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如我仙去(4)

经过这次试炼大会,师徒二人在门中的声誉水涨船高。

谁都知道,那位谪仙般的,论身形气质容貌俱是绝佳、天赋也过人一等的晏师侄/师弟/师兄/师叔,收了一个同样惊才绝艳的徒弟。

这个徒弟不仅在十八九岁的年纪就踏足元婴,是门内最年轻的元婴期修士,还以元婴初期的修为,在有不少元婴期大圆满的弟子参加的弟子试炼大会中取胜。

那些本以为陆逢君小小年纪便能抵达元婴期,不过是受了师父晏冰迟的照拂,砸了不少灵丹的弟子,在这次试炼大会后也对陆逢君心悦诚服,对晏冰迟也愈发敬仰。

“不愧是晏师叔/师兄/师祖教导出来的!”

弟子试炼大会结束后又过了五日,二人——主要是晏冰迟——安顿打点好门内事物,便一同离开了天崇门。

二人游历的事情并未隐瞒众人。离开天崇门那日,门内众人都聚集在广场,目送二人离去。

晏冰迟这次还带上了隐一。

他和陆逢君二人走在明处,隐一则是暗中跟随,保护着晏冰迟。

晏冰迟本对这场游历兴致缺缺,但他最近在修炼无情道时,总觉得似乎遇上了瓶颈期。想到这次游历或许能够帮助修为继续突破,早日回到无情道九重,同时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便也爽快地同父亲、师父道了别。

毕竟,修士的游历也是一场对于心境的考验。

而修仙,本也是个修心的历程。

不过,这次游历的真正主角陆逢君倒好像真的只是来游玩的,一路上,净选些有趣好玩的地方。

晏冰迟作为师父,本对此有些许不满,但见少年每日都有刻苦修炼,也打消了心里的一丝不愉。

出了天崇门后,没有下人跟着,陆逢君便极其乐意地担负起了照顾师父晏冰迟的任务。

两人有时会在客栈落脚。修士不需要睡眠,二人夜晚通常是以打坐冥想的方式度过的。偶尔,晏冰迟也会选择睡上一夜。翌日清晨,陆逢君便会伺候他洗漱更衣。

若是碰上晏冰迟要沐浴,陆逢君也会主动上前。

——从未收过别的徒弟,也从未和师父游历过,更未观察过别的师徒的晏冰迟本未察觉有何不对,直到有一日,陆逢君牵起了他的手。

他疑心自己收徒反而把对方给养歪了。只是陆逢君本人始终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并且很快放开了手,晏冰迟便压下了心中的猜测。

除去以上这些,每日,陆逢君都会监督晏冰迟吃药。

晏冰迟的身体仍需要每日服药丸来温养。只不过相较于沉睡中的那四十七年,要好了许多。对于自己身体状况的好转情况,晏冰迟还是较为满意的。

吃罢药丸,陆逢君会递过来一碟糕点。

起初,晏冰迟对着陆逢君送上来的糕点还显得十分矜持,慢慢地,确定这样的放纵行为不会损害自己在徒弟心中的人设,他也不再避讳在徒弟眼前吃糕点。

陆逢君在出天崇门之前便已学了御剑飞行的第一式。初学者在学御剑飞行的时候大多有些磕磕绊绊,即使身为主角的陆逢君也是如此。

晏冰迟偶尔心情不错,便会如刚收徒那段时间一般,手把手地教导他,有时是用自己的剑。

作为化神期大圆满的修士,他自然是有一柄属于自己的剑的。

此剑约莫三尺六寸五分之长,象征天地之数;宽则一寸八分,合于天罡半数。剑刃处有幽幽流光萦绕,剑身比冰更为寒冷,名为冰落。

这把剑本属于晏冰迟的父亲晏凌霄,是晏家祖传之物。晏冰迟步入化神期之日,晏凌霄便将这柄剑传给了他。

二者一拍即合,订下契约。

这冰落是晏家一位先祖亲手打造。晏家秘辛中写到,冰落剑制作于一千八百年前。剑成之时,使天寒地冻。与之同出一炉的那把双生剑,出云,则与之相反。

不过那把双生剑早已失传。天下便只知有冰落,而不知有出云。

在晏家秘辛当中,对于出云剑也仅有寥寥几笔的记录。因此,即使在晏家人当中,也有质疑这把剑的存在的。例如晏凌霄。

晏冰迟倒是对于这把剑的下落分外清楚:云梦福地。

男主陆逢君大概天生就是不适合在正道生存的人。

心向正道之时,家族被灭,修为被废,恩人被杀……

他在彻底背离正道后,反而开启了开挂一般的人生,从此气运滔天,福禄如山。

起初他误入一处峡谷,却得了魔界领主的传承;再是被一个正道修士打伤,发现了一处能治愈体表任何程度的伤口的灵泉……最值得一提的,便是那云梦福地和那把出云剑。

晏家那位先祖在打造完两把双生剑后,发现出云剑桀骜难驯。一日,出云剑沾染煞气。此剑在沾染煞气后性格愈发古怪,时常躁动不安,有见血之势。这位先祖便亲手将它带入云梦福地,希望福地中的圣灵气息能压制住它的煞气。

福地不同于秘境。秘境通常百年开放一次,符合修为条件的修士,只要持有秘境令牌便可进入,而福地则只对有缘人展示,只允许有缘人进入。

这云梦福地本也是传说中的福地,坐落于无邺城附近。

陆逢君便是在偶然之中,进入了云梦福地,得到了那把出云剑。

出云剑原本被成功压制的煞性被身为魔修的陆逢君重新激发。而煞性满满的出云一出,天下无与争锋。

陆逢君便是用这把剑,斩下了不少正道修士的头颅。贾氏兄妹亦是死于此剑。

晏冰迟十分清楚,出云剑绝不能落到魔修手中。

而现今,这把出云剑仍在云梦福地之中,等待着被唤醒的那天。

晏冰迟的到来虽使陆逢君偏离了成为魔修的命运,却并未斩断出云剑与陆逢君之间的羁绊。

下境界的元婴期与中境界的化神期之间存在着一个鸿沟。不过以陆逢君的天赋,不出数十年便能抵达化神。

进入化神期,对于剑道有足够领悟后,他便可以同出云剑订立契约。

晏冰迟之前就打定主意,等到陆逢君进入化神期,便让他前往无邺城。如今一同游历,他便打算待陆逢君进入化神期后,带他前去无邺城碰碰运气。

修士的寿命很长,几乎无穷无尽。十年、百年时间于他们,也不过是弹指般的一瞬功夫罢了。

两人在凡间停转四十年,走了许多地方,也在不少地方留下了踪迹。

这四十年来,二人一同斩妖除魔过,一同行侠仗义过……也一同御剑飞行过。

陆逢君自入门内那日起,便渴望着有一天能和师父一同御剑飞行。

他喜欢师父。在最开始的三年相处中,他逐渐认识到这点。而他越与师父相处,便愈发倾心于他,只觉得这个人哪里都好。

“一见钟情,尔后倾心,自此沉迷,终身难忘。”

他喜欢师父吃到喜欢的糕点和美食时眼中偶尔会流露出的光彩,喜欢师父在伸手救助有难之人时表现出来的悲悯,喜欢师父面对奸邪之人时的无情果断……

师父是像仙人一样的存在啊。

外在虽世事与他无关,实际却冷静,悲悯,正义,傲然。

但是师父不知道他喜欢他。师父也不能知道。

陆逢君还记得一次二人出手救下一名农妇的孩子后,因为天色已晚,加上山间夜晚寒冷,那农妇感激地邀请二人在家中歇下,望望陆逢君,又迟疑地问到二人的关系。

当时陆逢君正为师父披上狐裘。

他的师父闻言,毫不迟疑地答:“师徒关系。”

若是这份超乎于师徒情谊的感情被发觉……

陆逢君此前从未喜欢过任何人。经世四十年,当初那个只在晏冰迟面前散漫活泼的少年早已蜕变成如今情绪内敛、成熟稳重的优秀青年,眼里和心中的喜欢却仍纯粹得不可思议,只是默默地藏了起来。

他一早便想好了。既然师父修炼无情道,最终会无爱无欲,他便将自己的那份一并献给他。

四处游历的四十年间,二人的修为都有所提升。

陆逢君如晏冰迟所愿地成了化神期修士,而晏冰迟本人也突破至合体期。

在晏冰迟的引导下,二人来到园芜镇。

园芜镇是从两人先前的位置出发,抵达无邺城所必经的城镇。

园芜镇非常小,虽属中原,却是民风彪悍。这座镇上的许多人都从小习武。

二人到达这里时恰逢傍晚,天边火红一片。街巷上人影疏疏,大多人家都紧阖着门窗。

在来到园芜镇之前,二人对于这座小镇已有过些许了解。此时,见天色已晚,他们便跟着引路的法宝,朝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寻去。

二人经过一条巷道时,听到了巷道深处传来的辱骂声和痛呼声。

晏冰迟站住,微阖着眼眸,向那巷道阴暗的深处看去。

修士的眼力要远胜于常人。他这一望,便见昏暗中,几个人影纠缠在一起。

陆逢君的心思一直放在他身上——今日的师父难得将头发束了起来——此时便也停住脚步,眼中带着几分询问。

晏冰迟开了口:“随吾过去看看。”

话音刚落,晏冰迟便迈开了步子,进入巷道。陆逢君便跟在他身后。

离得近了,便能听到满含怒意与恨意的骂声:“真是个晦气的玩意!草!”

“老大,不如这次废了他!”一个声音谄媚地附和着,随后发出一阵狞笑。

被二人的声音将将掩住的,是一名男子发出的闷哼声。

陆逢君冷了神色,径直拔出了腰间的剑,向几人袭去。

——虽是全民修真的时代,天下却留存着那些渣滓!

见他出手,晏冰迟便走向那方才还被狠狠地踩在地上的男子。

这男子一手已经骨折,一侧脸颊高高肿起,状况有几分凄惨。他看了一眼晏冰迟,便昏迷了过去。

晏冰迟估摸着他身上估计还有好几处伤。他将男子扶起,这时,陆逢君也解决了另外两人,向他走来。

二人将男子带到那家客栈。

翌日,男子便苏醒了。

男子的面庞仍有些浮肿,眼神中也留存着疲惫和些许恐惧:“杜某在这里谢二位高人救命之恩!”

“如若不是二位高人出手相助,”杜子笙苦笑,“恐怕杜某已经……”

随后他将自己的遭遇娓娓道来。

这名男子名叫杜子笙,是外乡人。他是两年前来到这座小镇的,平时是个教书先生。只不过园芜镇的人大多尚武,对他大多有些瞧不起,学生们也大多顽劣不堪。

昨日,他经过那处巷道,却被那两人拦下。此二人本打算劫些财物,在主意落空后,又见是在镇里一向人微言轻、迂腐不堪的杜子笙,杀心顿起。

“不知二位,是为何来此地?”杜子笙有些好奇地开口。他能从二人的穿着和佩剑大概判断出,这二人并不是凡士。

他在这园芜镇待满了三年,自觉此镇并无任何奇特之处,便如此问到。

“无邺城。”晏冰迟开口道,眼底有一分暗沉闪过。

他总觉得,眼前状似无害的青年,并不是看上去那样简单。

杜子笙闻言,笑了笑:“也是,若要去无邺城,这园芜镇是必经之处了。”

他强撑着坐起,向二人抱拳:“二位高人怕是即刻便又要启程了。若是有缘人,相逢会有时。杜某在此再次谢过二位高人!”

在告别杜子笙后,二人便再次启程。不日,便到了无邺城近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