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新宅

时间过得飞快,这十日苏晚领着王妈平儿三人将小院里里外外归整了?遭。

在苏晚的吩咐下,王妈只捡着?些轻省重要的东西收拾。诸如那些大的家具,厨房里她用惯的那些家伙什儿,纵使王妈再怎么舍不得也只能忍痛抛下。

而令人意外的是,韩北虽然只有七岁,却是开了蒙的。这些时日,他也帮着裴寄将书房中的书籍??整理收纳完毕。

十日之期的前日,陆简的随侍送来了房契。

待裴寄从随侍口中得知,陆简因着拒了婚事的缘故又被安乐伯禁足在家,心下竟有些意料之中。

倒是随侍走后,苏晚略问了句。她可没忘记那日在临江楼端平同陆简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

而且端平这几日差人送来的话本也不再是那些才?子佳人终成眷属,有好些都是那负心汉始乱终弃的故事。苏晚也不知端平是从何处搜罗来的话本子,但她隐隐猜测,端平近日里心情颇为不好。再?听到陆简婚事相关,便肯定二者有着牵连。

不过?男婚女嫁?事,纵使苏晚想要劝慰也有些无从下手?。

再说这陆简差人送来的房契,新宅院被陆简购置在了与平安坊相隔不远的承平坊。

然而与平安坊不同,这承平坊,住的大多是些官员,虽说没有品级过大的重臣,但等闲人也买不到这里的宅院。

而苏晚对这承平坊这般了解,也不过?是因为,苏家,就在这承平坊。

不过?在瞧见那房契时,苏晚头便垂了下去,再抬首,又是一片从容温和。

裴寄隐隐察觉到她异样,却不知为何。

这日晚间,是他们留在小院的最后一日。

王妈备了两桌酒菜。

苏晚二人坐在主桌,面前放着那日裴寄提回来的梅子酒。

王妈领着平儿韩北在外间另支了?桌。

席间苏晚藏着心事,梅子酒甘甜,她一杯接着?杯。

裴寄间或看?她一眼,也未曾多言,只随她一同,?杯接着?杯。

待王妈吃好喝足,过?来收拾东西,苏晚面上已是一片酥红。

王妈惊呼道:“哎哟,夫人这是喝醉了?”

苏晚此时还有些神?志,只摇着王妈的袖子,乖乖巧巧道?:“王妈,我没醉呢。”

王妈哪里见过?这般娇滴滴的夫人,霎时心软成了?滩水,连声应道?:“是是是,我们夫人没醉。”

说完,王妈又小声道:“夫人,我扶您回房。”

她话音刚落,裴寄的眸子便暗了暗,沉声道:“我带她回房。”

苏晚被骤然响起的男声吓了?跳,抬头?看?,登时放开扯住王妈的手?,晃晃悠悠的凑到裴寄跟前,打量许久,才?娇娇软软唤了声:“阿寄。”又牵住他的袖子。

王妈见两人这副模样,心里顿时一喜,语气也快了些:“那敢情好,东家带着夫人回房歇息吧。”

那日大雪过后,?直到今日都是放晴。

裴寄扶着苏晚出来时,银色的月辉细细洒了满身。

进?了房间,烛火微颤着亮起。

裴寄侧眸,烛光朦胧,苏晚仍是乖乖巧巧跟在他的身侧,雪白的柔荑攥着他的衣角。

“晚晚。”

裴寄?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他想,自己恐怕也是醉了。

室外月色满地,室内烛光朦胧。

裴寄终是又尝到了那带着梅子酒香气的酥软。

间或夹杂着几道?粗重的呼吸声,当裴寄寻到手下的?片细腻时,女子的轻哼声唤醒了他的神?志。

垂首目光所及,是女子微醺的面色,再往下隐隐可以窥见?抹雪白。

苏晚睫毛轻颤,似是有些不适小小挣扎了?下。

裴寄顿了许久,眉宇间满是隐忍,复起身。

紧闭的房门重又打开,冬日寒凉的月光洒在院中的人影上,带走了?丝燥热。

裴寄再回房时,室内只余清清浅浅的呼吸声。

那害他在寒风中清醒的罪魁祸首,早已在朦胧的烛光里睡的香甜。

烛光颤抖着,噗嗤一声终是灭了。

——

翌日清晨,哒哒的马蹄声自小巷深处响起。

巷口打头的?家院子里,孙氏正捧着碗饭,?边追着不肯吃饭的小儿子,?边指桑骂槐道?:“小宝快来吃?口,不然娘可要心疼了。别像某些人似的,白眼狼一个。不声不响辞了工,好日子不过?,偏要干这等脏活计。”

别看孙氏平时总是数落铺子的不是,可大丫真瞒着她辞了工,那些没了的工钱就让她心痛不已,更别提孙氏心底那些见不得人的算盘。

墙角里揉搓着衣裳的大丫闻言黯淡了神?色,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院门外隐隐传来马车的声音,大丫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头向外看?去,好像隔着门缝就能瞧见什么似的。

平儿昨日晚间特意过来同她告别了。

她要跟着夫人?家搬走了。

“你这臭丫头可让我逮着了,偷什么懒呢……”孙氏骂骂咧咧的声音又起来了。

大丫顿了顿,收回视线垂头,手?上的动作又继续下去。

只是滴落到盆里的晶莹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那些快乐的日子不是梦,却成了她的难以企及。

也许,这辈子只能这样了。

——

马车渐渐驶离了平安坊,入了承平坊。这里的街道?都宽阔些,也少了沿途叫卖的小贩。

又过?了片刻,马车悠悠停在一座宅院前。

?行人下了马车。

“阿婆,这宅子可真大啊。”平儿的声音中满是激动。

“不要大呼小叫。”王妈轻斥了平儿一句,又搓了搓手?,然而眉目之间难掩喜色,扭头看?向苏晚二人,唤了声:“夫人。”

苏晚轻笑?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抬眸同裴寄对视?眼,点头道?:“我们进去吧。”

这是一座三进?的大宅子,不同于逼仄的小院,哪怕住进了主仆五人,犹是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迈入后院,院中?树红梅悄然绽放,空气中暗香萦绕。

苏晚突然觉得,她也许要在这里住上很久。

——

搬入新家三?日后,本该被关禁闭的陆简突然造访。他神?色不虞,?来就去了裴寄的书房,不多时又行色匆匆的离开。

直到次日一早,苏晚在铺子里遇到久侯多时的端平,才?明白他的脸色为何那么难看。

“阿晚,我今日来是同你告别的。”

数月不见,端平瘦了许多,整个人都多了些未曾有过?的清冷,开口也是淡淡的。

苏晚愣了片刻,有些错愕:“郡主要回封地了吗?”

虽说端平和成王世子久居京城,但若是成王上奏,圣上应允,当然可以返回成王封地。

端平咬了咬唇,摇头道:“不是。”说着她顿了顿,凤眸竟有些发红,语气里带上了淡淡的自嘲:“大狄使臣进京岁贡,要求和亲,我是那些人眼中最好的人选。”

苏晚闻言险些打落手畔的茶盏,这大狄说的好听,实则人们更多称之为蛮夷。先帝在世时曾几次派人同蛮夷和亲,只是和亲人选并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当今圣上继位后,励精图治,天启愈发兵强马壮,和亲一事已多年未提。

“我朝已多年未有和亲一事。”苏晚眉心微蹙,轻声问道:“而且我听说圣上最是不喜和亲一事。”

端平:“你知道圣上厌恶和亲的原因吗?”

苏晚摇头。

端平垂首,放在小几上的手?指不经意间攥紧:“先帝在位时,因为我父王的缘故,昭阳长公主差点被逼和亲蛮夷。若不是长公主当机立断,先?步定下了当时的新科状元……”

说着,她抬眸自嘲一笑:“圣上厌恶和亲不假,可若这和亲对象是我,还是我父王上奏主动请缨,圣上又怎么会驳回。”

端平话音刚落,苏晚心下已是明白,恐怕事情是没有转寰的余地了。她咬了咬唇,想要出言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涉及两国往来的大事,就连端平都无法违抗,遑论苏晚?个普通人。

两人沉默了片刻,端平方嗤笑?声:“罢了,我早该认命了。”她眸子通红,氤氲着湿气。

苏晚伸手握住端平放在小几上的手?指,思忖良久,轻叹了口气,小声问道:“既然长公主当初能借婚事躲过和亲,郡主你能不能……”能不能如法炮制。

然而她话未说出口,却陡然想起前段时日裴寄曾言,成王世子赵过要求陆简上门求娶郡主,最终不了了之。

这样看来,或许世子是早就知晓了风声。若是他能够阻止,恐怕事情便不会传到端平耳中。现如今怕是人人皆知,真的躲不过?了。

思及此,苏晚面色发白,手?有些止不住的微颤。

端平没听出她的未尽之言,只反握住苏晚发抖的手?指。这样一来,面上的失落反倒去了许多,哭笑不得道?:“你怎么比我还吓的厉害。”

顿了顿,她接着说:“其实,和亲也许不是坏事。我听说大狄新王也才?将将及冠,哪有他们说的可怕。而且大狄国土同父王封地相邻,待我和亲之时,兄长送亲,届时也能求父王上奏让兄长留在封地。”

“而且阿晚你知道吗,我已经有许多年未看过?母亲了,父王有了许多新人,我和兄长不在,只留她一个人孤零零葬在西南。也许借着这次和亲,我可以回去看看?她……”

于是很久之后,苏晚始终记得这?日。

那个初识时盛气凌人、刁蛮任性的郡主,?字?句的细数着和亲的好处。

好像这样就能安慰到苏晚,也说服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