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登时只余三人。
奉吉见赵元瑜神色松动,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亦是跟着劝道:“圣上,都怪奴才自作主张。可谢大人说的对啊,若是长公主还在世,定见不得圣上这般为难自己。”
奉吉从太子府开始伺候赵元瑜,自是知道这姐弟之间的情谊。昭阳长公主对圣上来说,是亦姐亦母的存在。
这些年,奉吉眼见着赵元瑜因着长公主夫妇的死郁结不解,心下也是焦急。
他举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叹道:“奴才自幼服侍您,自是知道长公主在您心里的地位。往日里奴才不敢多言,可今日既寻到了谢大人,知道长公主仍有血脉在世,陛下心里也该歇歇了。”
说完,他连着磕了几个头,说:“奴才僭越,请圣上责罚。”
毕竟身居高位这么多年,失神过后,赵元瑜掩去面上的痛楚之色,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奉吉,轻骂了一声声:“起来吧,你就仗着朕不会罚你。”
“谢圣上。”奉吉一骨碌爬了起来。
赵元瑜又扭头看向桌上那盘豌豆黄,定了许久,伸手。
奉吉眼看着他就要将那点心送入口中,一句“让奴才先来”差点脱口而出。挣扎了片刻,还是吞了回去。
罢了,他就信那小丫头一遭。难得此次圣上能解些心结。
浅黄色的糕点细腻纯净,入口即化,香甜的味道却久久不散。
赵元瑜的眼眶都有些润湿了。
一旁的谢不允也取了块点心放入口中,用完后,他开口:“甜而不腻,这丫头的手艺正好。”
“嗯。”赵元瑜跟着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落:“若是阿姐还在,定是会喜欢的。”
谢不允拿起茶杯的手顿了顿,轻叹一声:“是啊,阿瑾最爱这吃食,不然也不会……”
据传,本来成王当初安排的是两盏毒酒,依昭阳长公主要求换成了一块小小的豌豆黄,两人分食而亡。
“罢了……”谢不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你说,阿姐她会不会怪我?”赵元瑜背过手去,年过而立的天子,此刻的语气却像个自责的孩子,“成王母子害了她,淑贵妃自缢却换得先皇遗旨,朕动不了成王。就连阿姐曾身怀有孕我都是后来得知,还有顾慎的死,我……”
“圣上……”奉吉捧着一杯热茶,唤了一声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谢不允。
“你确是对不起她。”谢不允似是没有看到奉吉一脸的急色,眸光渐深,慢慢开口:“除了她的死,你最该愧疚的是忘了她曾对你的期望。”
“阿姐曾说,我和父皇不一样,她希望我做个明君。”赵元瑜的声音扬了起来,带上了些上位者的压迫,开口反驳道:“现如今,无人不赞我大启海晏河清,时和岁丰。我并未忘记阿姐的期望,我只遗憾她未看到这太平盛世。”
“那之后呢?”谢不允无畏天颜,仰头直视他那一头华发,反问道:“圣上一心扑在政事上,年过而立便积劳成疾,膝下仅一位正宫所出的大皇子。而成王居于西北封地,野心不死,虎视眈眈。”
奉吉不料谢不允竟敢这般顶撞圣上,心底险险为他捏了把汗,虽说他本意是为了劝圣上保重龙体,可若是触怒龙颜……
出乎意料的是,赵元瑜听罢,转过身来,竟低低笑了起来,感叹道:“不允,这些年了,你还是这般性子。”
不等谢不允回答,他又追问道:“你既放心不下,为何不肯回朝助朕一臂之力?”
谢不允:“圣上既了解我的性子,必然清楚官场不适合我。况且我离朝多年,这把老骨头回去遭不住了。”
赵元瑜皱眉道:“方才那裴寄谈吐见识均是上乘,你既能教出这样的学生,又何必过谦呢?”
“那小子啊?”谢不允点点头,“确实是个可造之才,假以时日堪当大用。”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可没教他什么。至于收他为徒,我每日饮饮酒听听戏,闲暇时有人陪我下下棋,还有人专门送点心孝敬,何乐而不为呢?”
赵元瑜接过奉吉端上来的热茶,饮了一口,他心知以谢不允的性子恐怕所言非虚,遂低声问:“哦?那依你所言,这裴寄若非真是这般天赋异禀?”
“他很像一个人。”
“谁?”
“顾慎。”
赵元瑜没想到谢不允对裴寄的评价竟到了这地步。
想当初白鹤书院谢氏长子才华横溢,年少气盛,少有人能入他眼。而让他低过头的,其一是昭阳长公主,其二就是人们口中那出身寒门惊才绝艳的状元郎。
然而,赵元瑜素来是看不惯顾慎的,世人皆惋惜他尚公主误了仕途,就连长公主也一直对他心怀愧疚。
可在赵元瑜眼里,尚公主,是天大的福分,顾慎不该露出一丝嫌弃,伤了他阿姐的心。
思及此,赵元瑜又想到苏家大小姐为他同苏侍郎断绝关系之事,此前对裴寄积攒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他低哼一声:“可惜不过是个被镇远侯府赶出去的落魄公子哥,那朕就等着他凭自己的本事走到朕面前的那一天。”
谢不允未再辩驳。
他眸光一扫,看到桌上放着的那盘玩豌豆黄,心底感叹:丫头这盘点心可真是送的划算,不论好坏,裴寄总归是在圣上这里留下了印象。到时,镇远侯府想在科举名额上动手脚则并非易事。
而另一边,苏晚同裴寄悄然出了书房,关上房门。
平儿那丫头还站在墙角发呆,看到苏晚二人出来,没瞧见后面跟着旁人,顿时眼神一亮,一溜小跑过来,低声唤了声“夫人”。
苏晚点点头,见平儿拘束的样子,轻笑道:“闷着了吧,你先去隔壁戏园子听戏,我到时自去寻你。”
平儿偷偷抬头觑了眼一旁站着的裴寄,刚想乖乖说她不去。脑子里突然忆起昨夜阿婆的吩咐。
阿婆说,要让夫人和东家多单独待在一起。
“谢谢夫人。”平儿快速收回目光,又小小声道了句:“谢谢东家,那平儿先走了。”
平儿走后,偌大的院子里顿时只余他二人。
苏晚目送着平儿一路小跑的背影,不期然头顶响起略带疑惑的男声,“她怕我?”
苏晚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他说的是平儿,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眉眼弯弯,捂着嘴抬眸看了他一眼,笑着问:“你才发现吗?”
裴寄前世府里从未有过女眷,自然也不需要这么大的小丫头伺候着。可他自觉赏罚分明,没想到在小丫头眼里竟是这般凶神恶煞的存在吗?
可一低头看到眼前的女子眼角眉梢俱漾着笑,竟也不自觉勾了勾唇。
罢了。
阳光斜斜穿过枝桠,零零星星地洒落在俩人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