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寄琴倚鹤

以防生变,众人将剩下?未抬出的铜人封在地道,至于“宗骁”,则很有可能是破开当年傀儡宗灭门真相的关键,已被暂时镇在一具黑铁棺中,准备过会?儿一起带回前谷,想办法招魂一问。

薛宗主则带着重九几人,先将其他濒临起尸的铜人一一净化。

此时萧倚鹤无事一身轻,只等江翦派人来接应,于是偷偷翻上白氏祠堂的屋檐,坐在仙人骑凤的兽脊旁,放出神识。

远处大火熄灭后,许多偏殿在起火时无人顾及,烧得只剩下?一片荒败焦黑的废墟。

一队人影急匆匆赶去,吵吵闹闹的,似乎是在盘查起火原因?。

檐下?站着几名看守铜人的弟子,并不知晓头顶上有人。今日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是长阳门这种小门小派几十?年也碰不上一回的,所有人都既兴奋又惊骇。

正微微走神,便听见他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哎,刚才那个大阵你们看见了没有?”

“如何看不见,又不瞎!”

“那你们知不知道那是什么?那可不是一般人能会?的阵法……”

“那是什么?……要说?便说?!别支支吾吾,吊人胃口?。”

“别急啊,我跟你们说?……这天地相合的大阵曾经面世三?次,次次血流成河!我听我爷爷说?起过,那三?次与今天一样,也是一个金字拔地而起,仿佛天地间?轮转着一枚八门卦盘!”那修士信誓旦旦地说?,“绝对就是天地生元阵!”

他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几人都将头凑了过去:“你们说?,那小道长年纪轻轻,怎么会?这种阵法?会?不会?是那个人……”

“嘶!”几人瞬间?就明白他说?的人是谁,赶紧偷偷观察了一下?四周,“别乱说?!你没看见吗,若不是这道阵法,你我、长阳门和?杏林城早就遭殃了!他怎么可能跟那个人有关系?而且薛宗主那么-宠-他,不可能不可能!”

“对对对,那个人和?薛宗主同出一门,也许是薛宗主会?了这阵法,又教?给他的呢?”

见他们怕了,修士自己也懦懦低声,打了个寒噤:“随便说?说?而已……我就是听我爷爷说?,‘那位’第一次学会?此阵时,为了试验阵法威力,就拿全?家老小几十?口?人命练了手!可见打小就是个杀胚,不然后来也不会?——”

众人一扭头,见薛宗主正往这边看来,忙捂上他的嘴。

薛玄微凝眉,越过那几名交头接耳的长阳门弟子,向上瞥去,一角柔-软白衣静静地拂在琉璃瓦上。

杀胚……吗?

萧倚鹤靠在屋脊上,无声笑了一下?,他闭上眼,神思渺渺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铜陵,回到?那个青瓦白墙,背山抱水的恢弘林园。园中晨沐朝霞、夜观星斗,每每盛夏,临水亭阁边的美?人靠上挤满了扑萤打扇的婢女们。

那是他曾经无忧无虑过的少年时光。

彼时,萧倚鹤尚名“萧凉”,是铜陵萧家独子。

萧家文风昌盛,祖上曾为三?朝帝师,门下?鸿生无数,是名满天下?的世家大儒。到?了萧倚鹤父亲这代,因?不愿卷入朝斗之中,便早早退居铜陵村野,临水而筑园,起名“照古观今”。

引书画为知己,集古今之大观——一心治学修书,不理俗世。

萧老爷擅治经,萧夫人擅诗文,夫妇两个志投情?也合,最大的爱好便是广罗天下?好书,因?此“照古观今”中有藏书上万卷,更有稀世罕见的孤本,可谓是汗牛充栋。

然而可惜,出生于如此巨儒门第的萧倚鹤,却是个小混不吝。

他虽脑子聪明,无论什么玩意儿一见就会?,一学就精,却偏生不用在正道上,家里浩瀚书海没碰过一个手指头,只爱在脂粉堆里混玩,什么牌九双陆、击鞠蛐蛐儿,样样上手,更是跟着萧夫人学了一手阮音。

他嘴甜,生得还玉雪可爱,故而整日翻-墙逃课,哄得一堆婢女姐姐们替他在学堂里打掩护。

屡屡被启蒙师父告状上门,气得萧家夫妇失了风度,追着他打得满园子里鸡飞狗跳。

仿佛是非要亲身证明:巨儒之子,未必就是小巨儒。

若无意外,萧倚鹤这辈子便是做个纨绔少爷,横行乡里,骄纵一世,再被三?两妻妾七八子女哭哭啼啼地送终枕前,过上没什么出息,但平平安安的几十?年。

那年秋,金井梧桐初黄,父亲兴致勃勃披霜而归,原是又得了一卷新孤本,羊皮卷,瞧着就极古极旧,他如获至宝地研究了好些日子,大有废寝忘食之势。

那时母亲腹中新有了小弟弟或小妹妹,正需要关怀,而父亲却整日泡在书房。

萧倚鹤气不过,半夜摸去想烧了他那破书。

烧之前偷偷瞥了一记,满眼爬爬字、圈圈图,约莫是什么筮书六爻,他最恨这种费脑子的玩意儿,登时头大,又猛地听见有护院经过,赶紧将书扔在一旁,心虚地溜了出去。

后来听说?,那羊皮卷古字佶屈,连父亲也没看通说?的是什么,被迫束之高?阁了。

萧倚鹤彼时正与一群小纨绔们斗鸡,想到?这世上也有父亲读不通的东西,很是幸灾乐祸了一番,心想这下?他能好好去陪着母亲和?小宝了。

——但没想到?,正是这份谁也看不懂的古卷,成了“照古观今”的劫难。

时年萧倚鹤十?岁。

年关将近,亭榭上落了薄雪,母亲腹中已经显怀,肚皮圆润,院子里的嬷嬷老仆们都说?一定是个妹妹。萧倚鹤一听说?是个可爱乖巧的妹妹,高?兴极了,日日贴着母亲身前,跟“小妹妹”说?话抚琴。

母亲允他给腹中小妹起-乳-名,萧倚鹤抱着阮,托着腮,想了又想,一个个名字屡屡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总觉得不够好,都衬不上他最金贵的小妹妹。

萧夫人和?身边嬷嬷见他小脸皱皱,一副认真模样,俱笑逐颜开。

那一阵子萧倚鹤学也不逃了,往日最爱玩的双陆都扔在一边,一门心思在纸上写写划划。他这日挑了八-九十?个-乳-名,正又要背负着满怀愁绪入睡——

突然门外响起高?声疾呼,家仆相继奔走喧哗,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冲出房间?一看,只见远处火光冲天,映得天穹如白日。他忙忙向外跑去,第一个念头是去找母亲,还未走到?爹娘所在的院子,就被一护院拦路抄起,一路向园子深处逃去。

“……少爷别问,快走!他们要破门进来了!”

天际一阵嗖鸣,道道箭矢如野火流星,毫不留情?地坠入园中,四散奔流,槛窗杌椅车轿,一瞬间?都陷在熊熊烈火之中。

园子正门方向扬起声声嘶喊,萧倚鹤隐约听见一些,约莫是喊什么“大逆不忠”,“天良昧尽”。

“放我下?来!”萧倚鹤不傻,听得来人是官,却不知为民父母着为何要纵火烧园,他们萧家早就辞官避朝,诸事不问,哪里能谋大逆?

他突然看到?护院身上的一片洇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从哪里沾的,登时后背一凉,叫道,“——父亲母亲呢?!我叫你放我下?来!”

护院仗着体?格比他强壮许多,索性将他嘴捂住,闷头狂奔不休,直跑到?后园一栋新建的小书楼,拧开机关,露出一间?萧倚鹤也从来没见过的暗室。

他将萧倚鹤放下?,欲言又止:“……老爷夫人有其他人照看……少爷,老爷吩咐你待在里面,千万不要出来。”

“等——”

话音未落,护院已将机关扭下?,厚重的暗室石门“砰”一声落阖。

萧倚鹤扑上去捶打了几下?,石门纹丝不动,他在四周摸索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出门的机关在哪里,一时懊恼地踢了石墙一下?。

没多久,暗室外隐隐约约传来厮杀声,以及砰砰杂物倾倒的乱响,有人高?声喊着“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

有人踢踏几步,似乎靠在了暗室外面的墙壁上,因?为他尖锐的声音格外清晰:“给我找!今天把园子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我找出来!”

一泊鲜血顺着暗室缝隙流下?来,萧倚鹤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捂住嘴。

有好一会?儿,这群人翻箱倒柜一番,终于离开小书楼,听着是去下?一间?屋子了。

许是几个时辰,又许是几天,萧倚鹤蜷缩在角落里,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才隐约明白过来,他们根本不是来清拿逆贼,而是盯上了他家的东西。

他不愿出去送死,却更不愿继续藏在这里。

萧倚鹤想着,这满园子的东西最值钱的无非是古书旧本,他们要就给他们便是,只要能救出父亲和?母亲……他打小在园子里鬼混,猫道狗路摸得门清,总有机会?逃出去的。

只要一家人平安团圆就行。

如此盘算了一会?,萧倚鹤稍稍镇定,站起来继续找机关。暗室里没有灯,即便有他也不敢轻易点亮,只借着缝隙里透进来的一丝微芒四下?摸索。

这栋小书楼是新筑,还没来得及取名,萧倚鹤也没来过几次。

这小室似乎也是一处藏书密室,萧倚鹤摸到?了几本,父亲爱惜它们,给那些格外难寻的孤本都单独做了书套,因?为材质特殊,萧倚鹤非常熟悉。

他继续向下?摸,又摸到?一卷略柔韧的古卷,正在想是什么的时候——突然暗室外又进了两个人,听动静像是过来躲闲偷懒的,恰好靠在他这堵墙外嘻嘻哈哈地说?话。

一个言语无赖:“头儿究竟找什么,园子里里外外都翻遍了!”

“……好像是上头在找什么藏宝图,据说?得宝图者得天下?。也不知道谁,说?就藏在萧家。”

“这满屋子除了书就是书,那有什么宝图?”

“上头的事,别琢磨,让干啥干啥得了。”

无赖点点头,又琢磨起别的事来:“哎,这姓萧的说?是读书人,哪个读书人有这么大园子,还万贯家财,仆婢成群?小婢女的肚兜儿都翻出来好几十?条!哎,你闻闻……可香!”

另一个声音粗犷的道:“还真是香,这底下?的婢子都这么香……你见那当家的娘们了没有?好看得紧,这姓萧的艳福不浅!”

“捧着这么大孕球的那个?可不是!”无赖嘿嘿一笑,“我刚才还瞧着头儿把她?扯到?房里去了,门一关,啧啧……也不知道那肚子里的该喊谁叫爹?”

“指不定过会?儿还要叫上酸老爷进去,给他们念念之乎者也!”

两人相视一对,哈哈大笑起来,愈加言辞放浪。

“……”萧倚鹤扯着手中古卷,后牙几乎咬碎,胸口?反复涌起一股热意。

他那一生清风明月的大儒父亲,积了一辈子善,治了一辈子经,最欢喜、最苦恼都不过是“读书”二字。

而母亲温柔雅静,才气过人,本也是该画扇文窗,管领春风。

可是,可是……

萧倚鹤杵在原地,怔然地想,又为何会?如此地步?!

就为了一张莫须有的宝图?

他握紧身侧柜边,猛地心口?激荡,“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点点红热喷在了手中古卷上,他眩晕片刻,下?意识去擦拭,却惊愣地发现?古卷已将鲜血吸尽。

正恍惚,一道白光自古卷中凝起,陡然贯进了他心胸之间?。

萧倚鹤捂住胸口?喘息几声,待白光散去,再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原本漆黑的暗室有了渐明晰的轮廓,甚至可以看到?这些书卷上的文字。

他拾起地上羊皮卷,才发现?是当初那卷筮书六爻,竟不知何故,原本陌生佶屈的古字和?卦图,竟似主动钻进了他脑子里一般。

一道道阵法在脑海中融汇,他依旧不是很明白这是什么,且头疼欲裂。

此刻萧倚鹤心中正愤怒激荡,只想着要让这些焚毁“照古观今”,害他家破人亡的恶人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他不知自己表情?冷了下?去,只感觉身体?中有一道无穷的力量,浑浑噩噩地向暗室秘门走,到?了门前,听得一墙之隔的两个无赖仍然笑嘻嘻地编排着什么。

萧倚鹤两眼发红,猛一抬手——

“砰!”百斤重的暗门立即炸裂开去。

门外两人猝不及防,被两块裂开的门墙一头拍下?,哀嚎一声碾成血泥。

有兵卒听见了此处的动静,挥舞着武器赶来,待将门前包围,看着走出来的不过是一个年不过十?,面容稚嫩的少年时,又纷纷嬉笑。

天穹稀疏地撒着白盐似的雪粒,少年倚鹤的身影在小书楼下?,被焚天的火光拉长,斜斜地映在脚边,仿佛将他纤细瘦小的身躯一点点地揉捻成一道狰狞细长的黑影。

有人打了个激灵,低骂一声,就要上去捉他。

“一个都少不了。”少年喃喃说?,歪了歪头,“……死门。”

明明只是个孩子,还是个脸蛋漂亮的小绵羊,看起来乖巧懵懂。众人却不由?恐惧,无端感到?胸口?窒闷,脚下?沉重,便是想靠近他几步都觉困难。

旋即,少年缓缓抬起右臂,将手掌翻开似凌空拢雪,突然食指向上轻轻一勾:“开。”

“轰——”

金光大震,拔地而起,天地间?法门轮转,如巨掌上下?合拢。

“那是什么?!疯了,他疯了吗!”

“他是妖怪!是鬼!他要杀了——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快住手!你难道连你爹娘也——啊!”

鲜血四溅,头颅滚散。

……

等萧倚鹤回过神来时,自己正赤脚站在已成齑粉的“照古观今”里,碎石之中红白夹杂,恶人的头颅四肢散落遍地,凌乱地骨碌滚动。

他头脑昏沉,漫无目的地徘徊,直到?在一片焦土中发现?半个水晶镜片,和?一截染血的莲花金镯。

父亲常年读书,视力有疾,故随身佩着一枚镜片;母亲则生性恬淡,偏爱莲花。

还有未出世的小妹妹……

还有那群娇俏伶俐、常常一起嬉笑玩闹的婢女们。

最是慈祥的嬷嬷老仆……

萧倚鹤愣愣地跌坐在废墟中,才渐渐回忆起昨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他隐约听到?远处围观来的百姓指指点点的声音,那些曾经与他一起斗鸡拨狗、谈天侃地的伙伴们,都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他时……

他很想往无人处躲,但一站起就失去力气,朝前跌去,一头撞进一人的怀中,震散了满头落雪。

那人一身玉冠云袍,眉眼细长柔和?,绥带垂下?来,柔和?地卷着微雪,飘逸出尘,如月如风。

“别害怕,不是你的错。”他抬起手似想抚面安慰,但最终解下?了自己的道衣,小心披在了萧倚鹤的肩上,“你……”

他扫过四周一片狼藉,微微俯身,好像有点紧张,踌躇了很久才极轻地纳了口?气,温柔地问:“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走,以我为师。从此远离人世,忘却红尘……”

“……你可愿意?”

萧倚鹤没有说?话,屋脊高?处的一阵风将他吹醒了,觉得肩头微沉,低头一看,也被人披了一件温暖的道袍。他呆坐了一会?,才转过头,见薛玄微不知何时也坐在了身边,正凝视着自己。

底下?那几个倒八卦的小修士们都垂着颈子,大气不敢出一个,一副胆战心惊,刚被人修理过的样子。

薛玄微道:“别听他们乱说?。”

萧倚鹤一笑,并不甚在意:“也不算乱说?。”

只是若有第二回机会?,或许,他不会?再选择入道了。

可是,如果不入道,就不可能再遇到?兰句城里咬人的小少年。那他珍惜宠爱的小家伙不知还要在人间?受多少苦……他斜睨一眼身侧人,算了,还是入道罢。

薛玄微看他一会?儿踟躇,一会?儿豁然,不由?皱了皱眉。

萧倚鹤心下?释怀,看着远方,便猝不及防向侧故意倒去,促使薛玄微不得不伸手将他揽住。薛玄微欲言又止,但摸到?他略微发凉的手指,便不再多言,径直拽进来掖进自己袖口?,给他捂一捂。

他的怀抱暖融融的,有着淡淡的道香,又软和?又舒服又好闻。

“唔……你知道,为什么那只灵鹤叫团圆吗?”

那是与他最亲近的灵鹤,据说?萧倚鹤刚上山时,一人一鹤常常同榻而眠。师尊便是见此图景颇有灵性,故而赐他道号“倚鹤”。

但薛玄微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了灵鹤,却也不想打搅他兴致:“为什么?”

萧倚鹤瓮声:“哼,不告诉你。”

薛玄微:“……”

贸然催动阵法所带来的疲累此时渐渐反涌上来,萧倚鹤心神耗费巨大,又四肢发懒,实在是很容易困倦,这会?儿是想一出是一出,又莫名嘀咕了一声“江翦怎么还不来”,就靠在薛玄微肩上闭起眼睛养神。

等江翦率人赶到?时,萧倚鹤已经睡着了。

显得十?分?乖巧。

薛玄微不舍得叫醒他,向江翦示意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却并不张口?,而是掷去了一张传信符,无声地展开一行字:“将黑铁棺带回去好生看管,明日再处理。”

江翦:“……”

明明就面对面,两步路的距离,却搞这花里胡哨多余的东西。但当看见猫似的蜷在他怀中眯睡的萧倚鹤时,江翦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薛玄微朝江翦一点头,也不管他人如何嘀咕,将睡得昏昏沉沉的萧倚鹤抱起,低声安哄了两句,兀自掠向客舍方向。

将他放在床上时,听他微微醒转,出声要水喝。

薛玄微取来水递给他,见他难得温顺,不忍想逗一逗,将茶盏在他嘴角一沾又挪开。

萧倚鹤果然生气,埋进被子里了,好一会?没动静。薛玄微怕他闷着,坐在床畔,小心翼翼揭开被子一角,低头去看——

一张闷得双颊透红的脸立刻贴了上来,他没有躲闪,被一双柔软薄唇正正亲住,怔愣时一只手已经搂上腰间?,扯住了他背后的一节衣带。

轻声梦呓:“师弟,别站外面,湖上冷……”

萧倚鹤困迷了,将今夕当做往日,好像自然而然,又有点含羞带臊,启开唇露出软软舌尖,要暖一暖他被寒气筛过的筋骨。

薛玄微揉着他的耳垂,有些无奈又好笑。

可经不住一回忆,种种往昔被翻起。

那时湖心岛上,萧倚鹤一开始折腾得很,头几天砸杯摔碗的,见了他又消沉不言,滴米不进。薛玄微怕他出事,不敢走太远,只好夜夜站在屋外窗下?守着,屏息凝气,不叫他发现?。

原来他都是知道的。

他……那时也担心自己吗。

薛玄微失神,指下?一重,将他掐疼了。

回过神来,萧倚鹤醒了一些,又没醒透彻,已经捂着耳朵,委屈地背过身去:“不喜欢你了!”

薛玄微一顿,单手撑在枕侧,抬了抬手又放下?。萧倚鹤等了一会?,见他没动静,又偷偷转回一点,正在犹豫……那只手落在耳垂,轻轻地揉了揉被掐疼的地方。

“我喜欢。”

“……”萧倚鹤呛住,瞄了一眼,见他眼底微澜,忍下?耳边的酥麻,“我要喝水。”又开始折腾,“甜的。”

薛玄微凭空摸出一粒蜜饯,并一小珠沉香,沉在杯中,也无意解释自己最腻甜腥,究竟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蜜饯这种事。却当着渴极的萧倚鹤的面,端起水来一饮而尽。

萧倚鹤目瞪口?呆,才气得要躺下?,后颈就被人捞起。

薛玄微俯身吻住,迫他强行仰起头颈。萧倚鹤在迷蒙中惊喘一声,没想明白自己哪句话不对,他为何突然如此,喉结被动屡屡翻滚,不得不吞咽下?他渡来的甜水。

湿意濡过衣缘,最后一粒豆大的沉香珠被压在舌底。

淡淡清幽香气侵袭,裹挟着几种柔和?药气,让才被亲得晕头转向的萧倚鹤更添了几分?倦意。

“可固元理气,也能助眠。”薛玄微揽着后背将他放在枕上,“安心休息,其余事明日再说?。”

萧倚鹤闭上眼睛,又睁开,薛玄微再低头,若即若离地又亲了一会?儿,待那药效一点点发作。

“薛玄微!我听说?宗——”

砰一声,客舍房门被人推开,一人快步走了进来。

两唇尚未分?离,萧倚鹤一条胳膊还勾在他颈上,神色迷离疲倦;薛玄微眼神一暗,毫不遮掩心中戾气,视线扫了过去。

来者一愣,也没料到?是这种场景,他仰头一眼,是白天啊!

一般人谁会?白天办事?!

但薛宗主毕竟不是一般人,那勾人脖子的小妖精比薛宗主还不是人。

他“唰”一声展开折扇,遮在眼前默默后退:“……打扰了。”

刚带上房门,一转身,迎头又遇上一人,腰际按着一柄乌色长剑,眉飞入鬓,颇有正气威严,举步如风,几乎一眨眼就擦肩而过:“无双?你也来了,正好,玄微在里面吗?”

“南荣门主?你怎么……”

宁无双一愣,想起屋内,忙喊道:“南荣麒,你先别进——”

“砰!”

薛玄微:“……”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对不起,忘了定时了,我还以为更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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