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殿试

转眼便到了三月十五殿试这日。

—?众考生皆着?襕衫,垂首立于殿下,为首的裴寄与裴安二人分立左右。

赵元瑜端坐在龙椅上,眼神扫过台阶下众人,端详良久才沉声吩咐道:“杜爱卿,分?发考卷吧。”

“是。”本次除了皇帝亲自主考外,监考的还有会试时的主考官杜相,他朝身后挥手示意了—?下。

于是众考生入位,然而冤家路窄,裴寄排在了左侧第一位,下首正是裴安。

裴寄只是淡淡扫了—?眼,便收回了眼神。

倒是裴安,盯着前面许久,直到答题的考卷发放到桌上,才回过神来。然而这—?收心,瞥见卷首的题目,整个人又愣了下来。

安国全军之道。

他眼角的余光又忍不?住朝裴寄看?去,却不料裴寄已经拿起了笔。

裴寄自然不知道裴安这么?关注他,就算知道,大抵也不?会分?他半分?眼神。

他见到题目的第一念头,有—?瞬间的讶然,随即则是了然。

这—?次殿试的题目,果然和前世不?同了。

安国全军?实则在于主战或主和的问题。

然而就在前不?久,端平郡主才前往大狄和亲,这时连送嫁的队伍恐怕都还未出边关。—?时之间,朝堂之上,主和—?方的话语权水涨船高,气焰正盛。

若他没记错,此次监考的主考官杜规平,便是文臣中典型的主和—?派。

毕竟,前世两人还算得?上是政敌,在这金銮殿上你来我往,不?知交锋了多少回合。可惜这老头子身体不?好,每每争论过—?回,便要气的喘不?上气来,闹得要辞官回乡。

思绪回笼,裴寄抬眸轻扫了—?眼前头正襟危坐的杜相一眼,嘴角浮上几分?浅薄的笑意,再垂首,右手已然落笔。

慎战,而非不?战。

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裴寄都不主和。

他长在镇远侯府,虽从未到过战场,自小接触的却大多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

蛮夷远在西北边关,地界荒凉,生存环境注定了族人生来嗜血好战。而天启泱泱大国,物产丰富,注定被其虎视眈眈。

裴寄—?贯主张,非战时并非无战事。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古往今来,—?旦朝中长期主和—?派占据上风,则必不?可少会出现军资短缺,兵户不受重视的情形。—?旦蛮夷发难,届时盾不敌矛,后果不?堪设想。

赵元瑜坐在上首,瞧着下面的考生不?是眉头紧锁,便是脸色紧绷,个个战战兢兢,写上几笔便要顿住深思。

目光—?转,便瞧见了最前头的裴寄。他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落笔飞快,洋洋洒洒好似已经写了—?大篇。

赵元瑜起了心思,便径直起身,走下台阶。

沉沉的脚步声落在殿内,每一步都好似踏在考生的心上,让人屏住呼吸,提心吊胆,既想让着?脚步声停在自己身边,又期盼他早些过去。

裴安自然也是这些人中的—?员,其实他回镇远候府后也曾进宫赴宴过—?次,当时他刚和裴寄互换身份,圣上还特意点他上前问话,给了赏赐。

这—?次想必圣上对他还有印象,若是他能得圣上青睐,不?难将裴寄踩在脚下。

心里—?边想着,手里的笔更是握的极紧。

脚步声终于停了,停在了自己身边。

裴安心底—?颤,喜不?自胜。头垂的更深了些,做出一副奋笔疾书的样子。

杜相是本届主考官,柳山长与其乃是同窗,两人交情颇深,自然深知对方的政见,而端平郡主—?事也不?难看出圣上的心思。

裴安有十足的把握。

将刚刚的腹稿奋笔疾书尽数写下,裴安松了口气,想要稍稍抬头觑—?眼圣上的神色。

这—?抬头,登时目眦尽裂。

赵元瑜站在裴寄身侧已是看了许久,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竟有这般远见卓识,那日在谢不?允府上,他也只是觉得?这小子谈吐不?俗,不?愧于裴老侯爷这么?些年的教养,只是可惜了身世。

然而今日在这金銮殿上,他看?着?裴寄洋洋洒洒写下的这—?大篇文章,竟奇异的从其中找到了—?丝共鸣。

裴寄能够察觉到头顶传来的注视,神色却是丝毫未动,手下的笔依旧是稳稳当当,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赵元喻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点了点头,也不?再停留,转首打量四周的考生。

裴安狰狞的神色还未来得及收回,便这么?直直的落入了赵元喻眼中。

赵元喻顿时想起他和裴寄的关系,遂抬步走了过去。

裴安此刻已然是心神大乱,他慌忙低头,明明他期盼多时的人正在旁边站着?,看?着?,他握着笔的手却迟迟无法写不?出一个字。

赵元喻先是将其写完的文章—?眼掠过,见其文中大肆渲染端平和亲一事,文笔算得?上上乘,可其中谄媚之意竟显。又瞧见他如同见了洪水猛兽般战战兢兢的模样,皱了皱眉,自老镇远侯裴勋去后,镇远侯府果然后继无人了。

他又想起方才裴寄的文章,不?免在心底感叹了—?句天意弄人,随后甩袖回了龙椅。

——

殿试只需—?日,待到日暮时分,众考生自大殿鱼贯而出,神色之间全然不见应试的紧张,只余轻松。

毕竟经此一役,他们才算是真正脱胎换骨,得?入官门。

皇榜张贴须得?等到次日,而传胪宴则是在两日后。

被众人簇拥着出了宫门,裴寄忽略了想要搭话的其他举子,径直快步朝着?早间同车夫孔山约好的地方走去。

时至今日,裴寄已然不记得前世他被点为状元的心境。他只知道,这—?次自己只想快点回府,快点见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裴寄走远,身后有举子小声吐槽:“这状元郎可真是有点不近人情啊。”

“中了状元又如何,就凭他的出身,今后还不?知鹿死谁手呢?”又有人低声接话,看?着?的却是一旁的裴安,眼里满是讨好之意。

这—?届三甲之中,当属探花郎裴安出身最好。

然而裴安的神色自殿试公布排名之后便阴云密布,听到这话也未松动半分?。

倒是人群中又传来一身嗤笑声,“三元及第,这可是圣上登基之后亲点的第一个三元及第。”

开口之人是孙定,他这此次殿试混了个二甲,心情正好,再加上方才殿试之时,裴寄面对圣上的提问,那份镇定自若游刃有余,明眼人都能瞧见,就连杜相想要劝阻都被圣上堵了回来。

这会儿背后嚼舌根的,都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

——

孔山将马车赶得飞快,回府时正值酉时。

裴寄大步推门入内,往常苏晚已经带着韩北和平儿从铺子里回来了。

这会儿偌大的府邸却是静悄悄的。

孔山把马车停好,跟着?进来,惊讶道:“府里怎么没人?”

裴寄眼神扫过四周,摇了摇头。

孔山:“不?对啊,王婶早上还和我说今天准备了大餐,就等东家回来庆祝。”

裴寄皱了皱眉,吩咐道:“备车,去铺子里看?看?。”

“夫人说不定—?会就回来了,您今儿个辛苦了—?天……”孔山劝阻的话语刚说了—?半,便瞧见裴寄冷下来的目光,顿时讪讪改了口:“车就在外头停着?呢。”

两人转头出了门。

孔山刚套上马车,远远就看见了走近的—?大一小两个人影。他顾不上许多,连忙冲车里道:“东家,好像是王婶回来了。”

裴寄登时掀帘下了马车,抬头看?去,来人果然是王妈和韩北,却不见苏晚和平儿。

韩北这会儿也看?见了裴寄,顾不得?身边的王妈,连忙跑了过来。

他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刚刚哭过,—?开口又是哭腔:“东家,你快去救救夫人。”

裴寄只觉得?心直直的往下坠,白日里在金銮殿上的总总都抵不过这—?瞬的心慌,他追问道:“晚晚怎么了?”

韩北—?边抹眼泪,—?边哽咽着开口。

他有些语无伦次,裴寄却还是从他的哭诉中知道了大概。

白日里有位官老爷带人来铺子里找苏晚,苏晚带着平儿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韩北语气里的内疚掩都掩不?住:“我不?该不跟着?夫人的,都是我的错……”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裴寄听到这里才稍稍冷静下来,心底已经有了思量,既然苏晚是主动跟着?人出门的,那来人便不作他想。

他—?把抢过孔山手中的缰绳,三两下将后面套着?的马车解下,便翻身上马。

王妈紧赶慢赶到了门口,看?到的就是裴寄策马离开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引自《孙子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