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嬷嬷并不知道?,她在家里担忧的时?候,宫中?已发生一起变故。
既是宣铎离京的前夜,萧冲邺赐宴紫华阁,为他送行。
今晚参宴的人?很少。萧冲邺私人?为宣铎辞行,只命五人?作陪。
以霍宁珘的身?份,自然?是要参加的。因为霍宁珩与宣铎现在关系微妙,就不在参加之列。
萧冲邺还?召了一人?进宫,却是许久没在外露过面的寿王萧慈。
霍宁珘见到萧慈,与他站在一起,上下看看对方,道?:“不继续装死?了?”
萧慈被他气笑,道?:“什么叫装死??霍老七,我那是生了病,你不多来关心哥哥,还?说风凉话?”
霍宁珘眼神略带嘲讽,没有再多说话。
还?有两个作陪的,则是一名亲王,两名郡王。
虽是七人?的小宴,却是在紫华阁布置得华丽生辉,晶盏玉盘,连布菜宫女的仪态也比别处更佳,萧冲邺对宣铎的礼遇可见一斑。
***
待众人?入座后,萧冲邺便?道?:“宣铎王子也是朕的堂妹夫,今日都没有外人?,咱们便?不醉不归。”
皇帝这般定下调子,今晚这宫宴自是比平时?放纵得多。
随着酒意升腾,起舞的美人?舞姿亦越来越妖娆,一屋子都是盛年?男子,氛围便?渐渐有些变化。
一名内侍突然?走进来,在梁同海耳边说了两句,梁同海立即安排了一对双生姐妹出场。
今晚,生得最?引人?注目的,应当就是这对姐妹了。
姐妹俩皆带着轻薄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眸。但丝毫不会有人?怀疑,这对姐妹露出全脸时?会让人?有多惊艳。果然?,跳到中?途,姐妹俩都先后解开面纱,两张极为相似的脸蛋,气质却不同,姐姐偏于冷魅,妹妹更活泼些。
她们身?上的舞裙式样是前朝宫廷传下来的,女子站立不动时?,那裙幅因裙纱堆叠,倒是不显不露。一旦旋转或是抬腿挑足,裙幅铺散开来,裙下长?腿便?是若隐若现,极尽诱惑。
这两姐妹身?子极为柔软,扭腰摆胯,雪白的腰肢仿佛水揉成一般,看得宣铎眼睛有些发直。
相似的脸孔,与那如临水相照的舞姿,使?得这艳景更盛。随着乐声结束,两名少女更以万分妖娆的姿势,结束了舞蹈。
萧冲邺也似醉得不轻,一反平素老成稳重的少年?天子形象,多了两分轻佻,朝这两名少女道?:“今晚,朕就将?你们赐给在座皇亲,想跟哪两位贵人?走,你们可自己决定。”
这个赏赐,倒比平时?多了几分乐趣。
见皇帝发了话,那两名双生少女连忙谢恩,往场中?仔仔细细看一圈,姐姐走向霍宁珘,妹妹走向了萧慈。
萧慈看着朝自己和?霍宁珘走过来的两名少女,笑一声,道?:“哟,这眼神还?挺好使?的。”
霍宁珘闲懒靠着椅背,也挑唇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那目光却是冷的。
似乎是被这对姐妹花的舞姿撩起兴致,萧慈搂着那妹妹的肩,径直往殿外带去。
两人?来到西暖阁里,刚到榻上滚成一团,萧慈五指成爪,如铁箍一般扼住对方后颈,那身?怀武艺的俏美少女只挺了一下身?,已在他手里晕倒过去。
那少女在晕厥之前,还?不敢置信,尚未等她施展美人?计,摘下藏在发间的细锥行刺这风流王爷,她竟就已被对方识破。
那姐姐则留在霍宁珘席边,这少女从侧面看,倒有些眼熟。霍宁珘这么微微恍神的瞬间,那少女的指尖已不着痕迹触了一下玉壶中?倒出的酒,将?斟好的酒杯笑盈盈喂到他唇边。
霍宁珘神色未变,却没有接这少女的酒杯,只淡淡道?:“一边去。”
这时?,宣铎的眼皮突然?跳了两下,他觉得自己的酒可能喝太?多,浑身?血液似在升温,热得他坐立不安,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狂躁在心里鼓动。
他突然?道?:“霍宁珩那个废物,竟也敢肖想公主?连我找他像个男人?一样真正比试一场,他都不敢应战。”
宣铎仿佛是喝多了导致忘形一般,就将?这挑衅之语说出来。
他的声音不小,殿里顿时?安静无声。
霍宁珘放下杯盏,面无表情侧过首,却不是看向宣铎,而是看向萧冲邺。
萧冲邺似乎也喝得太?多,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般,并未喝止宣铎的不逊之语,也没有看霍宁珘,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宣铎的话。
霍宁珘眼中?隐着一种彻底的失望,因为他确定了,哪怕是他愿意交出大权,避走一隅,萧冲邺也不会善待他的兄长?。
霍宁珘的眸色极为冰冷深暗,他慢慢将?视线从萧冲邺身?上挪开,终于看向宣铎,道?:“我的武艺与霍宁珩师从一人?,代他到外边陪你过几招也是一样。”
宣铎笑道?:“好啊。”他觉得自己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力,内力暴涨般,兴奋至极,只想杀人?。越强的人?,越让他有杀戮的欲望,比如面前的霍宁珘。
宣铎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下了药,而且中?的多半是沸烈散。但他不知是何时?被下药。
这时?意识到却也晚了,宣铎的眼睛变红,想出口的话都变成了喘粗气,他的动作只凭本能,起身?跨出殿去,夺了御前侍卫的刀,就朝霍宁珘斩去。
霍宁珘侧身?避过,说是比试,他的本意自然?是到殿外再交手。但宣铎来得太?快,又手持长?刀,招招致命,实则根本不是比试,而是突袭刺杀。
霍宁珘本就有佩兵器入朝的殊遇,冷着面容,丝毫不乱,反手抽出蔺深呈来的雁翎刀,尖利刺耳的撞击声后,两把刀刃已架在一起,瞬息又分开。
两人?这一番动作,从殿内到殿外,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萧冲邺这时?才如梦初醒般,怒斥道?:“这是在做什么!都给朕住手!”
***
殿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飘雪的殿外却是一片森寒阴冷。
霍宁珘和?宣铎皆身?穿黑衣,在暗夜中?实在难以辨清谁是谁。
突然?,数道?银色冷光朝两人?流蹿而来,是有人?在暗中?放冷箭,也不知是想射杀其中?哪一个,抑或是两个皆杀。
霍宁珘挥刀震开长?箭,看向箭簇射来的方向。
紫华阁前是延展而出的广场,空荡无人?,而在周围层层汉白玉石栏后,在侧殿之外,在那些看不见的暗处,却似黑影幢幢,不知潜藏着多少人?。
细小的雨雪如蛛丝般,从暗色天穹飘曳下来,在华灯下泛着淡淡的光。
宣铎这时?突然?又暴起,刀尖直刺霍宁珘后心,仿佛不杀死?霍宁珘般不休,就像一条杀红眼的疯狗。
霍宁珘一直注意着他的举动,挑刀挡箭时?,刀锋一翻,便?将?箭簇挥向了宣铎。趁宣铎躲箭之机,又朝他腹部虚晃一刀,果然?,宣铎为躲避这快得惊人?的连环攻击,举刀下挥以应敌。这一瞬宣铎失守的胸膛,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已被霍宁珘的刀尖精准无误斜穿而过。
萧冲邺这时?追出了殿外来,他先看向霍宁珘,又看向宣铎沉重倒地的尸首。
“小舅舅,你——”萧冲邺惊怒交加道?:“你居然?杀了宣铎,你难道?不知,宣铎是斡达最?重视的儿子,斡达将?此子视若眼珠,将?别的儿子视如草芥,斡达若知宣铎死?在大乾,按照其人?个性,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会对大乾出兵!”
这斡达,当然?就是如今的女真大汗。
萧冲邺沉声道?:“以女真铁骑之威,若是与大乾开战,可不会只是云南战乱那等程度。更何况,女真是北边唯一与我朝交好之国,大乾若与女真成为死?仇,蒙古诸部必会闻讯而动,北地可能遭遇浩劫。小舅舅位居首辅,居然?凭着一时?激怒便?杀了宣铎,置天下苍生,北地的百姓于何地?”
霍宁珘与萧冲邺对视,慢慢道?:“可是我已将?人?杀了,皇上觉得该如何?”
“宣铎求亲之事,原本就是我们理?亏,如今他还?死?在大乾……”萧冲邺道?:“小舅舅,为给女真一个交代,朕希望小舅舅辞去内阁职务,就此离京,去朕安排之地度过余生,此生永不踏入京城。朕再派使?者,设法奉以厚物赢取大汗的谅解。”
随着萧冲邺话落,潜伏在紫华阁四周的禁卫,便?如流水般涌出来。
霍宁珘目光扫了扫周围密匝匝的人?群,恐怕约有一千余人?,萧冲邺应该是将?勇骧卫的人?都调集了,在紫华阁的大门外,至少还?有三千多人?。
显然?,都是冲着他来的,这是要捉拿霍宁珘,逼迫他答应。
看来,萧冲邺比他所预想的,还?要着急。
霍宁珘突然?有些想笑,他道?:“这么说,皇上是想要从此软禁我……如果我不同意呢?”
“小舅舅……朕希望给你留下最?后的颜面!”
萧冲邺第一次对霍宁珘说这样不客气的话,他拿出居高临下的态度,几乎眼也不眨地盯着霍宁珘,想看他如何反应。
霍宁珘的反应,却让萧冲邺大出意料。
他这小舅舅没有回话,远处却传来阵阵陌生的将?士呐喊声。
裴夙隐很快上前向萧冲邺禀报,说是所有的宫门外,都有禁卫军,整个皇城已被包围。根本连关闭宫门也没用,这些将?士几乎是瞬间就涌入,朝这紫华阁包抄而来。
萧冲邺一听,就知时?局已然?颠倒,他又完全受制于霍宁珘了,心里反而更加冷静。
霍宁珘这时?才道?:“今晚,臣入宫前收到密报,还?没有来得及禀报皇上,斡达今日突发心疾离世,临死?之前,汗位传于其三子孛特。孛特与宣铎素来有怨,皇上所担心的战祸,是不会起了。”
“突发心疾离世……怕是被弑父篡位了吧!”萧冲邺不敢置信,瞬间就反应过来,声音有些发起抖来:“今日在女真发生的事,小舅舅入宫前就知道?了?除非,这根本是小舅舅一手安排,让那孛特与你同时?动手!”
霍宁珘不说话,权当默认。
萧冲邺也冷下声音:“小舅舅。云南的战事不见你如此费心,对女真,小舅舅却是尽心尽力啊。”
霍宁珘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无声笑了笑。
萧冲邺这才发现,真正冷酷起来的霍宁珘,哪怕是笑,也会让与他为敌之人?从心底升起胆寒之意。
萧冲邺突然?提高嗓音,道?:“小舅舅……你说吧,你是打算软禁朕,还?是让朕如那斡达一般‘病逝’?”
霍宁珘依旧不说话,他看着萧冲邺后方不远处,神色却渐渐变化,因为,他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便?是太?后,太?后早已是满面失色,扑上前来捉住霍宁珘的手臂,道?:“老七,你……方才皇帝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要做什么?你可不要吓唬姐姐!”
太?后流出眼泪:“皇帝是你的外甥啊,他小时?候最?喜爱最?崇拜你,你忘记了吗?只要是你进宫,他总是粘着你,什么也不做!你……”
至于另一个人?,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身?着藏蓝色袍子,身?形魁伟高大,容貌轮廓偏于刚硬,两鬓已生华发,看起来却仍是威严赫赫,正是提前赶回京中?的肃国公,霍牧恩。
霍宁珘与霍宁珩都长?得更像母亲,容貌隽美,又不显女气,和?父亲长?得不像。
萧冲邺不露声色笑了笑,来到这个最?疼爱自己的老人?面前,终于安心下来,激动道?:“外公!”他知道?,霍家的兵力如今有一半在他这外公手中?,霍宁珘想要跟自己父亲开战,也得有个过程。
“臣拜见皇上。”霍牧恩要行礼,被萧冲邺赶紧托住手臂阻止,道?:“外公不可。”
肃国公的声音也如他的外表一样刚硬醇厚,他没有打算先与皇帝长?谈,而是打算先管教自己这个嫡幼子,他看向霍宁珘,道?:“还?不跟我回去!我已调集西营军入城。跟我走,我自会保你的将?士。”
霍宁珘静立一阵,肃国公对他的沉默渐渐也带上几分防范,低声道?:“怎么,你莫非还?想要跟你的亲爹对决,亲手杀我带回来的霍家军吗?”
霍宁珘看一眼霍牧恩,终于选择离开。
萧慈这才从暖阁出来,也跟着别的王爷走了。
***
霍宁珘还?是孩童的时?候,便?在霍家祠堂里被罚过跪。少年?的时?候,在祠堂里被父亲拿戒尺打过手心。
却是没有想到,他及冠之后,还?会在此受最?重的家法。
“逆子,对着霍家的列祖列宗跪下!”霍牧恩压抑了一路的怒意陡然?爆发出来。
霍宁珘垂着眼,站着没有动。
他站在背光处,霍牧恩只看得到其五官分明的轮廓,却看不到他的表情,更猜不到他的想法。这样难以掌控,心思不明的儿子,令霍牧恩心里的不安也越发扩散。
“跪下!”霍牧恩暴喝一声,一脚踹在霍宁珘膝窝。
看着比自己还?要略高的儿子跪下去,霍牧恩朝照看祠堂的老仆道?:“去,请家法。”
霍宁珘直直跪在地上,听到肃国公说请家法,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那老仆也是看着霍宁珘从个调皮孩子长?大的,有心说两句,然?而他知道?,这父子都是极倔的个性。霍牧恩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不会有用。
霍牧恩厉声斥道?:“你以为我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说说,你大姐对你如何!从你小时?候起,你大姐有多疼爱你!”
“逆子,皇上对你的恩荣,对霍家的恩荣还?不够?你跟你哥哥,都是在跟官府抢钱赚,还?不够么?枉读了那样多书?!”
“现在你掌权了,就开始飞扬跋扈,想要欺君犯上?甚至是拿霍家上下和?军中?那样多霍家将?士的性命不当回事,想要……”谋逆?只是说到谋逆这两个字,霍牧恩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这时?,那老仆一番磨蹭,拖延一阵时?间后,也终于把霍家祖传的戒鞭给捧出来。
霍牧恩便?道?:“脱衣受戒。”
霍宁珘沉默除去外袍和?中?衣,赤露出上身?,眼中?最?初见到肃国公时?的那一星光亮,已经完全变成深不见底的暗夜沉沉。
那鞭子手柄是乌木,鞭身?又粗又重,随着霍牧恩挥鞭的风声,猛地拍打在霍宁珘后背光洁的皮肤上,绽出第一道?血色。
鞭打是越到后面越痛,因为是在之前的伤口上交错撕扯,伤上加伤。
然?而,从第一鞭落在霍宁珘后背开始,无论加多少鞭,他的身?体?皆纹丝不动,半声也没有吭。
只有从男子额头两侧的薄汗,合紧的牙关,能知道?肃国公下手有多重。
霍宁珩扶着霍家老夫人?赶过来时?,霍宁珘已受了近三十?鞭。
宋情与霍灵钧也跟在霍老夫人?后面。宋情只看一眼,顿时?就红了眼眶。而霍灵钧看到霍宁珘那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的后背,更是捂着眼哭出了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只松鼠的火箭炮,24343914、多肉的黄大仙、夜雨秋迟、古月、loue、27663541亲的地雷,还有灌溉营养液的小仙女。大家每天都好关心肉肉问题,这个周末应该会安排上的,因为只能开脖子以上车,每次很伤脑筋要怎么描述,主要是以前的儿子表现得太好了,珘珘压力大鸭。肥肥的一章,相当于两章,所以算下来其实每天是有三千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