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倚鹤在他?心口蹭了几下,是猫一样?由耳及额,顶在他?胸前乱揉一气?的蹭法。薛玄微虽没养过?猫,但他?常年豢鹤,宠-物讨好主人时亲昵的动作大同小异。
薛宗主以为他?又被什么魇住了,面色有些复杂,良久抬起手在他?头上摸了摸,以示安抚。
萧倚鹤心里发笑?,心想这下他?总不会张嘴就要斥责自己,这才状若浑噩地?眨了眨眼,揉着脑袋道:“嗯……薛宗主?你怎么在这里?”
果然,薛玄微没有兴师问?罪,只是撇去?一眼:“感应到你我之间?魂契动荡。”
萧倚鹤轻咳一声?:“发生了一点点意外。”
此时重九,或者说?“白溯”,还?倒在地?上没有苏醒,许是方才意识被一同拽进了持珠当中,又重历了当年噩梦,受了颇大的刺激,一时醒转不过?来。
想及那被解的破破烂烂的客房禁制,以及方才小殿外的打斗痕迹,更不提一进来,就见他?们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一点点意外?
薛玄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等着他?能如何解释。
萧倚鹤从他?怀中坐起,一把拉过?薛玄微,将自己额头贴了上去?。
秋深露重,他?又在地?上躺了许久,额头有些凉。薛玄微胸腔内猛地?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品味这个距离下的暧-昧气?氛——下一刻,一段记忆从两?人相贴处钻了进来。
持珠当中虚云的故事在脑海中完整而飞快地?展开,他?瞬间?便知晓了此间?的来龙去?脉。
萧倚鹤无奈地?笑?了笑?:“就是这么一回事。”
“白溯……”
萧倚鹤问?:“认识?”
薛玄微道:“只是听说?过?,长阳白家的小公子,早年因为残杀同门试药而被长阳门驱逐。据说?后来逃脱了,从此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萧倚鹤又打量了一眼重九,摇了摇头:“不像啊。”
“依旧事所见,的确不似残暴之徒,残杀同门一事其中或有隐情。”薛玄微:“只是没想到他?竟出家为僧,躲在此处。”
“他?可不像是出家为僧。”萧倚鹤站起来,伸手过?去?,毫不见外,“有捆仙索吗?”
“……”薛玄微取出一捆。
萧倚鹤三两?下将重九双手绑了,蹲在他?身边一顿翻找,将他?身上暗藏的银针暗器毒粉等,七七八八十几样?,抖落了一地?:“嚯!你见谁家当和尚,还?揣着这些玩意的?”
薛玄微也注意到了倒在地?上的“虚云”:“前殿的佛像,确实与他?有几分相像。”
“他?就是想让蓬溪县人赎罪吧,才把佛像塑成虚云的样?子。”地?上一颗佛珠被薛玄微劈作两?半,其中尚且还?能感受到一丝未散净的“珍珠”的气?息,萧倚鹤捡起来一拼,合成一个“溯”字。
说?着话,重九醒了,见到手里捏着玛瑙珠子的萧倚鹤,登时一个弹起,刹那一道剑影飞来,剑刃贴近了重九的脖颈。
剑光映进薛玄微的眸中,他?冷清一声?:“勿要乱动。”
重九僵住,随即感受到了自身侧传来的威压,这才了悟,愤愤道:“你们不是……”
“你炼器水平万里挑一,看人眼光却不怎么行啊!”萧倚鹤挑唇,将手里的玛瑙珠子交给薛玄微,顺手朝他?下巴轻轻一勾,“我们自然不是——这般美貌的郎君,我怎么舍得?叫他?去?做大和尚?”
萧倚鹤的指甲若有若无地?搔刮过?。
薛玄微默了默接过?珠子,不再看萧倚鹤似笑?非笑?的眼神?,随他?胡言乱语调戏自己。垂下视线,观察两?半珠子,忽察觉到一丝异样?,于是指间?稍稍汇上灵力——
玛瑙应声?而碎,一缕青烟飞出,在众人头顶徘徊片刻,猛地?扎入虚云体内。
“虚云!”重九愕然地?睁大眼睛。
——竟是虚云的一片魂魄。
怪不得?他?苦寻多年都?没有找到,原来是被封锁在了持珠当中!
重九怀着某种期待,紧紧地?盯着他?为虚云炼就的躯壳。
“虚云”指节微微蜷缩,动了一下,随后僵硬地?坐起……不多时,他?垂落的眼睫倏地?颤-抖几分,便在三道目光之中,如羽扇一般缓缓地?张开了。
重九张了张嘴,却过?于激动,没能说?出声?来,只艰难地?哽咽了一下。
半晌,他?轻轻唤:“虚云?”
虚云没有应,只是坐着发呆,似乎还?不能理解当下情况,过?了很久,才两?手摸索着站了起来。他?转了转脸,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萧倚鹤等人,双眸漆黑,没有光泽。
因为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只好继续发起呆来。
重九深呼吸几下,走到他?面前,用衣袖碰了碰他?:“虚云。”
虚云吓了一跳,往后退开半步,但又隐约感觉到什么似的,往回挪了挪,两?手试探出去?摸了摸,小心翼翼开口:“……阿溯?”
新得?的躯体,或许还?没有适应,他?嗓音微哑,因为耳朵听不见,咬文?嚼字有些不着调……但是声?线尤其熟悉。
萧倚鹤乐道:“哟,小闻道的声?音呀!”
薛玄微转头,见他?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重九热泪盈眶,想去?摸摸他?,但动了动才想起手腕被捆仙锁绑着,他?回头看向萧倚鹤二人,目中微露恳求。
萧倚鹤“啧”地?一声?,朝薛宗主挑挑眉,俨然是一副要掏出花生瓜子小板凳的看戏架势了。薛玄微一阵无言,抬袖一拂,两?道金环分别扣上重九双腕,而捆仙锁应声?而落。
金环是太初剑宗独门禁锢之术,两?袖一掩便看不出了——既牢固,又体面。
一松绑,重九迫不及待地?握住了虚云:“是我,是我。”
虚云歪了歪脑袋,鸦云似的眼眨了眨,很快蒙上一层水雾,依旧操着朝闻道的声?线用一股奇怪的“口音”道:“你怎么也下来了,你快回去?,别让鬼差看见!”
他?说?着把重九往外推。
——他?还?以为重九也死了,还?以为自己是在地?府中。
重九哽了一下,要张嘴解释什么,但想起他?五感失却,此时说?什么都?听不见,便转而翻转开他?的手掌,在手心里写划起来。
他?见虚云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又呆呆地?皱起眉头,知道他?素来反应不快,又从没有见识过?道门中的玄法,一时半会怕是对自己“死而复生”一事消化不了。
萧倚鹤见他?写完,觉得?此间?了结得?差不多了,便悠悠地?说?:“可以了?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
几人行在山道上。
由于重九被金环锁住了灵力,只能步行,而他?又紧紧握着虚云的手,一步三回头,恨不得?将前路上的每一寸都?扫干净。
萧倚鹤一夜未睡,正困得?上下眼皮打架,直想找个竹竿把自己撑起来,他?心浮气?躁,回头猛地?一喝:“白溯!你是怕地?上的沙尘绊了你家小和尚的脚吗?”
正在弯腰捡前方石块的重九:“……”
他?吼完转头看向薛玄微,肩膀宽阔,脊背挺立,一袭薄僧衣底下露出隐约两?道肩胛,线条优美却不凌厉……总之看起来就很好睡。
萧倚鹤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背不错眼,有什么野心昭然若揭。
薛玄微一直走在前面半步,并未看他?,都?能感觉到来自背后的视线,便是想不知都?难,他?慢慢停下,叹了一声?,缓缓侧开半步蹲了下来。
萧倚鹤眼角涌上笑?意,一个猛子跳上他?的背,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将沉甸甸的脑袋搁上去?。薛玄微被压得?晃了晃,不得?不伸手将他?大-腿托住,往上抱了抱。
萧倚鹤趴在背上,朝阳自天际升起,在他?眼中轮转出又浅至深的光辉,有什么东西在他?眸底化开了。他?好玩地?捏了捏薛玄微半透明般微红的耳尖:“薛宗主。”
薛玄微没有抗拒,应了一声?:“嗯。”
萧倚鹤说?:“你说?过?的话算不算数?”
薛玄微:“嗯。”
“嗯?”萧倚鹤不满地?轻掐他?一下,“就会“嗯”,是什么话你都?不知道,你就‘嗯’?”
薛玄微的耳朵被他?掐红了,淡淡出声?:“什么都?可以。”
“……嘴这么甜。”萧倚鹤心头微动,环住他?脖颈贴上去?,便不松手了。
待薛玄微再与他?说?话,耳边只传来微微规律而轻沉的呼吸声?。
带着重九和虚云回到客栈,已经?是晌午。
南荣恪揣着伤药走进来,隐约听见朝闻道的声?音,立刻转了进去?:“朝闻道,你好……”他?一顿,盯着发出“朝闻道”嗓音的小秃驴,目瞪口呆,“……了吗?——你谁?!”
虚云乖乖坐着,一手害怕地?扯着重九的衣角。
朝闻道已经?听宋遥讲过?缘由,此时对虚云抢走他?声?音一事,同情大过?于恼怒,又因他?能用自己声?音说?话,感觉上很新奇,便一直盯着他?看。
见南荣恪回来了,拉着他?比划解释了一圈。
虚云不安地?唤道:“阿溯,我们在哪里?”
他?语气?虚弱而饱含情谊,就好像是朝闻道本人似的,南荣恪打了一个激灵,浑身上下都?难受得?紧,干巴巴问?道:“那他?什么时候把声?音还?回来?”
朝闻道茫然摇头。
“……”南荣恪气?道,“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萧倚鹤歪靠着薛玄微,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瞧向重九:“说?说?呗?后头发生了什么?我出来的太早,后头的都?没有看见。”他?嘀咕道,“小珍珠真是只傻狸奴……一只平凡的小狸奴能做什么呢?”
他?说?起狸奴,薛玄微就回忆起持珠记忆中,珍珠投火自焚的一幕,眉心不由皱起,不动声?色地?以魂契之便查探他?的魂魄,见无恙才放下心来。
重九正不见外地?摸起茶壶,给虚云倒茶。
心知这一屋子的人都?实力不菲,恐怕自己都?打不过?,沉默了一会才道:“那日我在房中打坐,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直到感觉持珠有异,才匆忙赶去?……”
他?顿了顿:“但是已经?晚了。”
……重九飞奔去?时,只见一片残垣断壁,大火纷飞,一群人围着一片火海瑟缩畏惧。他?困惑地?看了一眼,只看到火光里一抹虚影,当即脑袋里嗡得?一声?,便要冲进去?。
百姓已经?被妄想出来的天罚骇得?失去?理智,见他?出现,将他?死死拉住。不知是谁眼疾手快,在他?身后猛地?一棍子,将他?径直敲晕过?去?了。
再醒来时是在乱葬岗——许是这一棍子敲得?有些狠,血流如注,人们就以为他?死了,将他?随便一丢。
重九漏液回到城中时,天火已经?灭了,他?恍恍惚惚来到废墟,扒开层层余烬,只找到几片残骨和半只手掌。几根手指焦黑蜷缩,死死勾着一串红似烈焰的珠子。
玛瑙持珠上被重九施下了灵力,没有被烧坏。
他?的小和尚,死时手中紧紧攥着他?俩的信物。
重九心痛至极,就只剩下麻木,他?无声?地?收敛了虚云的尸骨,捡回他?尚未走远的魂魄,锁进灵囊。又花了四五年时间?,想办法为虚云重塑肉身。
重塑肉身所需的材料不易收集,等他?炼好躯壳,已经?十年过?去?了,而虚云魂魄长久逗留人间?,开始动荡不安,亟需大量乌药定魄,重九只好又来到天台山。
他?鬼使神?差地?回到蓬溪县。
只是当他?踏入这个令他?痛恨万分的地?方,却发现蓬溪早已焕然一新,那些人早已将他?们忘了……而一切不过?才过?了十年,区区十年而已。
重九攥紧了手指:“人就是这么的可恶,他?们毫无悔过?。”
“阿溯?”虚云察觉到,不似活人般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将重九手指掰开,拢进自己掌心。他?无知无觉,也不知道周围还?有什么人,满心满意都?是重九,朝着他?笑?得?十分安宁。
重九难受了一下,低声?道:“我的虚云,明明是个只会念经?的小和尚而已。他?什么都?没有做错,那些人凭什么这么对他?!”
他?看着虚云,冷嘲一声?:“……他?总说?他?爱众生,可众生何曾爱过?他??”
“所以我决定留下,收拾了一座荒废的空庙,塑金身,开经?殿,让他?们日日对着虚云磕头跪拜!”他?继续说?,“也因为,我终于将虚云的灵魂渡到新的躯壳中,却发现……”
萧倚鹤道:“发现他?的魂魄少了一片,根本无法醒来,而且五感不全。”
重九点点头。
所以他?不得?不留在蓬溪,抱有一线希望,继续搜索虚云遗失的那片魂魄,同时开始在蓬溪人中挑选适合的五感,将其夺走,以供虚云使用。
重九说?:“但是我挑了很多年,得?到的五感始终与他?不融,直到你们出现。”
他?看了看朝闻道,“我感受到他?的声?音里有着巨大的灵力,而他?又对我毫无防备。我恨蓬溪人,所以原本只打算夺蓬溪人的五感,但是……实在太诱-惑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也许错过?了他?,虚云再难找到合适的声?音。”
南荣恪气?得?要上去?打他?,却被朝闻道拉住,摁在身侧。
“就你好脾气?,”南荣恪闷闷地?说?,“你不这么好骗,他?也不会得?手!”
朝闻道“好脾气?”地?拍拍他?的肩:“好啦!”
“……”南荣恪气?得?更加上头了。
前因后果已经?尽数凑齐,众人均沉默了一会。
按道门规矩说?,重九虽未及伤人性命,却也算是在人间?作乱,虽然这“乱”连蓬溪本地?人都?没有察觉到。法理上,应该将他?押回道门,再做发落。但情理上,是蓬溪人思想愚昧,害了虚云性命在先,真要罚得?重了,又于心不忍。
可是如果不罚,将来若有其他?人再犯……修士与凡间?百姓之间?力量悬殊,即便是再普通的修士,在凡人眼里都?足以称得?上是“神?仙”,一举一动都?牵扯甚多。
这也是历来道门都?高居深山,自断红尘的缘故。
重九这事……总不好开了先河。
萧倚鹤若有所思地?看向薛宗主。
“……”薛宗主对上他?的眼神?,立刻知道他?肚子里蛔虫又往哪钻,出声?道,“先将他?押回太初,再做处置。”
押回太初剑宗,不就是薛宗主地?盘了么,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至于原则么……“薛宗主”三个字就是原则。
萧倚鹤欣慰一笑?。
处置的事决定好了,萧倚鹤转向虚云,仔仔细细地?将他?观察了一遍,心道这幅躯壳确实是太逼真了,简直同活人一模一样?,甚至皮肤更细腻,肤色更白皙。
只是缺少了点活人该有的热乎气?而已。
他?钻研精神?又上来了,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还?是想不通是如何做到的。若是早知道有这种办法,他?何须跟薛宗主结契,依样?捏个身体就是了,还?能捏得?同原来的自己一模一样?。
这么一想,又有些心动。
“萧山主”不说?名声?如何,姿容上好歹是道门公认的“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当年与薛玄微是一门双美,称得?上剑神?山的门面!
总比“宋遥”这具小矮瓜身材强太多了。
萧倚鹤沉迷于自己的美色,笑?眯眯地?问?重九:“你这重塑躯壳用的是什么办法?方不方便说?给我们听听?我倒不是对什么重塑美貌感兴趣,就是单纯地?好学。”
重九:“……”
薛玄微:“……”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一只平凡的鹤鹤能做什么呢,只是想得到宗主的宠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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