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这事儿,急,也急不来,左右路在前方,都要那么些时日。
这天,天色将晚,越靠近上京周边便越繁华,苏枣毫不掩饰土包子的属性,进了歇脚的镇子一路看花了眼,不懂就问,问题贼多。
“这是什么?”
“那是什么?”
每每见着一家卖烧饼的,还要跑过去,探头细看问蝶蝶,“哇,好香的烧饼,没见过的做法!蝶蝶,当年你吃的,是这个不?”
今夜也是如此。
“……”蝶蝶见苏枣戏谑的目光,一阵磨牙,恼羞成怒,“不是!”
“哦。不是就不是,那到底是那种啊,咱们都走了一路了,这么多家烧饼店,怎么一个都不是呢?”苏枣语带笑意,“问你那么多次,你就不肯说。”
想到这里,苏枣买了个烧饼,问店家道:“店家,你知道这附近,还有什么做烧饼的铺子是甜的,特别好吃的那种么?”边问,苏枣看赵蝶蝶一脸不耐烦但明显竖起了耳朵的模样,暗自好笑。
这会儿没啥客人,店家收了钱,搭个话还是肯的,好奇的瞥一眼苏枣的丑娃娃面具,道:“我家卖的是麻酱烧饼,倒也不稀奇,客官们从哪里来?”
“螺洲来的。”
“好远的地方……”店家想螺洲,那不是离遂州很近么,出了名的穷乡僻壤。
“可不是,我这弟弟想寻一种烧饼,大概这么点……”苏枣比了个圆,拳头大小,“里头有肉,应该是上京附近的做法,我们那儿没有。”
“夹肉的烧饼也不少,但您说这么小的,夹肉还甜的,倒不清楚。”
店里新来了客人,店家忙道:“姑娘可还要点小米粥,豆腐脑之类的配着吃?若是不要劳烦让让,小店位置小,后头还有客人呢。”
苏枣还想问,赵蝶蝶赶忙一把拉她走了出去。
“再问问嘛……”苏枣意犹未尽,见蝶蝶这么慌张的外露表情,眼珠滴溜溜的转。
“没什么好问的!”赵蝶蝶语气生硬。
“难得来上京,以后还不定怎样呢,顺便找找你的烧饼姑娘不挺好,万一寻到了呢?”
“我早不想这个了。枣儿我们回客栈吧,明天还要赶路。”
“叫枣儿姐。”苏枣强调。
少年不搭话,闷口拉着她往前走。
苏枣便在心里叹了口气。
雷声阵阵,第二天赶路下了雨,蓑衣斗笠自然不能少,雨丝打在斗笠上,从笠沿滑下,骑马赶路,便是穿了防雨的物件,雨也被风带着往脸上吹,还好苏枣的丑娃娃面具能挡着些,只是挡住了脸,挡不住挖空的面具眼睛部位。
苏枣时不时就要拿手帕出来擦擦眼睛。
“雨越来越大了,枣儿,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脚?”蝶蝶驱马过来问。
苏枣赶路和歇息的时辰分的极清楚,但凡上了路,风吹雨打都不肯停的,她看了看天,略一犹豫,还是摇头提了声调道:“这春雨一会儿就能停,还是别耽搁。”
雨声有些大,蝶蝶没听清楚,又凑近了些。
隔着面具,他瞧不见苏枣的面色如何,只是见苏枣不停拿手帕出来擦,知道她这会儿难受,面具戴着也憋闷,四下无人,想叫苏枣将面具取了,但也知道苏枣肯定不会听他的话。
苏枣重复了一遍。
赵蝶蝶便低下头不再开口,只是又行了半个时辰,雨还不见小,见前头有几棵野生的木芙蓉树,苏枣反而一勒缰绳,将马停了下来。
赵蝶蝶不解,问道:“枣儿,怎么了?”
苏枣不答,双腿夹了下马腹,令马匹靠近树边,手一伸,轻轻摸了摸树上的芙蓉花,这野生的芙蓉花树,花开的极好,明明不是开花的季节,却一反常态,开的明媚鲜艳。
少年赵蝶蝶,名字带蝶,对花儿朵儿却没兴趣,没注意过花开的季节时辰,自然瞧不出异常。
苏枣却很清楚,这花开的早了。
怎么就开这么早呢?
苏枣想到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记忆里她没少见过芙蓉花的姿态,花开不败,奇奇怪怪。
虽然是没有香味的花,可靠近了,仿佛也可以闻到淡淡的气味,面具下的嘴角轻轻勾起,苏枣鼻尖动了动,似乎可以闻到很多年前一个小男孩衣服上的熏香味。
纤细的指尖轻轻在花瓣上摸了摸,蝶蝶以为她会折一朵下来,但出乎意料的是,苏枣下一刻就驱马转头继续赶路了。
蝶蝶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追上去。
少女马上的背影因为蓑衣显得很是臃肿,蝶蝶不知道苏枣为什么会突然停下,可想着苏枣刚刚怜惜一般触摸花朵的模样,却让十分想见见苏枣此时面具下的神态。
他头一回见苏枣这样“女儿家”的模样,苏枣在周围人印象里,可不是会做出惜花这样举动的女子。
可惜丑娃娃面具遮挡的严严实实。
见蝶蝶驱马追上来,苏枣可不知道蝶蝶是想瞧她的脸,还以为蝶蝶起了“赛马”的兴致,这一点,她断不肯服输的,忙高声道:“好你个蝶蝶,又想跟我比比?这么个雨天,还是稳着点吧。等天晴,叫你看看我的厉害!”
“……”蝶蝶什么心思都没了。
他一言难尽的降低速度,落在苏枣后头,用行动表明不想赛马。
没赢过,没意思,今个不想比。
苏枣在骑射武功方面,那就是个怪物。
苏枣见蝶蝶不说话,也没再开口,面上的丑娃娃面具,已戴了四年,边缘都磨白了,滑稽丑陋的面具,又带着说不出的诡异笑容,将少女的心思,严严实实藏了起来。
寂静的官道上,只有马蹄声不断响起。
如今正是正泰十年。
幼帝登基至今已有十年,年满二十。
有言道:二十日弱,冠。
辅政大臣严崇再怎么找借口,幼帝也早离了幼字,属于成年男子,登基多年,如今理应亲政,十年过去,严崇的权柄不如当年,手中的傀儡皇帝脱了一身羊皮,心如海渊,早已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朝廷内外都等着皇帝亲政后一举定乾坤,宰相张正粱更是天天往宫里跑,偏偏皇帝不急。
不仅不急,还很有兴趣继续和辅政大臣打太极。
雨后,严崇从宫里出来,在侍卫搀扶下坐上了马车,想着面目如常,目光温和的朱常钰,后背满是冷汗,风一吹,心里是透心的凉。如今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头顶的刀子悬而未落,小皇帝这个态度,却叫他心里不上不下,百思不得其解。
待回了府,他老来得子,此刻府中正做宴。
客似云来,席如流水,台上雅乐笙歌,好不热闹。新纳的妾室欢喜的抱着小儿子来迎,绝美笑颜迷了严崇的眼,叫他不禁放松了许多,管家正悄悄对老妻说着礼单贺仪的事情,各个笑逐颜开。
言崇入座没多久,有同僚举杯贺喜,气氛正酣,宫里来了赏赐,立时便有人吹捧道:“严大人圣眷在身……刚出宫本,赏赐后脚就到了,恭喜恭喜。”如此繁盛之景,这样隆重,几乎让人以为是什么极重要的宴席,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臣子的小妾生了庶子罢了。
最初那些年便是如此,谁不说小皇帝软弱,多年被太监藏在乡下,见识全无,对他孺慕无比言听计从,那双眼睛这么多年,瞧着还如同羊羔一般,看不出真心假意,以为是真,瞧着是真,至于到底如何……
严崇笑容满脸接了赏,手却有些抖。
*
这边,顾莺南也颤抖着手接了太后递给她的东西,不过是一个小瓷瓶,却接的她面红耳赤,心如擂鼓。
出了明慈宫,顾莺南往御花园走,随侍的皆是她的贴身婢女,一个叫入画,一个叫彩屏,此时见自家小姐一脸忧心,脚步虚浮,入画满脸着急,彩屏却明白顾莺南的顾虑。
顾莺南出身沅江顾家,其父是三朝元老顾霆,家世清贵,被太后以为陪伴的名义接进宫中已有两年。
这样的名门贵女,又与幼帝年岁相当,早早便是皇后的候选人之一,这些年太后时常借着喜欢,召她入宫,少不得,也有跟幼帝单独相处的时候。
按理说,年少相识,关系应该不错。
况顾莺南自小便生的玉雪可爱,性子也和软,容易相处。
然而并非如此。
陛下与小姐相伴虽看上去关系不错,但彩屏心知,陛下对自家小姐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小姐对陛下也是……怕极了,甚至怕到,时常在太后接她进宫时,露出一脸惶恐不安的神色。
入画不常进宫,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彩屏却隐约明白是因为什么事。
她第一次跟着小姐进宫,正是幼帝登基第二年。
太监领她们进了御花园,黄昏时分,园里摆了琴案,幼帝正弹琴,琴音极为难听,众人知道幼帝被藏匿乡下多年,以为他刚刚接触琴艺,自然不敢出言打击。
初时,彩屏还能看出幼小的帝王,见着自家小姐,露出了几分好奇的喜意。
小姐年幼时是极可爱的,便如雏鸟一般,再冷硬的心肠见了莺南小姐,也会柔软几分呢。
可幼帝在问过小姐他弹的如何后,小姐只软绵绵说了一句:“弹的很好呢,以后我陪陛下您弹琴吧。”那双清亮的眼睛便显而易见透出了几分冷色。
之后相处,虽依旧温和有礼,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小姐瞧着性子和软,但其实自幼胆小,格外敏感,很快就发现了这点,差点当场哭了出来,但幼帝未重声,虽停了练琴,却也请了小姐一起吃点心。
没有哭的理由,小姐只能一直忍着。
待她们告辞离去,彩屏无意回头,看见幼帝冷冷吩咐人将琴收了起来。那原有的喜意,更是一丝一毫也没有再出现过。
又过了一段时间,宫里的消息向来是人们关注的热点,新帝不喜弹琴这一件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
那样认真弹琴的背影,真的是不喜吗?
彩屏想着刚刚太后的吩咐,对自家小姐担心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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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短,男二非深情款,女配们也不是恶毒款,嗨呀,不知道咋说~
PS:昨天的第二十章引用了部分诗句分别出自《莲花》包恢、《飞蝗》郭登、《江雪》柳宗元、郑光祖杂剧辅成王周公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