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月之内,陆越舟经常得了空便来找晏冰迟。
因为二人也勉强算得上师徒,再加上有陆逢君这个“前车之鉴”在,起初,晏冰迟对陆越舟如此频繁地来找他这一事有些抵触。
奈何陆越舟每次来找他,都是问些剑道上的问题,理由正当而眼底又是一片赤诚。正传授着剑道的晏冰迟自然不好拒绝,便由着他去了。
真又出了问题的话……大不了到时再疏远便是。
晏冰迟如此想着,心下又笑自己大概受了之前陆逢君那事的影响,有些想多了。
他又不是走动的师尊型修士收割机,总不至于一个两个和他有点那么师徒关系的,都无头苍蝇一般往他枪口上撞。
想必陆越舟今番表现也仅仅是因为幼时被自己搭救,对剑修一职有了兴趣,想拜自己为师却被拒绝,如今终于有了向自己请教问题的机会而已。
这么一想,晏冰迟心里通透了许多,无了芥蒂,只尽心地指导着陆越舟。
在原著中仅是路人的陆越舟,悟性自然比不上身为主角的陆逢君。不过他在好学肯练这点上倒是并不输于后者。
经过整整一月的练习后,晏冰迟发现陆越舟也算是小有突破了——收剑动作干脆利落了不少,剑锋也凌厉起来,有了些气势。他出剑、收剑之间,是行云流水般的一套完整动作,粗粗看去,倒是有了那么几分剑修独有的逍遥之感。
晏冰迟内心颇为满意,觉得青年并未辜负他这一月以来的教导。
也许,再过段时间,便可让青年帮忙分担教授剑道了。他心下如此盘算。
大概是由于体内阴气持续不断的侵蚀,近日来,晏冰迟在生理上越来越容易感到疲倦。前来学习剑道的弟子却与日俱增,实在让他有些超负荷了。
师父黄呈安那边仍未传来一点消息,而晏冰迟这边,除去越来越容易疲劳以外,已经被吞去近一成功力。
他虽然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对修为寿命什么的并没有原住民那般讲究,这般眼睁睁看着修为下跌,心中仍不免有些肉痛。
这些修为可都是他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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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凌霄将晏冰迟提拔为代理长老的那日,照例是聚齐了所有尚在门内的各位长老和弟子。
不过因为只是暂时的代理长老,所以便省略去了盛大而繁杂的拜祖仪式,直接进行授封。
只见众人一同站在广场中央,弟子和门人由晏冰迟领着整整齐齐地站在台阶下,一行长老则是站在台阶上晏凌霄的周围,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半弧。
在晏凌霄的身侧,摆放着一张精致的供桌,桌上一层一层地摆了不少牌位。
仔细一看,最中心也是最大的那块牌位上赫然是掌门的名字,其余稍小一些的牌位上则分别刻着长老们的名字。人死则牌位损毁。
这张供桌所象征着的长老制度紧密联系着天崇门保护机制中最核心的部分。
门派之间的互相掠夺乃至厮杀自古便频有之。
天崇门建立的时候,当时的掌门便提出要设计一套完整方案,以御外敌。
这套方案的核心,是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阵法的启动需要二十四位长老同时使用灵力催动各自的身份象征——一枚玉圭。但凡缺少任何一位,缺少任何一块玉圭,阵法都不能被成功启动。
而在天崇门,算上掌门在内,恰好是二十四位长老。
原著中,陆逢君带手下来犯时,率先使诈杀戮了其中一位长老,匆忙备战的天崇门并未及时启动这一阵法,适才遭至了灭门惨案。
晏冰迟知悉完整的仪式流程:首先,他需要对着天地宣誓,随后,在两位弟子和门人的拥护下,他会领到一块玉圭。领到玉圭后,在这些牌位的下方会多出一块属于他的牌位来。待他在那块新的牌位上用灵力写下自己的名字后,这受封仪式便算是完成了。
晏冰迟上前几步,先是对着台上诸位长辈行礼,然后便宣誓道:“弟子晏冰迟承蒙掌门抬爱,此番必将竭力而为,视门人若手足,司其职,尽其力。”
长老们眼怀慈爱地看着台下的晏冰迟。他们在修真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一个个也都是人精,对于先前晏凌霄为何让晏冰迟传授内门弟子剑道,心下也都有几分了然。
至于今日之事,晏凌霄也提前和他们打了招呼。他将掌门之位传于晏冰迟的意向更是昭然若揭。这次让晏冰迟做代理长老,一是磨炼,二是立威,为未来接任掌门之位做铺垫。大多数长老都是亲眼看着晏冰迟长大的,对于他的天赋和才能都有目共睹,也十分支持晏凌霄的决定。
现下受封仪式已经进行到一半。接下来便是从弟子与门人当中挑出二人作为代表,跟在晏冰迟身后,拥戴着他接受玉圭。
其余长老受封时通常带的都是自家弟子。晏冰迟的情况则有些特殊——总共只有陆逢君一个弟子。
他回头,欲另外再随便找个弟子,却正迎上陆越舟充满期待的视线。
毕竟是在如此庄重的场合,一向跳脱的陆越舟便并未如往常般大大咧咧地向他挥手,只远远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小师叔,我师父准我跟着你了。”晏冰迟听陆越舟这样传音道。有些凑巧的是,晏冰迟此次将为之分担工作的那位长老,正是陆越舟的师父。
这位长老姓苏,是位剑武双修的修士。除去陆越舟之外,他还有五个弟子。在代行黄长老的职务之前,教导五名弟子便让这位苏长老有些乏力。揽下黄长老职务后,他变得十分忙碌,也乐于陆越舟去叨扰晏冰迟。
晏冰迟对于是谁跟在他后头并没有什么所谓,既然陆越舟主动请缨,而他的师父也并不反对,便简短地回了个“嗯”。
获得许可的陆越舟笑逐颜开地穿过人群,跟上晏冰迟。在路过陆逢君时,青年扬起了眉。
早在进入天崇门之前,陆越舟便从父亲那里得知,自己一直崇拜着的晏仙君破天荒地收了个徒弟。据说这人与晏仙君有缘,才在天崇门结束上一轮招生之后,被破格收入他的座下。
除此以外,关于此人的信息却半点也无:这个人叫什么,从哪里来,又长什么模样,又是在何处与晏冰迟遇见,又是如何踩了狗屎运,与他有缘,被他收为徒弟。
为何自己就不可以呢?
夹杂着困惑、不甘、委屈的嫉妒是一把野草,会愈烧愈旺。
陆越舟从此将这个人记在了心里。
二十余年后,陆越舟通过试炼,顺利进入天崇门。
在挑选内门弟子的那场大会上,他表现格外出色。陆越舟原本打算借这次大会入了那人的眼,然后顺利拜师,却从一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师兄那里听到:晏小师叔若干年前,便出门与徒弟一同游历去了。
又是这个“徒弟”。
过往的记忆瞬间复苏,青年当时立刻冷了神色,沉声问那个幸运儿的名字。
一旁的师兄从未见他露出这般冷漠的表情,有些诧异地望他一眼,随后道:“那人叫陆逢君。”
“天赋倒是很不错的。上次弟子试炼大会,愣是以元婴初期的修为,打退不少修为在他之上的,拿下了第一。”
陆越舟沉默,心中却燃起一股好胜心理。此后,他愈发努力修炼,一同进入师门的发小都很是诧异,问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在外游历的师徒二人回门的那一天,陆越舟恰好完成了师父吩咐下来的任务,站在山门外的一株梨树下。
他远远地便认出了向山门走来的二人中,有一人便是自己崇拜了多年的前辈。
陆越舟心中十分雀跃,立时便意识到师叔这是游历结束回门了。待二人走得更近一些,他的目光又转移向清俊男子身侧那人。
只这一眼,陆越舟便蹙起了眉,心中一振,如临大敌。
他不会看错。师叔身后那人望着师叔的眼神,竟和娘亲望着父亲的眼神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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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越舟高抬着头,手往身后背去之时,不留痕迹地撞了陆逢君一下。
陆逢君只是微微皱眉,并未将陆越舟这样近乎于挑衅的动作放在眼里。
这样的挑衅,过去一个月里他已收到不下五次。
眼前的青年左右不过是个心性还不成熟的小鬼罢了。爱憎分明,喜怒哀乐也都全写在脸上。
如若不是看出眼前人对师尊并没有什么逾矩的想法……
陆越舟见他并不为所动,眼底一片阴沉,有些恼怒地传音道:“装模作样。”
指的是陆逢君喜欢他的小师叔一事。
陆逢君闻言,勾起一个笑,启唇轻声道:“我又何必在意一个路人。”
我喜欢师父,又与你何干。
他只在意师父的看法。
陆越舟自然是听懂了陆逢君的言下之意,心头对他愈加嫌恶,觉得他不知廉耻至极,即使女娲也无回天之力去补救了,此时冷哼一声,又将目光放回师叔身上。
走在前处的晏冰迟并不知道身后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他收下那枚玉圭,又在那方牌位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如此,授封仪式才算告一段落。
代理长老和长老实际上除了名头以外,并没有什么区别。
上任第二日,晏冰迟看着手中冗长的公文,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