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抬眸看去,只见马车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了两位姑娘的身影。
再仔细一看,打前那一手撑着帘子的粉衣姑娘,圆脸黛眉,正是镇远侯府唯一的庶出小姐,裴玉瑶。
此时她的视线正停留在苏晚身侧的裴寄身上,低低柔柔唤了声:“哥哥。”
裴寄侧眸看了她一眼,眉心微蹙,只沉声道:“裴小姐慎言。”
他话音刚落,裴玉瑶的眸子就像蒙了层水雾,浅浅垂头,视线落在苏晚与裴寄紧握的双手上,低声念了声:“你不肯认瑶儿了吗?”
裴寄抿唇不言。
“裴公子,你离开侯府至今,玉瑶妹妹一直记挂着你。”车厢内另一着蓝裙的姑娘见状忍不住开口指责道:“方才在殿内你避而不见就算了,这会儿竟如此狠心。”
说完,她恶狠狠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苏晚,道:“莫不是从小到大十几年的情谊,就叫相处几月的外人比了过去。”
外人,说的是她吗?
苏晚心底有些好笑,甫一见面这两人就全盘无视了自己。
这会儿被裴寄落了面子竟想在她身上找补。
她容色不变,只淡淡问道:“不知这位小姐又是何人?”
裴玉瑶柔声答:“苏姐姐,这位是柳家姐姐。”
柳小姐?
苏晚眸光微凝,心思一动,轻笑着开口:“这样说来,我可真算得上是外人了。听说柳小姐不日就要入了镇远侯府,苏晚在此先恭喜过了。”
柳娉婷陡然想起苏晚还是镇远侯世子夫人苏清的嫡姐,面色顿时有些难看。
“柳姐姐也只是同哥……兄长情投意合。”裴玉瑶柔柔的声音再次响起,替柳娉婷解释道。
这一次,忍不住轻笑出声的竟是蹙眉站在一旁的裴寄。
柳娉婷瞧见他那似笑非笑的神色,面色愈发难堪。
别人不知,可他二人却是最为清楚,当初在白鹤书院时,柳娉婷曾对裴寄一吐情思。
而那裴安,初入侯府时明明还非苏清不娶。
一转眼,这两人又成了他人口中的情投意合。
柳娉婷面色青青白白,终是扭头回了车厢深处,只留下恼羞成怒的一句话:“玉瑶,你好心想载他们一程,若是别人不领情,那便算了,我们早些回吧。”
裴玉瑶闻声又怯怯看向裴寄,问:“哥哥,不若我派人送你们一程,不过只剩下丁香她们………”
“不必了。”
她话未说完,就被裴寄淡淡的声音打断了。
她眼眶瞬时又红了。
良久未有人出声,她只能委委屈屈的小声开口:“那瑶儿就先走了。”
马车在山道上渐行渐远。
苏晚挣开被牵着的手,拢了拢被秋风吹乱的鬓发,轻声打趣道:“阿寄可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呢?”
裴玉瑶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若不是她见惯了苏清惺惺作态,恐怕也该忍不住温声细语安慰上几句。
更何况,瞧起来,裴寄未离府前同这庶妹的关系应是尚可。
裴寄握紧了空荡荡的双手,皱了皱眉,缓缓道:“为何要怜香惜玉?”
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语气,苏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好在,裴玉瑶二人走后没过多时,车夫就驾着早间那辆青帐马车悠悠上来了。
“两位客人,对不住啊,刚刚上山时堵了路,拖到这会儿才上来。”车夫有些歉疚道。
裴寄敛眉点头,没说什么,率先上了马车,又伸出一只手。
苏晚将手放上去,也上了车。
好在下山的路不如上山颠簸,两人相对而坐,苏晚一手微微扶着车厢壁。
一路无言。
另一边,赵元瑜同他二人分别后早早就下了山,车夫方才遇上的所谓堵路,也恰巧遇上清道罢了。
马车甫一下山,他就沉声吩咐道:“先去谢府。”
“掉头去谢府。”奉吉冲车厢外喊了一句,听到回应,又扭头笑着问:“圣上今儿个怎么想起去谢大人府上。”
赵元瑜:“有件事想让他查查。”
奉吉顿了顿,小声道:“莫不是长公主那边的消息?”
赵元瑜揉了揉眉心,叹道:“或许吧,希望这一次能有所收获。”
言罢,他问道:“长公主同苏怀夫人是否有过交集?”
“苏夫人?”奉吉怔了片刻,才缓缓道:“您说的是苏大小姐的娘。”
赵元瑜点头。
“若是如此的话,许是在宫宴上有过接触。”
“那她们二人的交情如何?”
“这……”奉吉挠了挠头,猜测道:“长公主同苏夫人,从未听过两人有什么交情。”
毕竟昭阳长公主身份尊贵,而林氏当时不过是个小小翰林院庶吉士的夫人。
奉吉说完后赵元瑜未再开口,他又揉了揉眉心,开始闭目养神。
……
谢府。
谢不允正在隆和园听戏,岂料被赵元瑜派去的人架了回来。
他坐在下首,捋了捋胡子,没好气的开口:“圣上您贵人事忙,怎好隔三差五往我这破地方跑?”
赵元瑜也不恼,轻轻饮了一口热茶,淡淡道:“自然是有事找你。”
谢不允怔了片刻,似是想起什么,口气温和了许多:“和上次那件事有关?”
赵元瑜点了点头,声音里难掩疲色,“我今日去云安寺见阿姐了。”
谢不允叹了口气,“圣上,您又何必呢?”
“我前日梦见阿姐了,她在梦里不说话,只笑着看我。”
谢不允握着茶杯的手指颤了颤,轻声道:“若是能梦见,也是好的。”
“你知道吗?数十年来,这是第一次阿姐笑着入我的梦,而不是……”而不是以往那个毫无气息的阿姐。
赵元瑜握住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也只有在谢不允面前,他能这般敞开心扉说出长姐的事情。
“那不知陛下,此次所来为何?”谢不允抬头看向上首之人,沉声开口。
赵元瑜:“我前些日子派人追查阿姐血脉一事,发现有一人可能牵连其中?”
谢不允追问:“谁?”
“老镇远侯裴勋。”
谢不允眸中闪过一抹诧异,低声念了句:“老侯爷?”
老镇远侯虽同昭阳长公主交好,但两人毕竟隔着辈分,昭阳长公主成亲后,两人之间再无交集。
在旁人看来,大多猜测昭阳长公主拒婚当时的镇远侯世子,反倒择了出身寒门的状元郎,下了老侯爷的面子,故而老侯爷对其生了怨气。
可谢不允清楚,昭阳公主府上曾养着的那匹白驹,就是大婚之时,老侯爷送来的贺仪。
而镇远侯府自古以来不参与夺嫡之事,只忠于圣上。故而景安之变时,镇远侯府牵连甚小,得以维存。
若是老侯爷曾出手相助昭阳长公主,并非无稽之谈。
思及此,谢不允颔首道:“若是老侯爷出手相助,能瞒过淑妃母子绝非难事。”
顿了顿,他刚刚放晴的面色又黯淡下去,遗憾道:“只是老侯爷离世多年,又该从何查起?况且,若是老侯爷知道真相,为何不在圣上登基后禀明一切?莫非……”谢不允声音转低,瞬间有些低不可闻。
赵元瑜听到了他那浅浅的一声叹息,也读出了他的未尽之言。
莫非他阿姐的孩子早已不在人世,老侯爷才会三缄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