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试过后,杏榜四月才出。
起初一段时日,裴寄不再早出晚归,闲暇里还会陪着苏晚去铺子里转转。小夫妻俩日日同进?同出,王妈瞧着更是喜上眉梢。
然而随着放榜将近,裴寄又?开始忙的脚不沾地。
苏晚大抵猜出裴寄是在谋划些什么,稍加思索不得?头绪,也?没有开口细问。
放榜前日,苏晚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忧心忡忡,可许是被裴寄的淡定所感染,竟是沾着枕头便睡着了。
直到次日早间,才被王妈的大嗓门惊醒。
苏晚起身后换了一身杏色襦裙,才开口问等在一旁的平儿,“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过。”平儿乖乖应道,又?拿过披风,递了过去。
苏晚只点了点头,接过披风,仔细披在身上,一双手灵巧的打了个结。
平儿见状,忍不住提醒道:“夫人,辰时就要放榜了。”
王妈昨日打探到了放榜的时辰,又?念叨了一整夜,以至于平儿的心都一直提着不放。现在见到东家和夫人这般冷静的模样,真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苏晚听到平儿的提醒,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这会儿杏榜该是出了。
明明前几日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事到临头,却莫名冷静了下来。
“阿寄他?去看榜了吗?”
平儿摇了摇头,有?些焦急道:“东家他没去,这会儿在书房呢,他?让小北去了。”说着,又?嘟囔道:“他?那小个子,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到榜。”
苏晚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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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被委以重任的韩北,正如平儿所言,挤在人群中左右为难。
“放榜了放榜了!”
只听见前方传来一声大喊,放榜的锣鼓声乍起。
人群顿时喧闹更甚,可怜的韩北,瘦胳膊瘦腿的,差点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虽然出门前东家吩咐他?不要着急,等人群散去后再去看榜。可韩北早时也上过学堂,在他眼里,读书人的事乃是一等一的大事。
他?一边努力地向前挣扎,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周围消息。
有?白发老儒以泪洗面,又?被人搀扶着离开,也?有?年轻的书生容色仓惶,更有甚者,霎时在榜前放声恸哭。
这些都是未中的,而那些榜上有?名的,则更加引人注目。
“我家世子中了,第二名,第二名,他?是第二?名……”
嘈杂的人声中,这道声音过于激动高昂,轻易被韩北捕捉入耳。
他?羡慕的朝出声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二名,还是个世?子,想来必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这个念头只停留了一瞬,见前面人群稍松,韩北逮住机会溜到了前面。
他?刚站定,正打算从后往前看,就听见一个耳熟的名字。
前排人群里有?人问:“裴寄,这个裴寄是何人?”
韩北一个激灵,正要接话。
却被刚挤到前排的一个书生抢过话头:“裴寄?不就是那个被镇远候府赶出去的冒牌货假世?子吗?”说着他?还指了指另一侧,示意道:“唉你别说,那边中了第二名的好像就是镇远候府的真世?子。”
“原来是他啊。”显然问话的人就算不知道裴寄的名字,也?曾听说过真假世?子的事情。
然而一旁的韩北却不如他?一般淡定,他?一口气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特意穿出门的新鞋子被人踩了一脚都没注意到。
真假世?子一事在京城盛极一时,姐妹替嫁的那出戏也着实火过一番,就连韩北,街头行乞时也听人提起过。
只是将戏文中的假世?子和真千金同主家二?人联系到一起,韩北一时有些恍惚。可是转念一想,相处越久,东家夫人二人那通身的气?度,就像是刻在骨子一般,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只是,只是他没想到……
就在韩北尚在怔愣时,那回答的书生又?问:“你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了他??”
“你没看到吗?”先开口那人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榜单,语气里难掩惊羡:“此次春闱的会元,就是那裴寄啊。”说着,他?又?颇有?些自言自语道:“若真是这个裴寄,那这假世?子竟比那真世?子厉害……”
那书生似乎是被这个消息震住了,呆了片刻,又?听到后面这句话,忍不住反驳道:“那当然了,冒牌货鸠占鹊巢,怎么说也在白鹤书院修学了那么多年。”
紧接着,他?言语中满是对裴安的推崇:“我听说那真世?子可只在白鹤书院待了半年。”
韩北呆愣在一旁,刚消化完裴寄的身份以及高中会元一事,就听见书生字里行间的鄙夷,忍不住插嘴道:“这位公子了解的这么清楚,难不成也?是在白鹤书院修学?”
那书生低头一看,见是个瘦巴巴的小子,免不了趾高气?昂道:“当然了,。”
“那公子这次定是杏榜有?名。”韩北适时摆出一副崇拜的表情。
书生闻言,语气都缓和了许多:“鄙人不才,区区榜上二?十名而已。”
“啊这……”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韩北故意扬起的惊讶声:“难不成公子只在白鹤书院读了几天?”
“当然不是……”
书生开口反驳,刚想说自己一直在白鹤书院修学,又?霎时想起自己此前的言论,脸色顿时像是打翻了墨盘,难堪至极,改口斥道:“无知稚子,你问这些干什么?白鹤书院可不是你能奢想的地方。”
见他?恼羞成怒,韩北心情大好,撇了撇嘴,也?不再多说,见人群稍松,转身溜到榜首去找裴寄的名字了。
——
此时,镇远候府前厅。
除一早当值的镇远候外,其余人皆是候在此处。
安氏端坐在上首,左手边坐着裴安并苏清柳娉婷二人,右手边则是裴玉瑶。
厅内无人开口,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奉茶的丫鬟们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轻手轻脚,不敢闹出动静。
过了片刻,安氏才抬手揉了揉眉心,开口道:“都这会了,看榜的小厮怎么还没回来?”
安氏一发话,厅内氛围骤松,裴玉瑶向来会看脸色行事,绷了这么久,赶紧接话道:“这会儿杏榜怕是早就出了,若是榜上有?名,定是会被众人围着打听,少不得?要耽误时间,母亲别担心。”
她这话一出,别说安氏,就连裴安的神色都好了许多。
坐在对面的柳娉婷不免也?多看了裴玉瑶一眼,她嫁过来不过数月,已是发觉裴安这庶妹,惯会说话。
心底这么想着,柳娉婷也跟着笑道:“瑶儿妹妹说的有?理,妾身相信夫君定会名登龙榜,姐姐你说是不是?”说完她还捂嘴轻笑了一下,抬头看向身旁的苏清。
反观被她提及的苏清,自安氏开口以来,脸色惨淡,一言不发。
苏清一向与柳娉婷不对付,若是以往,两人一碰面必然是针锋相对。
然而此刻哪怕柳娉婷故意将话头引向她,苏清也?全然没有?心思。
这一切只不过因为晨间时安氏说的一句话。
“今天是安儿的好日子,把这孩子抱来干嘛,晦气。”
晦气?
她的孩子养了这么些时日,好不熬到能抱出来见人。
却被他?嫡亲的祖母一句晦气堵回了房中。
而孩子的亲父,只是皱着眉头,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她,甚至没有?多看孩子一眼。
明明开春之后天气?早已转暖,苏清坐在厅中,却如同浸在冰水里一般,一颗心凉的彻底。
“姐姐?”
柳娉婷看出苏清的神思不属,却不打算放过她,又?开口唤了一声,就连这句姐姐都少了以往那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苏清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紧紧攥着,指甲都掐进?了肉里,眼底掠过一抹不甘。
她抬首正要答话,门外恰好传来了小厮的报喜声。
“中了,中了,世?子中了。”
闻言,厅内众人均是起身,翘首看着门口。
这小厮正是韩北方才在看榜之人,他?小跑进?门,刚要跪下行礼,就被安氏摆手止住:“免了,快说。”
这小厮也不磨蹭,咧嘴笑道:“禀夫人,世?子中了,还是杏榜第二。”
“当真。”安氏脸上霎时染上了几分?笑意,心下已是信了,却还是多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小人亲眼看见的,那榜上的正是世子的名字。报喜的人恐怕就要到了。”
裴玉瑶也高兴道:“母亲,我就说,兄长定是能中的。”
“好,好。”安氏不住的点头,想了想又吩咐:“待会下去记得?领赏吧。”
“小人谢过夫人,谢过世?子。”
“慢着,”裴安脸上也?是掩不住的笑意,他?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会元是何人?”
他?话音刚落,小厮的神色登时变得遮遮掩掩。
“是谁?”裴安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心底浮现了一丝不好的猜测,又?沉声追问道。
“是……”支支吾吾许久,小厮口中还是吐出了那两个字,“裴寄。”
厅内众人的脸色霎时五彩纷呈。
裴安面上的笑意一扫而光,脸色黑的吓人。安氏整个人愣住,笑意僵在嘴角,渐渐染上了几分?怒意,差点端不住她侯夫人的架子。
柳娉婷和裴玉瑶眸中满是惊讶,只不过柳娉婷惊讶中带着一丝怨愤,而裴玉瑶的惊讶中透着一抹意料之中。
只有苏清,混混沌沌的脑子被这两个字激的霎时清明,几乎是一瞬间联想到了苏晚,本就惨淡的脸色蒙上了一层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