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寄变幻的神色映入苏晚的眼底。
苏晚心想他怕不是想起今日的文会,读书人大抵都看重这些,这恐怕是他第一次未受邀约。
她垂了垂头,面上满是纠结。
裴寄见她不语,也敛了面上的笑意,沉声道:“临江楼……晚晚莫不是去了文会?”
正垂头纠结着怎么委婉开口提及文会的苏晚不料裴寄就这么开了口。
她一抬头正落入裴寄黑沉沉的眸子中,一股无来由的陌生侵袭而至,这样的裴寄她看不透。
两人对视良久。
苏晚又率先垂了眸子。
文会夺魁多次,却被排挤在外,心底合该不舒坦。
这么想着,苏晚咬了咬唇,粉嫩的唇瓣印上了浅浅的痕迹,开口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担忧和宽慰,“阿寄,今日郡主邀我同去临江楼,恰巧碰着了文会。”
端平,听到这两个字裴寄的眉头肉眼可见地蹙了起来。
那日安乐伯府事了,陆简同端平郡主并未同前世一般被强行凑做一团,只是他不料苏晚竟和端平郡主看对了眼,两人交情一天好似一天。
他倒不是因着外界的闲言碎语而对端平持有成见。只是前世陆简身亡同她脱不了干系,再加上一个堪称隐患的成王。
苏晚不知道他是因着端平的缘故脸色愈发难看,只以为文会戳中了他的心事,声音都放软了些:“我们还遇见了陆公子。”
“陆兄同端平郡主碰面了?”裴寄没料到陆简同端平郡主又有了交集。
苏晚没想到裴寄没有追问文会事宜,反倒是问及陆简端平二人。心下以为他还记挂着安乐侯府上发生的纠葛。不知为何,心底竟松了口气,点头道:“他们二人确实碰上了。”
她没说的是端平是特意为陆简去的临江楼。想到那日文会陆简二人互相瞧不上的样子,忍不住轻笑道:“阿寄你放心,郡主和陆公子虽说性子坦率直接,但都懂得分寸。”
裴寄低眸扫过女子嘴角漾起的丝丝笑意,眸色暗了暗。苏晚并未意识到他对端平的不喜,也毫不掩饰她对端平的亲近。
裴寄甚至于要推翻此前对她的那些怀疑。
明明被姨娘庶妹磋磨着长大,本该是个敏感多疑的性子。可这些时日来,面对旁人的挑衅诘难她视若无睹。而旁人面上给予的亲近和善意,却毫不怀疑的全盘照收。
就好似包容天光云烟的一汪水,淡然无波,却隐隐惹人怜惜。
耳旁依旧是女子的轻声细语。
“阿寄你可知今日文会陆公子凭着一篇临江楼序夺魁,文采斐然,还让众人好生吃了一惊。”
温柔的女声中暗暗藏了些狡黠。
忽略心底的异样,裴寄紧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抬了抬眸,顺着她的话,“哦?看来晚晚今日特意来书房就是为了此事?”
以陆简藏不住三句话的性子,恐怕早就把背后的他全盘托出。就是不知道这一次那临江楼背后的人还会不会看上并未夺魁的裴安。
苏晚轻点了点头。
“此外,今日我还同那临江楼主人见了面。我没想到她竟是我母亲的故人,是位很温和的夫人呢。”没留意到裴寄微变的神色,苏晚兀自接着说了下去,“温夫人还让我向你转达一下对那篇临江楼赋的谢意。”
语罢,苏晚抬眸瞧向裴寄。
殊不知她的话在裴寄的心里掀起了一阵波澜。
前世他就曾经怀疑过,那篇后来挂放在临江楼大堂的文章只能说是精心雕琢之品,却也算不上什么惊世之作。裴安真的仅凭一篇文章就能得临江楼另眼相待?此番裴寄方才明白,临江楼前世站在裴安身后,恐怕是因着苏晚的缘故。
而这一世,全都不同了。
裴寄低眸正对上女子水润的眸光,干净清澈的好似对他毫不设防。他的嘴角竟带上了一丝自己并未察觉的笑意,低声道:“你知道了,那方才是谁在夸陆兄文采斐然?”
分明是低沉的男子声音,苏晚竟从中听出了一丝打趣,结结巴巴地回道:“方才……方才那是……”
方才她是看裴寄情绪低落,所以借着陆公子的事情稍稍夸了他一下。可这会要直接承认却还是有些难为情的。
“那我就且当晚晚方才夸的左不过是文章,又不是人。”裴寄看她窘迫的样子,低笑着开口打断了她。
苏晚瞪大了杏眸,正撞入另一双黑眸中。
两眸相对,其中好似真有情意流淌,般配异常。
这一日是苏晚离府以来心情起伏最大的一日,心底有些说不出来的开心。也不知是因为遇到了林氏的故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然而这一夜,自寻到谢不允后许久未做梦的她竟又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她好似在一个密闭的房间内,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苏晚试着往外走,却走不出去。
每一次梦里她都仿若一个旁观者,被局限着,冷眼看着那些好像会在将来的发生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只有她一个人,格外久了些。久到她仿佛能感受夜晚那沁入骨子里的孤寂和凉意。
未同往常一样从梦中醒来,苏晚一个人蜷缩在房门口。不知过来了多久,她隐隐听见一声痛苦的闷哼声。
心陡然提了起来。
这黑漆漆的屋子里竟还有旁人。
苏晚试探着往房间深处走去,隐忍的呼吸声愈发明显,夹杂着痛苦的闷哼声。
愈走近苏晚愈发肯定,里面明显是个男子,许是受了伤刚刚醒转。
可她方才摸索过片刻,这房间不大,并不像是住人的房间,反倒像是杂物房之类。
再走几步,男子的呼吸声近在耳畔。苏晚清楚地知道这是在梦里,鼓起勇气又走近了些。
房里没有床,男子就这么直直地躺在地上,隐隐能看见一团黑影,却看不清身形。他大概是受了伤,昏迷过去却还时而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苏晚试着碰了碰他。
果然,碰不到。
这也是她敢走近的倚仗,经过这几次梦境,苏晚清楚地知道这点。梦里的人伤不到她,她也不能干预梦里发生的事情。
她只能坐在男子的身边,感受着他浅浅的呼吸声,方才弥漫心头孤寂和凉意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心焦。
好在,这人还活着。
希望她能在梦里等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