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转瞬即逝。
苏晚坐在缓缓行驶的马车上,略有些心绪不宁。
在陆简拜访的次日,安乐伯府差人送来了生辰宴的帖子。
她尚在苏家时,李氏虽待她刻薄,可倘若涉及到赴宴一事,倒是不会加以阻挠,反而会想方设法让她带着苏清一同赴宴。故而苏晚大大小小的宴会也参加过不少。
然而这一次她却要以另一种身份赴宴。
胡思乱想间,苏晚叹了口气,轻挽了挽额角的碎发。
“怎么了?”
苏晚抬眸看去,从上车开始就闭目养神的裴寄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她轻摇了摇头,道:“无事。”
“恐怕今日会碰见不想见的人。”裴寄看穿了她的心思,温声开口:“不管是裴府还是镇远候府的人,你都要小心些。”
“嗯。”
“若是有些闲言碎语不必放在心上。”
“好。”苏晚又微微颔首。
语罢,车厢内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其实在陆简派人送来帖子后,裴寄曾开诚布公地同苏晚言明,以他如今的地位,若是赴宴,怕是少不得冷嘲热讽。
可少女轻柔认真的声音犹在耳畔,“阿寄,你若是去,我便同往。”
裴寄的视线停留在一袭绯色襦裙的苏晚身上,心底竟生出一丝莫名的异样。
她明明担心,却还是要和他一起。到底是所求为何?
若是逢场作戏,那就看谁入戏更深了。
“安乐伯府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略显粗哑的声音传了进来。
裴寄收回视线,轻声说了一句“稍等”,随后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不多时,陆简的随侍就连忙迎了上来,恭声道:“见过裴公子,我家少爷现在在前院,他一早就吩咐我在这候着您呢。”
“有劳了。”裴寄颔首应了声,转头对着马车内,温声道:“晚晚,下来吧。”
“好。”
随侍偏头看向马车,只见一只白皙的纤纤玉手从车帘后伸出,随即露出了后面容色姣姣的美人。眼里霎时闪过一抹惊艳之色,又想起了此前进去的镇远候府的女眷。
怪不得自家少爷总是叹裴公子好福气,能得如此佳人不离不弃。
苏晚在马车内等了片刻,听到裴寄的声音方才掀开帘子。只是这租来的马车倒底有些不便,竟未安排专门下车的马凳。
她今日着的襦裙,若是这般跳下去未免有些不雅。
就在苏晚蹙眉纠结时,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她飞快地抬眸看了裴寄一眼,垂头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感受到手里的细腻柔软,裴寄勾了勾唇,扶着苏晚下了马车。
一旁的随侍只能默默在心底叹了声,好一对才子佳人。
“裴公子我领您去前院吧。”说话间,随侍伸手招来了一个丫鬟,指着她说:“女眷们都在后花园,有她带路,劳烦裴夫人移步。”
苏晚从裴寄手中收回了手,又看了他一眼,点头应了声好,跟在了小丫鬟身后。
裴寄目送着苏晚二人离开的背影,提步去了前院。
——
安乐伯府不愧是勋贵之家,夏日炎炎,可在这后花园却丝毫感受不到闷热,入目是满眼的青翠。再往里走,随处可见安放整齐的冰盆,怎一个奢侈了得。
丫鬟引着苏晚到了后面的亭子。放眼看去,里面已经零零星星坐了不少女眷。
轻舒了口气,苏晚端着完美无缺的笑容,娴静得体地走了进去。
正在交谈的众人顿时把目光投向了门口。
女子一袭绯色对襟宽袖襦裙,腰间坠着一串同色流苏。青丝挽成凌云髻,妆容精致,肤若凝脂,眼似水杏,明眸如星。
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
“这是苏家大小姐?竟比那二小姐容色出众。”
“可不能这么称呼,现在这位是裴夫人。”
“真正的裴夫人在上面坐着呢?”
苏晚听见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她容色如常,莲步轻移,上前对着正中的安乐伯夫人行了一礼,“苏晚见过安乐伯夫人。”
“裴夫人不必多礼。”安乐伯夫人接过身侧丫鬟递来的热茶,啜饮了一口,简单的应了声,又扭头和身侧的夫人笑谈。
苏晚也不在意,眼神轻轻扫了一圈,提步走向下首的空位。
她刚落坐。
隔着人群就传来了一声娇娇柔柔的女声。
“姐姐莫不是没看见,母亲今日也在这呢。”
苏晚皱了皱眉,抬眸看去,果然是苏清。
她身旁坐着两个年纪稍大的妇人,一人打扮的稍简单些,但也看的出花费了一番心思,正是那李氏。想来是刚刚扶正,李氏就迫不及待的以苏夫人的名义出来赴宴。
而坐在上首的另一位妇人衣着华贵,想必就是镇远候夫人。
见亭内众人都面带异色看着她,就连安乐伯夫人都投来了看戏的目光。
苏晚心底冷笑了一声,脊背挺直,声音平淡,“世子夫人怕是忘了,苏晚早就被赶出家门。再说了,家母早逝,此处又何来的母亲。”
话音刚落,一旁的李氏就变了脸色。她心知自己原先的身份上不得台面,可被苏晚这般点出又着实令人恼怒。
“让各位看笑话了,这丫头还在和我家老爷置气呢。”绞了绞手中的帕子,李氏眼底掠过一丝不满,面上却带上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向着众人解释了一番,又劝苏晚道:“父女俩哪有隔夜的仇,老爷也是为你好。”
若不是在场众人大多知道她的底细,这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倒真是令人动容。
不过,众所周知,苏晚确是同苏侍郎了断绝关系。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转向了上首的镇远候夫人安氏。
毕竟,这苏晚嫁的,可是镇远候府养了十六年的假世子。
感受到众人毫不遮掩的打量的目光,安氏瞥了一旁坐着的苏清一眼,暗暗加深了要给儿子纳妾的决定。
这些时日来,镇远候府因着这几件事成了京城茶余饭后的消遣。也不知多了多少闲话。这对素来循规蹈矩的安氏来说,简直是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流言平息了些,这蠢货竟又当着众人的面提起。将家宅之事闹到外人面前,还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就算她不在意苏家的脸面,可又将镇远候府的脸面置于何地?
安氏正了正脸色,又扫了正襟危坐的苏晚一眼。
其实她此前也曾见过苏晚几次,对这安分守己、规规矩矩的苏家大小姐印象颇好,可惜竟为了那么个冒牌货,自甘堕落。
面上的鄙夷之色溢于言表,安氏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扭头对安乐伯夫人说:“妹妹也太纵着大公子了,好好的生辰宴竟是什么人都请了回来。”
原来这安乐伯夫人小安氏是安氏的远房堂妹。小安氏见安氏开口,知她心里怕是恼了,连忙打圆场道:“让姐姐看笑话了。”
正巧这时有个圆脸婢女从后面溜了进来,附在小安氏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小安氏脸上带了一丝笑意,道:“怠慢各位夫人小姐了,这园子里的荷花开的正好,不若大家移步赏花。”
她话音刚落,众人纷纷点头称好。
虽然看戏令人意犹未尽,可今日宴会的重头戏还是替自家适龄的儿女相看婚事。
等众人起身走的差不多了,苏晚方才迈步出了亭子。
既已与李氏母女打过交道,这宴会后面应当是不会再出什么事端。
倒是裴寄那边,今日恐怕会遇见那裴安。
苏晚一边想着,一边远远的缀在人群后面。
冷不丁被人挡住了去路。
她抬眸看去,眼里浮现出诧色,竟是此前坐在镇远候夫人身后的粉裙少女,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应当是镇远候庶女裴玉瑶。
裴玉瑶似是没看出苏晚的诧异,眨了眨眼睛,自来熟道:“苏姐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苏晚也笑了笑,“裴小姐。”
“苏姐姐不用这么客气,你可以和哥哥一样唤我玉瑶。”说着,她皱了皱鼻子,似是有些生气,“我都好久没见到哥哥了。”
苏晚这才恍然她口中的哥哥竟然是裴寄。恐怕这阖府上下也就她一人还肯认这个兄长了吧。
她也放柔了声音,却还是没改口:“不知裴小姐有什么事吗?”
裴玉瑶见她不肯改口,抿了抿唇,有些委屈,低声道:“我想问苏姐姐,哥哥今日有没有来赴宴。”
苏晚没想到就这么几句话,面前的少女就红了眼眶,只得点了点头,应道:“来了。”
“真的吗,太好了。”听了她的回答,前一秒还可怜兮兮的少女瞬间转晴,“谢谢苏姐姐,还有这些时日,多亏了姐姐,我替哥哥谢谢你。”
苏晚一时竟分不出这是情绪多变还是少女天真。
没想到这镇远候府嫡庶关系倒是和谐。想到这里,苏晚好意提醒了一句,“裴小姐还是注意些,有些话莫要让旁人听见。”
要是让镇远候夫人或是苏清听到她唤旁人一口一句哥哥,怕是要平白惹了厌恶。
裴玉瑶倒是听话,乖乖巧巧地点头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