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搬家

“您是裴公子吗?”

小乞儿瑟缩着身子,极小声地开了口。

裴寄早在他走近时就有所察觉,却并未在意,直至他开口,才低头给了个眼神。

这一看,正对上小乞儿可怜巴巴的眼神,其中夹杂着些许期待。

裴寄愣了一下,错愕道:“韩北?”

眼前的小乞儿和那日在常乐坊领路时截然不同。之前说是行乞,实则算是流浪,衣服破烂却不脏污。

可时隔多日再见,他却更显瘦弱。一身棉衣脏污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而且松松垮垮,看他佝偻着的样子,明显不合身也不保暖。

“我是韩北,公子你还记得我?”韩北抿了抿唇,有些惊喜,他没想到裴寄竟然还能认出他来。

裴寄见小乞儿脸色被冻的发白,额角是大块大块未散去的淤青,皱了皱眉,开口问道:“你缘何流落到此?”

常乐坊虽不富裕,可有那些熟识的大乞儿护着,倒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惨兮兮的地步。

除非,出了什么事情。

果然,他话音刚落,韩北眼睛里的光顿时消失不见,他垂头,吸着鼻子哽咽道:“常乐坊的那些人冤枉我们,狗儿哥没有偷钱。可是他们不信,还将狗儿哥打了一顿赶出来,不许我们待在那一片。”

“后来狗儿哥病的很重,我们要不到钱……再后来,大家都散了。”

滚烫的泪滴甫一滴落,便没了热度,韩北的声音也愈发低不可闻:“我听说临江楼主人是个善人,从来不打骂驱赶徘徊门口的乞丐,才到了这里。可是……”

可是他没料到哪怕是乞丐,也有利益地盘之争,他年纪小,挡在他前面的人也不在了,只能看脸色在夹缝中生存。

尽管这样,还是挨了不少打。

裴寄抬眸看向远处的那群乞丐,他们一个个伸头伸脑,目不转睛的盯着这里。恐怕只要韩北从他这里得好处,回去就会被扒的一丝不剩。

他收回目光,垂眸看向眼前手足无措的韩北,沉吟片刻,问:“既然今日遇见了,你是想要银钱还是吃食。”

韩北仰头看他,视线停留在他手中的食盒上,嗫喏道:“公子给我……给我一块点心即可。”

裴寄掂了掂手中的食盒,整个递到韩北面前。

韩北吓了一跳,发白的面色竟有些涨的通红,他连忙摆手道:“公子,不要这么多,我只要一块。”

裴寄:“为何只要一块?”

“我保不住的。”韩北抹了把眼泪,一扭头,就瞧见方才取笑他的那群乞丐正直直看着这里,他又小声重复道:“我只要一块就够了。”

韩北曾不止一次看过和他一般瘦弱的乞儿,刚得到好心夫人的一点赏钱或是吃食,便被一抢而空。

若是幸运就只落得个财食两空,若是不幸的,就会被打上一顿。可在这冬日,挨上一顿打,恐怕就没命了。

再说那群乞丐,在原地观望多时,本以为会被一脚踹开的韩北竟还是好端端的,那看起来生人勿近的公子也并未动怒。一行人顿时起了心思,动了动冻的僵硬的四肢,有些人甚至站了起来。

在寒风中立了多时,裴寄的手指也有些许僵硬,他扫了一眼远处蠢蠢欲动的几人,淡淡开口:“我还可以给你第三种选择,跟我走。”

韩北吓了一跳,似乎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惊讶道:“公子你……你方才说什么?”

裴寄仍是淡淡道:“你若是愿意,可以跟我走。”

若是韩北刚才要了银钱或是拿了食盒,裴寄便不会开这个口。他静静立在原地,等着韩北答复。

“我愿意。”裴寄话音刚落,韩北就飞快答复道,顿了顿他又有些语无伦次的保证道:“哪怕……哪怕为仆我也甘愿。”

韩北清楚这是他唯一一次机会,否则他不一定能活过这个冬天,然而姐姐还不知在何处等着他。

裴寄闻言神色微松,又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只两瓶梅子酒还提在手中。

这次韩北不再推辞,他小心地接了过来。

不远处的乞丐们见到韩北手中的食盒,一个个眼睛发亮,只待裴寄离开便一拥而上。

却只见那黑衣公子上了辆马车,不稍片刻,韩北也跟着爬了上去。

几人顿时又是面面相觑。

“艹,那小东西真认识这人。”

“早知道该打死算了。”

“要真是认识这等贵人还能沦落到这地步,我看怕不是被骗了……”

然而这些人的猜测和咒骂,韩北均不得而知。

他一进马车便窝在车门边的角落里,也不敢坐,蹲在那里用一只手护着食盒。

裴寄坐在马车里侧,将梅子酒放在身侧,又扫了韩北一眼,道:“打开吃吧。”

韩北闻声抬头,看了看那精美的红木食盒,而他放在上面的手,皲裂难看,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刺的他眼酸。他小声回道:“不了,这点心是公子带给夫人用的吧。”

临江楼的点心价格不菲,韩父在世时都未曾给他姐弟二人买过,只保证年节时定然带他们去一次临江楼,韩北曾因这次保证期待了很久,可终究却成了空。

想到这里,他鼻头又有些发酸。

裴寄见他这副模样,也随他去,没再开口,只闭目养神。

雪天路难行,过了许久,马车方行至小院。

一听见开门声,雪天窝在家中不能出门的王妈率先从厨房跑了出来,正见着推门而入的裴寄,脸上霎时带上笑容,招呼道:“东家回来啦。”

裴寄点头。

“哎哟,这是哪里跟着溜进来的小乞丐……”王妈一瞧见跟着进门的韩北,惊的都忘了掩饰她的大嗓门。

韩北吃力的拎着食盒,正迈过门槛,一听这话,顿时停在原地,又涨红了脸,有些局促不安。

裴寄只开口解释了一句:“王妈,他以后跟着我。”

王妈领会了裴寄的意思。她搓了搓手,也有些尴尬,登时敛去面上的轻视之意,快步走过去接过韩北手中的食盒。

待走近看到韩北那又瘦又小一身伤口的样子,不免心疼道:“天杀的,这是哪家是人牙子,好好的孩子给磋磨成这样。”

三人走到屋檐下,抖落身上的落雪。

这时苏晚闻声也走了出来,她身上拢着件白色披风,平儿跟在她身后。

苏晚先是一眼瞧见裴寄,随后视线停留在一旁摆弄棉衣的韩北身上,良久才惊讶出声:“这是,那日在常乐坊遇见的……韩北?”

“嗯。”裴寄颔首,温声答道。

韩北此时也看到了苏晚,他仰头仔细看了一眼,认出这是那日的夫人,于是笨拙的行了礼:“我是韩北,见过夫人。”

苏晚点点头,又侧眸看向裴寄,目光满是询问。

裴寄接收到她的视线,弯了唇角,又转头吩咐韩北:“自己说。”

于是韩北一五一十将今日同裴寄遭遇一事详细说来。他本来就是个伶俐的少年,只是这段时日辗转流浪,养成了胆小瑟缩的性子。

见到苏晚之后,他竟莫名有些放松,愈发口齿清晰,恢复了些许在常乐坊领路时机灵模样。

反倒是王妈听了韩北的话,又追问了几句。待知道他家里遭逢巨变,父母双亡,长姐失踪时,顿时唏嘘不已,不时用手抹着眼泪。

苏晚也有些感伤,那日遇见时小少年的遭遇已经是令人同情,不料几月过去,竟更加令人唏嘘。她又打量了一下韩北身上破破烂烂的棉衣,或许都不能称之为棉衣。轻声吩咐道:“王妈,烧些热水让他收拾一下,再将平儿的旧棉衣拿给他凑合一下,明日再让周掌柜给他备上一身衣物。”

“唉,好。”王妈连忙应道,提步去了厨房。

平儿跟在苏晚身后也听了韩北的身世,她偷偷觑了好几眼,顿时有些心疼这个将将八岁的弟弟。也不犹豫,转身回房去寻她的旧衣服。

韩北有些无所适从,见苏晚二人提步回了正屋,也赶紧提起食盒跟了上去。随后就待在角落鼻观眼眼观心。

苏晚扫了一眼窝在角落的韩北,低声道:“我让王妈将书房安置一下,布个小榻,暂时让他住下。”

这小院着实有些小,除了正屋,失火后充作书房的正房,苏晚二人歇息的侧房,厨房以及一间王妈和平儿住的下人房便再无多的空余。

裴寄点头应声,随即脱下身上系着的披风,内里是件雪青色长袍,。

想了片刻,他又斟酌着开口:“晚晚,我今日去见了陆兄,托他替我另买一间宅院。”

苏晚正准备接过裴寄的披风,闻言惊讶抬眸。购置宅院一事,裴寄未曾同她商议。况且他离开候府至今,并无进账,恐怕囊中羞涩。铺子如今生意蒸蒸日上,苏晚也不是没想过此事,但她连给裴寄银钱一事都犹豫再三没有开口,更别说用她的嫁妆购置宅院。

可若是裴寄越过她,寻了陆简帮忙,则也有些令人难堪。

“阿寄。”苏晚面色有些为难,有些纠结着开口:“其实你不必寻陆公子帮忙……”

她吞吞吐吐话说到一半,而裴寄见其脸色便估摸着她要说些什么。难得见苏晚这般犹豫,裴寄眉宇竟带上了几分笑意。

不过还是不等苏晚说完,他便笑着开口打断:“晚晚莫不是以为我找陆兄借了钱购置宅院。”

苏晚一愣,呆呆点了头。

男子愉悦的低笑声掩都掩不住。

缩在角落的韩北也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心底却在感叹,原来公子这般冷冰冰的人也会在夫人前面笑的如此开怀。

随着裴寄的笑声,一抹绯红顿时染上了苏晚的面颊。她心下恍然自己恐怕是误会了,却只是咬了咬唇,忍着没有开口。

裴寄敛了笑声,才低眸看向苏晚,对上她躲闪的目光,须臾才温声解释道:“我先前同陆兄合作,略攒了些银钱,若只是购置宅院,倒是足够了。”顿了顿,他又轻笑道:“到时若是不够,少不得要请晚晚贴补我一些。”

听了裴寄这话,苏晚虽不清楚他如何在准备科举时兼顾和陆简合作一事,但也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拿着披风握紧了些,待脸上的热度散去,才若无其事的开口问道:“那我们何时搬走?”

裴寄看出了她转移话题的心思,却也没拆穿,只跟着她的话头答道:“十日后便搬。”

……

“十日后搬家,这么快。”

苏晚宣布搬家一事后,王妈的大嗓门又没有忍住,一旁的平儿也有些惊讶,她们祖孙二人来到这小院后,第一次过上了不需要颠沛流离的生活,对此处算得上感情颇深。

只有刚到裴家一日的韩北,对搬家一事毫无感觉。

好在王妈惊讶过后,便听从苏晚的吩咐开始着手搬家事宜。

只有平儿很是伤心了一段时间,她有些舍不得平安坊,舍不得小院,舍不得巷子里的一些玩伴。

不过,用王妈安慰她的话来说,跟着夫人走,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人呐,总要有奔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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