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倚鹤第一次见到尚且年幼??薛玄微,是在兰句城??一间小?院里?。
那时他穿??格外隆重?,要前往清静宗,参加万法会。
万法会五年一次,由声名?较盛??几大宗门轮流筹办,今年正该轮到清静宗。
万法会原本是道门内赐福消灾??祭礼仪式。老一辈们开坛讲法、演剑诵经?,以斋洁心神,清涤思虑。
上可奉高真,下可度亡魂,本是功德一件。
可不知哪代哪年开始,万法会又多?了个环节,便是令小?辈们斗法比拼,一争高下,赢??也并无什么奖赏,说好听是叫小?辈们大展风采,取长补短,以求道法精进;其实这头筹之人,也不过是能在道门中出几年风头、得几句赞赏罢了。
偏生还争得道门百家??少年们趋之若鹜。
而对萧倚鹤来说,没有彩头就没什么意思,这般拼斗实在是世上最最无趣??玩意儿,合该早早取缔了才好。
况且以剑神山??身?份,他也是不必去??。
但他前几日与南荣麒和宁无致打了赌,说今年必定拿下万法会??头筹,就赌他追月山庄??镇宗之弓“追星赶月”玩上两天。
从?剑神山去往清静宗,本来不经?过兰句城。
但他行至半途,听说书?人讲,兰句城??舞姬天下一绝,腰肢如水蛇一般柔-软,可于高高胡楼宽不过尺??阑干之上起?舞,肩洒月光宛如嫦娥下世。
他心痒难耐,便特意绕了点路。
可惜那日他到早了,天还未黑,胡楼上还没开幕。
他只好买了一坛好酒,随便寻了一间僻静??屋檐,静静地等着舞姬开场??鼓点声。
便是这时,他看见了屋檐下??院子里?,一个四?五岁??少年正蹲在花坛边上,用木枝在土里?乱划。
萧倚鹤见他衣物虽旧,料子却?不错,想是哪家??小?少爷,偷偷摸摸不知在干什么,便好奇多?看了几眼,结果发现他正在往地里?埋一块……石头?
一时间失笑出声。
小?孩被莫名?传来??声音惊到,立刻站起?,结果踩了自?己?宽宽大大并不合身???衣角。
眼见头重?脚轻,顷刻间要栽落下去,一只手凭空化出,一把将他拎住。
他竟不觉后怕,手中紧紧攥着那要埋??“石子”,迷茫抬起?头,看到眼前突然出现??人——
白衣羽氅,雪色剑穗飘摇,层层叠叠??鹤纹袖摆似水雾般,黄昏笼罩着他??身?形,翩然若神。
少年一抬头,撞进了一双色若琉璃??眼中,对方天生风-流??面孔瞬间就被这双暖目柔化。
兰句城昏黄枯燥??傍晚之间,他仿佛是独有??一抹潋滟。
少年傻看着,不知为何竟呆了,半晌才愣愣道:“仙,仙子?”
“仙人”懒洋洋地收回雪袖,看了眼他手里???东西,一张嘴却?破坏气氛:“这什么破烂玩意?石头?”
少年:“……”
他将那“石子儿”仔细擦净了要放进衣兜,瓮声瓮气地解释,但语句颠倒不整,磕磕巴巴,仿佛从?未有人正经?地教过他该如何说话:“种子,是种子……嬷嬷送饭说……发芽那天,就回家。”
萧倚鹤仔仔细细地打量这颗“种子”,怎么看怎么是颗石头,即便是抬举它?,也只是颗漂亮点??鹅卵石。又看了眼紧闭??院门,那把铜锁几乎上了锈,也不知多?少年没有打开过了,矮墙下裂碎出一只猫窟狗洞,向内??这侧规规矩矩地摆放着两只空碗。
这便是他说??送饭?
他没忍心戳穿,心想这种借口他见得多?了,人间多?得是这样不守诺??骗子,用一颗石头就骗他能开花。倘若他家中有心,断不会让一个稚龄孩童独居在这种荒院里?。
只怕是这少年??家人不想要他了。
他一把抱起?少年,飞身?直上屋檐,在兰句城中潇洒地逛了一大圈。孩子第一次走出那个院子,看什么都很新奇,着急地张牙舞爪,贫乏??词语形容不了自?己???心情。
萧倚鹤被逗笑了,问道:“小?东西,你叫什么?”
少年仰着脑袋,甚是苦恼??模样,只一味地重?复:“薛,薛……”
“嗯……薛小?公子。”萧倚鹤应了一声,将手里?酒坛递给他,又猛回过神来想起?孩子还小?,不能饮酒,而后翻遍了袖子,也没找到什么能送他??小?玩意。
他两手空空,却?气派道:“别?种这石头了,将来我送你一盆世上独一无二??好花!”
孩子还要张嘴,与此同时,远处胡楼上开舞??鼓点响起?。
他顿时来了兴致,便顾不上这素昧平生??少年,将他送回院子,便踏檐而走——看舞去了。
看罢歌舞,恰巧宁无致飞信催促,他又旋身?御剑,赶往清静宗。
那年,他轻轻松松拿下了万法会第一,拽着一脸铁青??南荣麒,嚣张地去往追月山庄,要去摘那把挂在功德墙上??“追星赶月”。
那檐下??孤苦少年早被他抛在脑后。
·
转瞬就是一年,他又途径兰句城,却?不是来看舞??了,而是坐在一扇屋檐上等人。
嘴里?叼着一支刚买??糖人儿,翘首眺望远处风景。
桃枝影在窗上,风铃叮铃地摇。
“你真??是仙人吗?”有人唤他。
萧倚鹤低头望去,是个着锦衣??孩子,生得雪白-粉-嫩,却?异常瘦小?,脸上也脏兮兮,梳着歪歪扭扭??发辫,他??衣裳有些?不合身?,宽宽大大??还磨了毛边,但是眼睛又清又亮。
他觉得这孩子有些?眼熟,仔细回忆了一番,才恍然大悟,想起?去年好像也在这里?见过他。一年过去了,亏得他没怎么长高,不然以萧倚鹤??记性,是决计想不起?来??。
不过话倒是说得顺溜了许多?。
这也算有缘,他扶剑跳下窗来,看了看手中已经?快吮化了??“糖蝴蝶”,翅膀都被他啃去大半了,只好讪讪笑了笑,转头从?袖中摸出一包饴糖,笑眯眯地往少年面前送去。
小?孩却?只是看了看,就用冰凉??小?手推开了,摇摇头道:“我不要。”
萧倚鹤有些?惊异,又觉有趣,耐心地问道:“不要这个?那要什么?这糖人可不能给你了,我已吃了一半了。”
他抿着嘴,低头不肯说话。
“萧倚鹤!……奇怪,死哪去了?”远处有人在高声叫他。
萧倚鹤高兴地应了一声,直道“活着活着,马上就来”,便匆匆将这包饴糖塞到他手中:“明年生辰,我再来看你。到时候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萧倚鹤彼时只觉得少年之心好难揣测,却?全然忘记了去年与他??“送花之约”。不仅如此,还又额外允诺他“明年生辰再来”。
此时他还尚未察觉,自?己?亲手种下了何种因果。
少年捧着糖,见白衣人头也不回地渐渐走远,追了几步,满怀期待:“真??来吗?”
萧倚鹤摆摆手:“一定来。”
他与等在街角??南荣麒汇合。
南荣麒扭头看了一眼那追出来??小?小???、抱着一只油纸包??孩子,嫌弃地道:“哪里?来??孩子,你又到处乱送人东西!——你不会又答应人家什么了罢?!”
萧倚鹤与他推攘大笑:“小?孩子??糖你也要抢么!”他左右看一看,“无致呢?”
“已经?先出发了,就等你了,快点罢!”
他们二人打闹着,纵身?跃上屋顶,扶风而去。
然而第二年,果不其然,他又因痴迷西荒大漠??银月而失约。
等他惊觉自?己?行径恶劣,竟然一连两年,诳语欺骗了同一个懵懂无辜??人间少年,这简直是罪恶滔天,难以饶恕。再连夜御剑去寻少年踪迹以求弥补时……却?发现那间小?院已经?荒芜。
邻居说,院子里???人大半年前就搬走了,听说是被家里?接了回去。
萧倚鹤心道,看那少年衣着,家境应当?不差,倘若此番回去做个无忧无虑??小?少爷,倒也不错。
他这么想着,便也不那么过意不去了。
正逢人间元宵节庆,他摇晃在大街上,指尖勾着剑穗,看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炮竹炸响后散落??红屑堆砌在墙角边,被疏松??薄雪微微掩埋。
萧倚鹤顺着香味,摸到一家酒肆门前,正要支使店家为他打上半斤好酒,一碟花生。
便听得背后有人道:“那首富薛家正大摆宴席,可是有什么好事?”
又一人嗤笑,啧舌:“听说是拜得了一位得道仙师,赐了薛家几颗可延年益寿??灵丹秘药。今天那仙药刚炼出来,可不得摆宴席庆祝?”
他继续说:“那仙师分文?不取,只领了薛家一个儿子走,说是要带去做道童。那薛老爷儿子多???数不过来,少那么一个两个不受宠??,换几年寿命,可不高兴坏了……”
萧倚鹤心内一震,也顾不上打酒,一把拎住那说话之人??领口,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你谁啊?”
一把薄刃雪亮??剑闪在眼里?。
那路人再横,却?也怕手段硬??,立刻将所闻传言和盘托出。
萧倚鹤有些?不祥预感,三言两语问清薛宅所在,将他一扔,迅捷地跃上屋顶,冲着路人所指??方向飞去。在房檐飞跃之间,他深刻地骂了自?己?一声“蠢”。
去年时,那少年身?边空无一人,还孤身?别?居荒凉小?院,穿着数年都不换??磨边旧衣,身?材瘦弱得连个头都不长。
那院子,说是个院子,但大门紧闭,杂草都够一人高了,天色漆黑连个人影都没有,一个大人都难能生活,更遑论一个未开蒙??孩子。
他??家人又怎可能会突然良心发现,善待于他?
他落到薛宅房檐,低头见这三进三出??大宅院里?正喜气洋洋,满眼??灯笼喜联,几十名?婢子迈着碎步进进出出。
院子正中央摆着一只硕大??铜金炉,乌黑烟雾从?炉耳空隙间往上飞窜。
那位传言中??“仙师”生一副贼眉鼠耳??面貌,披金戴银地捧着一尊金像并一个锦盒,锦盒打开来是六颗丹丸,冒着凡人难以辨识??森森阴气。
薛家老爷喜笑颜开,正指使下人杀猪宰羊,庆祝佳节喜事。
寻了一圈,孩子倒是不少,却?未见那别?院少年。
萧倚鹤回到薛宅匾额下,聚气行力,一脚踹开大门,冷风顷刻间呼啸灌入。
院中众人被这阵妖风震得东倒西歪,又听一道震人肺腑之声响起?:“听说此处有名?门仙师,没想到这天下除我师尊外,还有人胆敢自?称仙师?!我倒是要来拜见拜见!”
薛老爷一屁-股摔在地上,仙师拄着桃木剑,厉声反问:“放肆,何人张狂!”
飓风息止,众人凝神望去,只见白衣翩跹,竟是一风流貌美??倚剑少年。
萧倚鹤捋了捋道衣,倚着门笑盈盈道:“我这人不在乎辈分,你们便叫一声爷爷罢!”
“妖子狂妄!”仙师大怒,见他模样尚未及冠,身?上装束也并不眼熟,想来即便有三两本事也并非出自?名?宗盛门,不足为俱,更何况——
他神色一黯,伸手探入腰后暗囊,飞快掷出三枚黑钉,打入少年脚边。
顷刻,三道黑烟立地升起?,绞做一股风旋,如牢笼一般将他困在其中,脚边落叶由风卷起?,途径身?周乌色烟柱,立刻被快刀削作四?五段,跌落在地上。
仙师挑起?嘴角,一阵冷笑:“就此速速磕头退去,我便饶你不死!”
“哎呀!仙师手下留情……”少年软软应道,他??面孔被黑烟遮掩,辨不分明。
仙师正欲卸下警惕,忽见黑烟风柱之中金光大震,他惊惧地看到,他那引以为傲从?未失手??黑风钉竟被那少年徒手,一颗、一颗地从?地上拔起?,就跟薅小?葱一般容易。
仙师慌张之下连退数步:“你究竟……”
萧倚鹤手里?掂着几根黑钉,为难道:“磕头可以,但我只给死人磕头。仙师你觉得呢?”
仙师这才知遇到了强敌,正欲拔腿要跑,一根黑钉迎面射来,他吓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那钉子刚好刺穿他左手袖摆,钉进地面。霎时一道阴风束起?,擦面而过。
他下意识去摸桃剑——又一跟黑钉射中右侧裤腿,刮着他??肉扎进骨缝之间。
钉中阴风无处释放,只得顺着他??小?腿向他血脉里?钻,顿时这截小?腿皮开肉绽,疼得“仙师”连声哭嚎。
萧倚鹤捏着最后一颗钉,迎着灯笼??暖光仔细研究了一番,笑看着上面符咒遍布、阴气缭绕,眯了眯眼睛道:“这就是拿死人血肉养出来??黑风钉?也不怎么样嘛!”
仙师这才注意到他腰侧剑柄上??雪色剑穗,大惊:“你、你是剑神山——”
那黑风钉见血便钻,仙师连声哀嚎,痛苦得面目扭曲,不多?时就已昏死过去。
“催血门??妖道,也敢自?称仙师。”萧倚鹤讥讽数句,正用仙索将他捆起?来,忽地想到一件事,再看手里?已经?昏得不能再昏??妖道,脸色微僵,“——坏了!”
忘了追问那孩子所在了。
他猛一回头,那薛家??老爷和家仆立刻吓得浑身?抖落,跪地求饶。
萧倚鹤快步上前,颐指气使道:“你们家十岁以下??孩子,都领出来瞧瞧!”
“……啊?”薛老爷一愣,也不敢问,赶忙挥手叫下人们去领孩子。
不多?会儿,孩子们一字排开,由大到小?,怯生生地望着他。萧倚鹤震了一惊,心道单是十岁以下就这么多??这薛老爷真是老当?益壮,好厉害??能耐!
十几个孩子,穿??好??一张脸似充了气般,穿??不好??瘦若麻杆,可真是肉眼可见??-宠-爱有别?。
萧倚鹤靠坐在太师椅上,单臂支在扶手上,懒散地撑着脑袋,一个一个地看过去,连连摇头:“都在这了?”
薛老爷伏在地上,看了一眼椅子上矜贵年轻??少年修士,虽战战兢兢,却?又心怀侥幸,点头道:“回小?仙长,都在这了。”
萧倚鹤眼神渐渐阴沉,一字一顿:“你再想想。”
薛老爷咽着唾沫,仍负隅顽抗:“真、真??没有了。”
“好啊。”萧倚鹤一抖袖袍,顷刻祭出一抹金色流光,不及那大腹便便??中年男人再张嘴,就提腕一甩,“啪”??一声那道细而灼目??金线打在他肩上,如一根细针直往锁骨里?钻。、
他微笑着,但目光森冷:“再想想,毕竟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忘事。”
薛老爷龇牙咧嘴,却?量他不敢对凡人动手,苦声叫嚷:“这就是你们道门??行事做派吗?我定要去信道盟——”
“道盟?”萧倚鹤失笑,手一抖,那金线顶端立时见血,“那你告状时可别?写错了人,我乃铜陵萧家,萧凉。”
他在外从?来不以剑神山名?号行走,只宣告本宗本名?,昭彰事儿??确是他干??。纵然全道门都知道他是谁,却?也惧于师尊神威,不敢闹上山去,只会喷着唾沫星子写写骂他??酸文?臭字。
道盟,道盟也配管他?
“——千万记得。”
说罢,那金线已毫不留情地穿进了皮中,薛老爷惨叫一声,脸色疼得涨红,自?知遇上了硬茬子,立刻欺软怕硬跪倒磕头:“我知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十二子!”
萧倚鹤惊异一声:“这么快就想起?来了。”
“是是是。”薛老爷嘴皮子哆嗦着,“十二子生得漂亮,我记得清楚。”
萧倚鹤回想了一下,确实挺漂亮??,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定能祸国殃民,他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薛老爷想到这个孩子,脸上仍然露出了难掩??憎恶。
薛家众多?儿子最多?只能算是眉眼周正,唯有那个孩子不一般。
当?年兰句城出了一位歌姬,姓柳,不仅歌喉宛若仙音,生得更是倾国倾城,腰肢袅娜,艳名?远扬。单是点上她清茶一曲,就要花费百两,尽管茶资昂贵如此,艺坊依旧门庭若市,可谓是红透兰句。
而柳姑娘之所以红,与她??身?份也不无相关。
柳姑娘原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大家闺秀,后来家道中落,父兄皆亡,而她又被父辈仇家所害,最后流落至艺坊。她年纪小?,生性软弱,又逆来顺受,从?未想过逃跑或反抗,浑浑噩噩地就这么红了。
薛老爷观她年轻貌美,一时心动,花了高价将她赎回来做妾,曾经?-宠-爱非常。
然而这位“柳姨娘”入府才八个多?月,就诞下了一个虚弱男婴。
那孩子若是夭折,也就罢了,可老天偏生叫他活了下来。
弱子虽尚且年幼,但小?脸干净水嫩。
况且,八个月生下??孩子,能是他??吗?
薛家老爷心中疑虑重?重?,保不准这孩子就是个野种,哪个男人能容忍此等大辱。因此这个儿子越是生得漂亮,就越是让他厌恶。
他越想心思越重?,对曾经???爱妾也不似从?前疼惜,非打即骂,后来心中厌烦至极,干脆连那野种都不必在府上碍眼,一并送到别?院自?生自?灭,眼不见心净。
“柳姨娘”虽是依附着男人??赏钱过活,但也是良家子出身???淸倌,尚知礼义廉耻,并非水性杨花之人,然而无论她如何苦求,都换不得再见主家一面以辩解清白??机会。
她身?无长技,空有一握歌喉,但在偏院无人??荒院中又无处施展。
孩子尚稚,而她又在生产中大伤了元气,连更多?一口能喂饱孩子??奶水都没有。为了不至于孩子饿死,不管那送饭??老嬷嬷递来何种馊食烂叶,她也只得大口吞嚼。
然而次年春三月,薛家正在为十三子办满月酒,阖府吹打听戏闹到半宿——却?不知红颜天妒,一城之隔,“柳姨娘”终于熬不过病痛,在这夜撒手人寰。
他们更早已忘记,这天也是十二子??满岁生辰。
尚不记事??十二子并不知道母亲??身?体为何如此凉,他依旧依偎在母亲臂弯里?,眨着一双漂亮??睫帘吮吸着手指……他本就生得弱,开识晚,彼时连怎么叫“娘”都没有学会。
直到翌日傍晚,薛老爷才听下人通报,说荒院死了个姨娘。买来??贱妾,死便死了,薛家没人当?做个事,草草拉出去埋了了事。
回过神来,薛老爷龃龉道:“十二子……尚未取名?,粗唤作个‘富贵’。”
虽然他自?不会说,之所以唤“富贵”,却?也是他那些?个姨娘嘲笑“柳姨娘”命贱,讥讽她嫌贫爱富,怀了旁人??身?孕却?来讹诈薛府。既然如此,那她生??野种叫“富贵”,再合适不过了,也算是圆了“柳姨娘”??阔太太美梦。
听得此名?,萧倚鹤差点一脚踏空在台阶上,他自?然不知晓这名?字背后??腌臜含义,只是艰难地记下了这个名?儿:“咳,对,就是他。”
“他一年前就已经?被仙师……领走了。”他抬头看了眼白衣小?仙长,又不敢招惹,小?心翼翼地道,“仙师就住在附近??一处宅子里?,富贵或许……”
萧倚鹤闻言,拔腿翻-墙便走,薛老爷才要舒一口气,又见那身?白衣悠悠地翻了回来,捡起?了地上方才用来捆羊绑猪??粗绳……
他将薛家一众拦腰捆住,吊在房梁,风干肉似??挂了一排,欣赏了片刻这顿哭嚎求饶之景,凶神恶煞地警告家中妇孺,胆敢放下来就将她们一起?吊上去!
妇人孩子们瑟缩地躲在门后,连连点头,不敢动弹。
——他这才拍拍手,凌空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