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纵火

苏晚垫着脚,沿着墙壁轻轻地往正房靠近。

离得近了,瓶罐碰撞的声音更大了些。她甚至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蹲在正房前,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

这是裴寄的房间。

可苏晚清楚的知道这人不是裴寄。

夜风寒凉,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火油味道,想起梦里的大火,心紧紧提了起来。

理智告诉她,应该转身就跑,去隔壁吴婶家求救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想起那个病弱的男人,万一他在里面,若是求救来不及……

苏晚紧紧握着手里的棍子,深深地吸了口气,正当她鼓起勇气准备跨出这一步时。

面前的歹人居然站了起来,一个转身,与举着棍子的苏晚打了个照面。

苏晚吓得愣住了,棍子迟迟没有落下去。却不料眼前这个小厮打扮的歹人却好像受到了更大的惊吓。

方元确实吓到了。

他是自小伺候裴寄的小厮,亦是第一次干这等害人性命的歹事。可在方元看来,他也是没办法啊。

当初跟在裴寄身后有多风光,他现在就有多落魄。侯府里往日奉承巴结他的人,如今都能对他指手画脚。

他知道裴寄是新世子的眼中钉。

平安坊的小宅子当初是他帮裴寄置的,他蹲守了几天,直到今天才确定裴寄就在这儿,于是上禀之后又自告奋勇的来放火。

他心里憋了一股恨意,尤其是对裴寄,如若不是裴寄这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他自小伺候的是真世子,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方元回过神来,想起近日的传闻,偷偷瞥了一眼面前举着棍子的貌美女人,隐隐猜出了苏晚的身份。

他敢来害裴寄,是因为裴寄现在是个被赶出侯府一无所有的落魄普通人。可苏晚不一样,虽然苏侍郎明面上把嫡长女赶出家门,可她真真切切是苏府大小姐,还是世子妃的姐姐。

恨意与慌乱涌上心头,方元狠下心来,一不做二不休点着了手里的火折子,往地上一扔,连滚带爬的翻墙跑了。

他蒙着面巾,况且天色已晚,料想这娇滴滴的大小姐也不敢冲进火里救人,想必自己先会跑出去。

带着微微火星的火折子直直落下,甫一沾染到地上的火油,顿时火光乍起。

苏晚此刻亦是顾不得逃跑的歹人,瞳孔里倒映着一片火红。

“裴寄,裴寄……”

她丢掉了手里的棍子,隔着燃起的火光喊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慌乱。

没有回应。

怎么会呢?

火势很快就要蔓延到正房了。

苏晚心里愈发慌乱,裴寄病还未好,此刻怕是还睡着,她该怎么办。

混乱中她环顾四周,陡然看见院子角落里的一缸水。

房内,桌边坐着的男人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望着窗外,眼底带着浓浓的阴郁。

裴寄早就醒了,或者说压根没睡。前世也是吴婶上门的这一夜,方元潜入小院纵火,若不是吴婶一家相救,他怕是早就葬身火海。过了很久他才从裴安口中知道,放火的是一直跟着他的随从。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好一个人之常情。

眼底的愠色更浓,窗外火光乍起,裴寄隐隐听见了女子的呼喊声。

大概是错觉吧。

这一次,他本可以直接避过这一遭,但是前世纵火过后,裴安倒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他并不惧那蠢货,前世被害到那般田地都能翻身,何况如今。

不过想到身边多出的苏晚。裴寄蹙了蹙眉,不管她是不是如他一般有着重生的经历。这一遭之后想必会选择离开。

毕竟他只是个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的普通人。

从他身上,苏晚什么都得不到。

裴寄抬手抓起桌上放了许久的茶杯,一饮而尽,顿时凉彻心扉。

火势见大,裴寄放下茶杯起身,浓烟渐渐从缝隙里溢了进来,骤然吸入了喉咙,他轻咳了几声,取过早已浸湿的布巾,掩住口鼻径直打开房门故作仓皇,脚步踉跄地逃了出去。

“裴寄!”

刚跑出烟雾缭绕的房间,还没来得及放下布巾,身侧传来了少女惊喜的声音,透着点点沙哑。

裴寄拿开布巾的手顿了顿,随即,他掩去面上的惊讶慢慢转身。

面前的少女衣衫单薄凌乱,手上拎着笨重的木桶,一头长发简单的挽了个髻,原本白皙的皮肤被火光映的通红,额角挂着点点滴滴的汗珠,只是那双杏眼却是满满的惊喜。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亮的一双眸子。

裴寄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开口,院门口传来一阵猛烈的拍门声。

“裴家娘子,裴家娘子……”

门外传来吴婶的高声呼喊,她平日里靠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今日点着油灯忙的晚了些,不料还未入睡就看到隔壁院子里红通通的火光,吓得她赶紧把床上早已酣睡的吴大叔叫了起来。

苏晚也听到了门外的叫门声,通红的火光,妇人的叫喊声,梦境和现实又一次反复交错。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木桶连忙准备去开门。

她此刻衣衫凌乱,面色映的通红,被吓得眼眶发红,比往日的美貌更添几分难以形容的妩媚风情。

裴寄的眼神暗了暗,不见方才的蹒跚,大步抢在她的前面打开了院门,隐隐把少女掩在背后。

“哎呀,真的失火了,裴家相公,幸好火势不大,快快快,婶子叫人来帮忙了。”

门一开,吴婶看着院子里的火光吓得嚷了起来,她后面跟着吴大叔以及她的两个儿子。

苏晚低头打量了自己单薄的衣裳,心里庆幸她没有上前开门,又小心往裴寄身后的阴影处躲了躲。

察觉到身后人的小动作,裴寄眼底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神色,温声开口:“多谢吴婶,有劳了。”

“都是街里街坊的,再说今日才用了裴娘子的糕点。这是我当家的和两个儿子。”吴婶隐隐看到了后面的苏晚,隐约猜到小娘子脸皮薄,没有多说赶紧招呼身后的三个男人:“你们三个别愣着快去帮忙,裴相公是读书人还病着呢,干不动这等活计。”

三个大男人也是憨厚闷闷的性子,吴婶话音未落,这一家子就拿起地上的木桶,火急火燎的上前灭火了。

幸好苏晚发现的早,地上只撒了些许火油,火势被完全扑灭时,只有正房被烧了小半。

早在裴寄也上前灭火时,苏晚就悄悄溜回房间,整理好了外衫,又转身去了厨房。

锅里的甜汤在煮着。

一旁的苏晚却陷入了沉思。

现实和梦,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所以有些东西好像变的不一样了。

苏晚不知道她的贸贸然闯入会不会改变裴寄原本的轨迹。

不过幸好他没事。

心思流转间,锅里的甜汤发出了噗噗的沸腾声,苏晚方回过神来,顾不上手上的伤口,小心盛好甜汤端了出去。

院子里火已经灭了,裴寄陪着吴叔吴婶在树下的石桌表达谢意。

“今夜多谢吴叔吴婶大恩,铭记在心,过几日院子修葺完善,寄必亲自上门道谢。”

“嘿嘿,”不像吴婶一般朴实中带着一丝精明,吴叔是彻彻底底的憨实,他憨笑着开口:“裴公子太客气了,都是街坊邻居,失火这么大的事,应该的。”

他身后的两个儿子也憨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不知看到了什么,面上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惊艳,反应过来两个汉子竟是红着脸移开了视线。

裴寄察觉到了两人面色的变化,蹙了蹙眉,就听见声后女子又轻又柔的声音。

“辛苦大家了,用些甜汤润润口。”

吴婶也看到了两个儿子不争气的样子。可这天仙一般的小娘子,别说她的两个儿子,就连她看了都有些脸红。

“快些喝完甜汤,咱们回家去,这正房烧成这样,裴娘子二人还得好生收拾一番。”

迷迷糊糊的用完了甜汤,吴大郎和吴二郎跟着吴婶夫妻二人出了院子。

苏晚方才觉得好受些。

她甚少在外男面前露面,这有些不合规矩,可不招待客人又失了礼数。

夜色更深,一阵凉风吹过,还夹杂着难闻的焦味,苏晚皱了皱鼻子。

有些头疼。

裴寄住的正房已经被烧了小半,定是不能住人了。可这院子着实太小,除了正房侧房厨房以外,就只余一个下人房,总不至于让裴寄去住空空荡荡的下人房间。

那就只剩下她住的侧房了。

可是,他们之间的夫妻之名都不知当不当的真,更别提同床共枕。

苏晚站在原地踌躇了片刻,在冷风中悄悄打了个寒颤。

裴寄侧眸看了一旁眉头紧锁的女子,就差把愁字写在脸上了。

经次一遭,他的怀疑并未完全消散,心思一动,裴寄轻咳一声,温声开口:“天色已晚,我们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吧,明日再收拾也不迟。”

直到躺在床上,感受到身侧躺着的男人,苏晚还是全身僵硬,不敢相信。

这男人前几日还口口声声说并非良人,进她的房间时却是一脸坦坦荡荡。

读书人的脸皮这么厚吗?

一只手紧紧抓着锦被的一角,苏晚紧闭双眼,脸颊比方才被火熏的还红,她从未与旁人这般亲近过。

她自幼丧母,离府仓促,从未有人教导过她闺房之事。在她看来,两人同床共枕,此番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不管裴寄是否如梦里一般高中状元,他都帮她摆脱了李氏母女的桎梏。

她不奢求琴瑟和鸣,只求相敬如宾。

许是此前的惊吓太过,胡思乱想间苏晚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听到身侧逐渐平缓的呼吸声,一旁假寐的男人睁开了双眼,眸子里满是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