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倚鹤抬头?望着薛玄微,笑眯眯地将他拽到身前,撩起袖子看:“他好凶,真把你挂树上了?”
薛玄微盯着他的?脸。
枝影温柔,越过窗,落在他身上。
薛玄微也不痴傻,南荣麒的?话加上这些年?他反复回忆的?细节,自然?很?快就明白过来,只是沉默,给他先开口?的?机会。
萧倚鹤揉着他手腕上落下的?两道淤青,也不说话,兀自思量。
……他知道自己这个师弟有些执拗,又对他有些莫名的?情愫。
当情愫半遮半掩,欲表难言,令人牵肠挂肚的?时候,最是难以割舍。
反而是别压抑,让他尽情浅尝深受,他尝过了,吃腻了,就知道情之一事不过如此。再者自己在湖心岛那么作?天践地,无理取闹,无事生非,胡搅蛮缠。
他不烦也该厌了。
谁知道薛玄微根本不能以常人论之。
什么话惹人生气,萧倚鹤就专捡说什么——那些话设身处地一想,都能把自己给气死?——谁想薛玄微那么大度,他都把人折辱成那个样了,人还一点儿腻味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更加来劲儿。
萧倚鹤有时候都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想岔了……他可能就喜欢作?的??
也是,有的?男人就是好这口?,不作?不爱。
萧倚鹤眼看要?遭,这样不行?。
他早就撑不住了,彻底入魔也就这俩月的?事,到时候自己心智全毁,不痴也狂,别说认薛玄微,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他也预感?若真到了那一天,薛玄微不会罢休,定?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把他扣在手里?——哪怕只是一副六亲不认的?残躯。
……可是何必呢?
萧倚鹤早无生路,他不怕死?,只怕死?的?不漂亮。
他一生潇洒爱美,自诩风-流,不容许自己以一张丑陋崩溃的?尊容浑噩度日,更不容许那样半魔不妖的?自己成为薛玄微的?拖累,成为他的?污点。
而他亲手捡回来的?小崽子,更是要?白白净净、漂漂亮亮,做剑道第一的?。
所以“试剑崖”本来就是他准备好的?,一场赴死?的?计划。
他偷偷将“寸心不昧”的?几道剑意事先藏在身体里?,待薛玄微被引上试剑崖,稍一言语激惹,免不了两厢打斗一番,自己就生撞上去,再趁机引爆体内剑意,就顺理成章被薛玄微“手刃”。
他把这辈子能想到的?狠话都在试剑崖上说光了,气得薛玄微直发抖,根本无暇细思。
萧倚鹤很?是得意,他的?师弟一直天真无暇,恐怕从剑意炸开,到被人簇拥欢呼着下山,都根本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等薛玄微回过味来,发现自己被阴了一把,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就算不肯接受又能有什么办法。
而对萧倚鹤来说,更是毫无顾忌——反正阴都阴了,死?都死?了,难道还有人会想死?了之后怎么面对老情-人吗?难道薛玄微还能把他弄活过来,骂几天,打几顿,然?后扔到床上生吞活剥?
……巧了不是。
薛玄微艺高?人胆大,真就这么干了,最关键的?是……他还成功了。
这找谁说理去,世上竟有如此不讲道理的?事情。
所以萧倚鹤从“宋遥”的?身体里?醒来,虽然?那时记忆残缺,并不记得太多,但撞见薛玄微,身体本能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完完完了。
萧倚鹤心里?百转千回,揉完了薛玄微的?手腕,还是没想好怎么说,索性不想了,趁机就要?开溜。
可惜没跑了两步,就被人拦腰抱住,放上窗前花桌,两手反摁在背后。
薛玄微在他耳侧说话:“逃了七十年?,还要?逃?”
萧倚鹤深吸了一口?气。
七十年?,年?头?有点久,听起来像是耄耋老翁第二春。
薛玄微郑重其事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将手一松:“算了,你跟南荣麒走罢。”
“?”萧倚鹤忙将他抓住,原封不动摁成刚才那个姿势,想了想,抬头?在他唇上碰了一碰,蜻蜓点水似的?,“真叫我走?等我去了追月山庄,抓南荣恪成婚,到时候你还得给我送贺礼,听我叫你叔叔。”
话音刚落,门外叫道:“薛叔叔。”
薛玄微:“……”
萧倚鹤小声说:“不仅叫你叔叔,还要?给你奉茶。你接茶的?时候,要?是一个没忍住,不小心摸了我的?手,你顶多被人说为老不尊……我就惨了,得被关起来不给饭吃,还骂我放荡不知检点,勾引仙尊。”
南荣恪接着叫道:“我爹叫我来给您送茶!”
薛玄微脸色白了又青:“…………”
好南荣,来的?真是巧。
萧倚鹤没忍住,笑出声,还没得意多久,就被气着了的?薛宗主俯身一口?咬住,叼住他的?唇峰宣泄恼意。这会儿萧倚鹤又觉得他像只猛兽了,侵略性的?滋味直在口?腔中?横冲直撞,像是能烫伤人。
“这茶一会凉了就……”
南荣恪还要?再叫,房门哐当一响,薛宗主寒着脸出现在门前:“你叫什么?”
“啊?薛叔……薛宗主!”南荣恪低着头?,苦着脸,“我爹逼我叫的?。”
薛玄微视线一落:“茶呢?”
南荣恪更冤枉:“我爹让我送的?。”
“噗哈哈哈哈!”门内传出萧倚鹤一边拍桌,一边捧腹大笑的?声音。南荣麒虽然?剑法稍逊一筹,但是在气死?薛玄微这件事上,真的?是天赋异禀。
薛玄微:“滚。”
“哎!”南荣恪立马转头?就跑,走前还不忘把茶壶塞薛宗主手里?。
薛玄微看见这茶就来气,又叫:“回来。”
南荣恪讪讪站住:“薛叔叔还有吩咐?”
“别叫我叔叔。”薛玄微头?疼,问,“南荣麒在哪?”
南荣恪道:“江翦师兄派门人来报,说那具黑铁棺气息不稳,可能快镇不住了,我爹和宁叔叔正要?去查看。这会儿应该是快到了吧?您也去吗?”
薛玄微这才想起宁无双也来了,他倒是灵通,宗骁一出现,他就听说了消息。
宗骁关系着宁无致,自然?得去看看。
才一转头?,见萧倚鹤已经披着外袍出来了,先看了他手里?提着的?茶壶一眼,脸上憋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咳,走吧?薛叔叔?”
南荣恪有些摸不着头?脑,勾着他的?脖子低声道:“你做什么也叫他叔叔!薛宗主不让人叫他叔叔,可能是嫌这样会把他叫老?你不知道他刚才脸色多臭!”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萧倚鹤刻意高?声,“你叫他叔叔,我不得随你一起叫吗?”
南荣恪悚得捂他嘴:“快闭嘴吧!嫌命长!”
“咔。”薛玄微一把捏碎了手里?的?瓷壶把儿。
……早晚要?被这几个人气死?。
·
他们三个抵达密室时,南荣麒几人已经到了,正在门口?与江翦说话。密室也是用?黑铁打造,本就是用?来镇压阴魂,自带几分阴寒,一路上甬道两边摆着火盆,只能照亮面前尺寸之地。
宁无双与江翦站得近,两人好像早就认识,格外亲昵。他今天穿了件翠松小袍,外面一层罩纱,象牙冠子,显得分外俊俏,正低头?笑了笑,又凑近说了句什么。
这时,霍然?一道红丝绸带自旁侧阴影里?飞出,一下卷在了宁无双腰上,将他整个儿卷起拽了回去。
萧倚鹤吓一跳,眯着眼往阴影里?看。倒是南荣麒,十分明显地“啧”了一声。
宁无双很?快气呼呼走回来,一边拽着身上的?红绸:“……说了不让你来,你非要?来,来了又给我找事!”他回头?一指,“给我站住!离我三尺……不,三丈!”
一双皂靴迈入火光照亮之处,撩动着一摆极张扬的?赤衣,萧倚鹤向?上一看,长睫明目,好一张艳而近妖的?面容!不知不觉就将人吸引住,随他勾魂摄魄。
“好,我不捣乱。”他斜斜靠在墙上,抱着臂,笑吟吟地答应。手里?却捏着一段红绸,宁无双一往江翦靠近,就被他拿红绸绑回来,一往前,就被绑。
宁无双要?跟他打起来,红衣美人向?后一躲,回头?看见正走过来的?薛玄微,熟稔地招呼道:“好久不见,薛宗主。我上次给你做的?……”
他将视线挪到旁边的?小修士身上,话锋一转:“这是谁?”
萧倚鹤心下微讶,薛玄微跟他认识?
明春晰松开宁无双,一眨眼就到了萧倚鹤面前,上下一打量:“唔,不太像啊?”他抬手比了比,“个头?,身形,都不对。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萧倚鹤被他肆意地窥视着,心里?却惊讶,好快的?身法。
见他还要?去捏萧倚鹤的?脸皮,看看真假,薛玄微猛地将萧倚鹤往身后拽过,侧身向?前一挡,皱眉:“明春晰。”
“明春晰!”同?时宁无双也气急败坏叫,“给我滚过来!”
“一会叫我走,一会又叫我来。”明春晰嘴上叹气,脚下却乐悠悠地回到宁无双身侧,“怕什么,我又不吃了他。”
惊讶的?还有南荣麒,忙低声问薛玄微:“你怎么还认识他?!”
薛玄微不答,反而问:“他怎么在这?”
南荣麒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宁无双身边有一个……让你离他远点!”
“一个什么?”萧倚鹤探头?进去。
南荣麒被他脑袋一挤,看了他一会,有点难以启齿:“那个……”
萧倚鹤:“……这都什么毛病,舌头?被人剪了吗,话都说不清楚。”
南荣麒恨他这时竟然?不聪明了,掩嘴道:“就是当年?我说,推荐你去修的?那个……宗。”
“……”萧倚鹤沉默,什么叫推荐我去修!忙偷偷瞥了薛玄微一记,见他没听见这句,赶紧堵上南荣麒的?嘴,“好了,不许提。所以一个……宗的?人,怎么跟宁无双混在一起了?”
南荣麒思索了一阵,找不出其他理由,痛心疾首道:“馋无双身子呗!”
萧倚鹤想起他刚才对薛玄微那股热络劲儿,好奇道:“薛宗主,你也被他馋了?”
南荣麒也盯着他看。
薛玄微不吱声,视线却很?不自然?的?,慢慢别开了。
“……”这反应?萧倚鹤与南荣麒双双震惊。
正在此时,密室门内发出“轰!”的?一声!紧接着是一阵咣啷哐啷的?动静,仿佛是一头?猛兽在匣中?冲撞。众人立刻敛起精神,严肃以待。
宁无双抽出折扇,道:“我先说。前情我已经听江翦说过了。宗骁已经死?了六十多年?,又被镇在铜人中?不知几载,这时候别说魂,连个渣渣都招不回来。若此时当真找回点什么,那也是厉鬼中?的?煞,能带几分记忆并不好说。”
“如今他只是个凶尸,又被激化了潜能,没有思考和意识。”他飞快地画了几道铁狱铜笼咒在门上,“如果过会儿有什么意外,勿要?留情,直接斩杀!”
宁无双道:“不过要?是招魂,我想请观花君过来,以回溯之术相助……并请各位与我护法。”
萧倚鹤脑子一疼,对,差点忘了还有个朝惜之的?事……此时他对这个朝惜之想法有点复杂,自己都没有捋顺,更别说告诉薛玄微。但总之,那就是个随时会爆的?炮仗,并不想看见他再来搅和这些事。
如有可能,他甚至想让薛宗主赶紧派人把朝惜之接回太初山,这辈子也别再出来了。
“不行?!”萧倚鹤脱口?而出,见众人困惑地看过来,忙道,“他身体伤未痊愈,不宜施术,而且他的?琴都毁了。不过是回溯之术,我也会——拿把琵琶来。”
宁无双纳闷:“你什么时候会的??”
萧倚鹤一顿:“尚善城时候学的?。”
“……”宁无双,“人命关天的?事,你别闹!”
薛玄微也不问缘由,却道:“他说可以。”
南荣麒正发呆,蓦地被薛玄微视线一扫:“啊,是,他会。”
南荣恪窝在一边,心道他会个屁,阿爹你不要?瞎跟风啊。
江翦命人找出一把琵琶,犹犹豫豫。是时,门内剧烈一声撞击,“砰”一声黑铁墙壁被径直锤出一个凸起,密室中?传出声声怒吼,宁无双大叫不好,宗骁已经破开黑铁棺,起尸了!
“走!”萧倚鹤一把夺过琵琶,两步迈到门前,一脚踹开——
大家也不敢再迟疑,旋即跟上,冲进密室当中?,厚重的?黑铁门随即关阖,门上的?铁狱铜笼咒当即将整个房间锁起。众人无需多言,各自归位,纷纷占据阵角,将负责招魂的?宁无双围绕在中?心。
宁无双一指点符,眼疾手快拍在宗骁额前,将一道道法打入宗骁体内,同?时喝道:“宋遥!”
“泠——”一声清音配合扫出。
灵波荡漾,一圈圈水纹似的?荡开。
很?快众人不约而同?的?眼前一黑,竟非魂来,而是宗骁尸身中?有一道强大顽固的?执念,竟将他们反招入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又许是短暂的?几息。
众人渐渐清醒,耳边却传来瓢泼雨声,阵阵雷鸣电闪萦绕头?顶,扑面而来的?是腥冷的?风,一切无不昭示……这是六十五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
萧倚鹤慢慢睁开眼睛。
一个虚缈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正与他隔阑相坐,静而烹茶——是宁无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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