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不知想起什么,裴寄正了正神色,压低声音问:“晚晚可知,那赵先生是何人?”
他方才仔细回忆过,苏晚见到圣上时,面上确是初见陌生人的神色。若她也有着前世的记忆,则不该未见天颜。
毕竟,镇远侯世子夫人或多或少总该出席过宫宴。
想到这里,裴寄蹙了蹙眉,忽视了心底隐隐的异样。
“既姓赵,必是天家人。”苏晚敛去面上的笑意,浮上严肃之色,轻声道:“我曾听闻圣上因操劳国事早生华发。而且此前开门的那位客人,年岁颇大却面白无须,声音尖细。若我所料不错,该是宫里的公公,那位赵先生的身份也不难猜测。”
苏晚将其推测过程一一言明。
裴寄点头,道:“我先前围猎时曾侥幸得见圣上,他此次来此,恐怕是为了谢先生,我们只需守口如瓶,你回去且约束一下平儿,不要将今日之事外提。”
“好。”苏晚闻言应声,又不知想起什么,轻轻咬唇,过了片刻方忧心忡忡道:“今日那豌豆黄,圣上的神色似有些不对。”
她有些担心这会触到某些隐秘之事,惹怒圣上。
“无事。”裴寄垂眸与其视线相接,声音低沉却莫名让人安心,“若我所料不错,此时怕是同昭阳长公主有关。她在圣上心中分量极重,圣上不会无故迁怒无辜之人的。再者,今日这情形,谢先生同圣上许是交情匪浅,圣上若是动怒,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可你是要科举入仕的,若是今日……”
女子话里行间流露的焦急之色做不得假。
裴寄垂在身侧的手僵了一瞬,轻轻握拳。
原来,又是因为他吗?
“晚晚。”不等苏晚再说下去,裴寄唤了她一声,打断道:“自我被镇远侯府赶出来后,我就该清楚,若是还坚持踏上科举之路,就注定不会顺利。裴安不会让我好过,书院不会留下一个声名狼藉的冒牌货,此后遇见的每个人,第一眼都只会在心里感叹‘原来这就是镇远侯府赶出来的那个假世子’,圣上亦然。”
说完他轻叹了一声,“晚晚,你也该清楚。”
“我清楚的。”苏晚垂头,声音又低又小。
她只是不忍,不忍这样一个风光霁月的人,要遭受那么多不堪。
裴寄一垂眸,就看到女子纤细白皙的脖颈,握紧的拳头松了开来,他缓缓抬手,轻触女子头顶的乌发。
似是安慰一般轻声道:“我既平白享受了侯府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白得了不该得的,总该受些磨难来偿还。”
和梦里如出一辙的话,只是换了个人。
苏晚惊讶地抬头,正撞入裴寄的目光里,不料他竟弯了嘴角,笑着动了动放在头顶的手指。
感受到头顶的触感,苏晚眉心微蹙,难得露出些娇憨。
她低声反驳:“不该是这样的。”
他身世被戳穿,被打落谷底没错,可那些人不该要他的命,也不该阻了他靠自己的路。
裴寄低笑一声:“我不仅白享受了那些,更重要的是还得了个陪在我身边的你,你说该不该?”
苏晚顿时语塞,一抹绯红掠过她的面庞,染红了白皙的脖颈。
裴寄话里不免有些打趣的意思,然而看着眼前人因为他一句话霎时含羞带怯的模样。
他竟然生出了一丝重来一世,能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倒也不错的感觉。
前世,他总是很少回忆那段难以启齿的时日。如今却能够心平气和的说出口,他偿了他该偿的,就同那些人再无瓜葛。
只是,这一次,多了一个苏晚。
他竟有些不想还了。
苏晚感受他久久停留在自己面上的眼神,睫毛轻颤,轻轻抿了下唇,小声说了句:“我不会走的。”
若是能一直这般,她会好好留在裴寄身边,做好他的妻,陪着他,看着他靠自己一直走下去。
哪怕,可能和梦里不同。
——
那日后来,谢不允提前出了书房,他看向裴寄的眼神里满是意味深长,只说了句“好好准备科举吧”。随即让裴寄先送苏晚离府。
于是他二人未再同赵元瑜和奉吉碰面。
苏晚回府之后,多日未去谢府。哪怕王妈三番五次催她送些吃食过去,她也都回绝了,每日照常小院铺子来回着。
平儿那丫头许是那次吓得很了,王妈私下让她央苏晚去隆和园看戏,她也只支支吾吾不答话。问的多了,她就明面上应着,转头就溜出去玩了。
可以说,除了王妈,她们俩人倒也自在。
只是每日一进门,苏晚总会侧眸看一眼书房,好似那里面,有人不曾离开过。
这些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转眼就入了秋,秋闱近在眼前。
裴寄回府那日,院里的那株银杏叶子都开始隐隐有些泛黄。
苏晚那日恰巧未出门,她着一身古烟纹碧霞罗衣,坐在院内的石桌旁看着端平送来的话本,背对着院内门,慢慢读着。
门推开时,她只以为是出门买菜的王妈,并未回头。
待明显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她似是意识到什么,蓦然转头。
两人视线相触。
秋风拂过,吹地银杏叶哗哗作响,吹动放在桌面上的话本,也吹起了苏晚碧色的裙摆。
杏眼顿时弯成了月牙,苏晚起身,笑靥盈盈道:“你回来啦。”
裴寄也笑答:“嗯,回来了。”
“哎哟,这是东家回来啦?”院门外传来王妈的声音,她买菜回来远远瞧见院里的男子身影,吓得加快了脚步,靠近了方才发现这是裴寄,顿时喜笑颜开,连大嗓门都忘了收敛:“刚好我今日多买了些菜,等我马上去收拾收拾。”
“王妈,可是裴公子回来了。”远远地能听见这是隔壁吴婶的声音。
“是啊,我们东家回来了。”吴妈特意又扬了声音,好像就怕旁人不知道,随后又说:“不聊啦,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回院子,关上了门。
又见院里站着未动的两人。
满脸笑意道:“东家您可算回来啦。夫人在家可念着您呢。”说着她不等裴寄回答,她又自顾自的告状道:“您可不知道这些时日您不在家,那些妇人乱编排的都不像话。还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整日在院子外面徘徊,夫人带着帷帽都挡不住那些直溜溜的眼神……”
“王妈。”
苏晚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加重了语气。
王妈猝然停了声,可嘴里还是是有些抱怨,小声嘀咕着:“您早该回来啦。”
留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娘子在家,也真是狠的下心。合该让他知道夫人为他都受了好些委屈。
可等她一抬头,就看见裴寄阴沉沉的脸色,顿时讪讪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