在离京前,望姑娘能回客栈一聚。”秋夕轻声复述。
“居然真不找了。”苏枣摸摸下巴。
“那他说什么时候离京了吗?”苏枣问。
“近日城门紧闭,赵公子说待城门开放,他便离开。”秋夕答道。
苏枣便知道,蝶蝶是真被她的信伤了心。
这一点,从写信开始,苏枣就已料到,只是多年情谊,苏枣还是有些难过。
她一直将蝶蝶当做弟弟看,蝶蝶浑浑噩噩看不明白,苏枣却很清楚,蝶蝶不过是因着她容貌一年比一年美,少年慕艾,才移了心思。
蝶蝶刚被元家捡回去时,她不过偶尔去元家玩,那时候的蝶蝶可没那么喜欢她,就是做梦念着的,也是“烧饼姑娘”,后来元九长大些,蝶蝶觉着元九好看,又追着元九,可即便再追着元九跑,每次走到烧饼铺子前,怎么都要买几个吃。
等她越来越美,又喜欢上她。
有一年过年,元八吃醉了酒,她跟蝶蝶放鞭炮,元八气恼下口不择言提起当年蝶蝶念叨“烧饼姑娘”的事情,蝶蝶发了火,自那以后便不买烧饼。
可每每去螺洲以外的地方,少年依旧默默挨着一间间的烧饼铺找过去。
从那时候起,她头一回明白了容色带来的困扰。
后来出去找事情做赚钱,因着容貌的困扰越来越多,她虽不怕却懒怠应付,面具一戴好几年,不再轻易取下。
在苏枣心里,蝶蝶、元八元九都是自己的弟弟妹妹。
少年无定性。
苏枣本觉着只要依着弟弟对待,总有一天蝶蝶会自己想明白,自己想明白比她说出口要好,至少不会伤了少年的自尊心。
可如今遇到六郎,她的想法也随之改变,正好借六郎的事情快刀斩乱麻。
无奈的耸耸肩。
苏枣将蝶蝶的事情抛去脑后。
她趴在窗边看天,有些担忧的问:“怎么六郎还没下朝?都快中午了!”
要不是六郎见她昨夜在书房等那么晚,坚决不肯她继续跟着,她就要出去找六郎了。
陛下的行踪无人敢答,秋夕柔声细语的问苏枣:“姑娘可要摆膳?”
“不了,我等等六郎吧,”
苏枣无聊的抓了一缕头发,在指尖缠绕着打转,“我等他一起吃。”
秋夕心想,陛下忙起政事如何还会回奉安殿,可她没想到,苏姑娘说了没多久,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那位一直以温和面容示人的年轻帝王,带着那双温柔动人的双眸,迈着匆匆的脚步声赶来,隔着窗户与苏姑娘遥遥相望。
阳光从树影斑驳的打下,光阴辗转都化在两人对视间。
陛下露出了笑。
“枣儿,我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我饿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苏姑娘嘀咕着,跳着从窗边跑开,往殿外去……
圣安殿摆膳。
秋夕看着桌子上熟悉的整个卤猪头,这样的膳食,即便是呈上来,也不会这么粗糙的一整个猪头摆上桌。
她想起几天前的夜晚,也是她们服侍苏姑娘用餐。那天的猪头肉是陛下特意吩咐,但今日又有,可见必是苏姑娘独特的爱好。
苏姑娘手里的筷子唰唰戳进肉里,嘴一撕,啃得带劲极了。
殿内只留下了最心腹的几个宫女太监,陛下给苏姑娘夹菜,苏姑娘也给陛下夹菜,你一份我必然也有一份,断没有服侍陛下用餐的打算,吃的比陛下还自在。
饭添了一碗又一碗。
秋夕终于确定,苏姑娘的食量不是偶尔大,是真的极大。
陛下都吃完许久了,苏姑娘还在吃。
陛下吃完也未离席,时不时给苏姑娘夹菜,两人的头凑的那么近,不知道陛下说了什么,苏姑娘突然笑成了一朵花,陛下还在继续说,说的久了,苏姑娘笑呛着,咳的震天响,陛下又急急的拍背,呵令人拿水来。
秋夕心想,今日这些事若被传出去,可不得了。
太后那边的顾小姐过来,也曾陪着陛下用过饭。从前她们都以为陛下用膳不喜人言语,谁曾想还有这样烟火气的一面。
自此,秋夕服侍苏枣愈发用心。
*
下午,朱常钰把没批完的折子带回圣安殿的小书房处理。
苏枣帮朱常钰换完药后,跟着他进书房。
从前六郎读书,她知道六郎在做正事,就不会打搅,现在六郎在批折子,她知道这些都是国家大事,更不会开口说什么。
反而是朱常钰体贴的给她准备了话本,让一旁的小太监捧给她。
苏枣坐在椅子上看话本。
午后昏昏欲睡,话本也拯救不了苏枣的困劲。
不知何时她睡着了,等醒来,已经回到了殿内的大床上,等她洗完脸推开小书房的门,六郎还在看折子。
桌子上一叠叠的折子,已经分成了两边,苏枣知道右边是批完的,左边是没批阅的。
怎么左边还是那么多,仿佛比她睡着前还多!
“什么时辰了?”苏枣轻声问一旁的小太监。
“回姑娘的话,申时了。”
苏枣走到六郎面前,朱常钰迷惑的抬起头,苏枣笑眯眯提议道:“六郎,我坐不住了,想出去玩,你也休息一下,我们一起去槐园散散步吧。”
朱常钰面露歉意,道:“枣儿,我召了几个臣子,马上要出去一趟。”
“……哦,那你忙。”
苏枣只好一个人去槐园,见她无聊,便有宫女提议做些小游戏,踢毽子什么的。苏枣没心情玩,宫女们退下后,她拉了秋夕问:“六郎、不……陛下时常这么忙吗?”
秋夕温言劝慰她,“姑娘,陛下即将亲政,国事繁忙,难免勤勉些。”
苏枣沉默。
苏枣细细问了有关六郎的作息,尤其是六郎隔几日才会来槐园弹琴。
秋夕惊讶苏枣竟知陛下不是日日弹琴,斟酌着对苏枣说了一些她能说的。
听完,苏枣召来了宫女踢毽子。
等天色昏沉,朱常钰来槐园找他,苏枣正玩的开心,见他来了,还劝他不用陪着,“六郎你不用陪我,我玩的可开心了,你伤还没好,不如早点休息。”
朱常钰将事情都挪到白日处理,就是为了夜里跟苏枣独处这么些时辰,哪里肯去休息,“我没事,枣儿,槐园后有一片竹林,你可要去瞧瞧?”
苏枣想去的很。
但她打了个哈欠,“不了,你不休息,那我去睡了,好困啊。”
苏枣要去休息,那六郎也要去休息了。
*
在皇宫的日子,苏枣以为会过的很慢,但实际上快的令她都惊讶不已。
不过短短一个月,苏枣就明白了朱常钰的忙碌程度。
这其间,她出宫去见了一趟蝶蝶,但蝶蝶却突然不走了,说要在上京再待一段时间,正好秦叔上了一趟京,苏枣买的那些东西,蝶蝶便让秦叔全部带回了螺洲。
苏枣彻底安心在皇宫住了下来。
朱常钰的伤,虽然一直在好,却好的很慢,让她很心疼。
皇宫内,朱常钰不光要应付太后的询问,各方的打量,某夜,还处理了她身边一个小太监,一直到苏枣第二天发现小太监不见了,才知道这件事,日日瞧着朱常钰处事,印象里那个瘦弱的小少年身影,便模糊了许多。
朝堂上,张相和几个臣子几乎天天进宫面圣,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各地的折子那么多,这些还是过滤一批后承上来的!
六郎不经意流露的那几丝疲态,让苏枣对朝臣的不满日益累积。
怎么什么都要找六郎,朝廷吃俸禄,就不能多为六郎分忧么!
如今的朝廷已经比十年前稳定许多,虽然严崇已死,但各地官员盘根错节,事情处理起来也很麻烦。
苏枣陪朱常钰呆了一段时间书房,朱常钰批折子也不避着她,偶尔见苏枣好奇还会给她看内容,文绉绉的话,苏枣能看懂,但对不上是在说什么事情,依旧只能算半懂。
她最烦的是地方官员的请安折子。
因着朱常钰亲政,各地发来雪花一样的请安折。
基本就是问安,还老问,苏枣寻思六郎写“朕躬安”、“安”这几个字,写那么多也是很耗费时间的,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六郎岂不是又要熬夜!
这一天,苏枣忍不住了,干脆将请安折夺走,从笔架上拿下一支笔,准备帮朱常钰写。
一旁太监震惊的都跪下了,朱常钰却高兴起来,站起来看苏枣的笔迹,新奇道:“枣儿你的字迹,还是跟从前一样,这个点要写得有用力些。”
“也不算一样啦,仔细看还是有差别,但就这么三个字,我照着写肯定不会出错啊。我这字,写的还是很不错的!”苏枣不懂政治事,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出格,笑的格外灿烂又得意。
“我还记得,当初让你写青红两字,你都写不好。”
“哪有你一开始教人写字就教青红樱桃那些的,我看私塾里的夫子,都是先教一二三的!你偏偏先教我写身边的物件,笔画那么多,写的手腕疼!”说起从前,苏枣也想到当年的各种糗事。
虽然她不喜文,但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很感激当初六郎能教会她认字。
正说着话,书房外“轰隆”几声闷雷,不知何时凝聚的乌云笼罩了整个上京城,夜里下起了雨,宫人们收好了衣服,关好窗,苏枣跟朱常钰坐在廊前听雨声,脚边放着昏黄的灯笼,苏枣将灯笼边双脚的阴影八字分开,又合上,又分开。
最后,六郎的脚轻轻踩在了她的脚上。
苏枣连忙踩了回去。
两个人傻乎乎乐此不疲的玩了半天你踩我踩,雨声影响了苏枣的听觉,她跟六郎在一起时候,心思也不在耳朵上,便没有发现草丛里躲着的一个小太监。
这小太监躲在角落,将廊里的情形看了个清清楚楚,转头,便回禀了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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