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 69 章

是以在回客房的这段路上,二人也是一路藏藏躲躲,借着西墙的荫影遮护,缓慢往北面的廊前挪动。

起初还好,夜色已深,没什么人这时候还来后院闲逛。可等温梓童和椒红沿西墙走至离北廊只差三四步的地方时,突然听到“砰”一声,似是什么东西砸地的动静!

两人立马退至树后!

躲了一会儿,椒红探出半边脸去,朝着廊的左右观察了观察,不见有人来的样子。她扭头朝温梓童摇了摇头,用气声几不可闻的发了声:“没人。”

温梓童将信将疑,毕竟先前是绝对听见了动静,而且就在离她们很近的地方。可等她也悄悄探出脸去看,看了一会儿,果然不见有什么人。

不过眼下谨慎为先,故而她还是皱眉说道:“再等等。”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有人通过,就在温梓童的心将要彻底放下时,却突然看见前面的枯井有了一下异动!她忙将椒红探出去的脑袋搂回!

两人蹲低了身子,使自己完全淹没在灌木丛中,然后只通过茂密的枝叶缝隙,继续观察着那口枯井。

不一会儿,枯井上面盖着的一块薄石板被移开了一点块,从井内探出一颗圆圆的男子脑袋,那张圆脸转着脖子四下观望一圈儿,见无人,便猛地一下将头顶石板整个推开。

三两下,圆脸男子便踩着井壁跃入院中,极其谨慎的又往廊的两头眺了眺,这才彻底放心,转身回到井口,朝着下面说了句:“安全。来吧。”

接着便见一个灰色的麻布袋子从井内冒出,显然是有他的同伙在下面托举着。圆脸男麻溜的接过,扔到早就备在一旁的小推车上。紧接着又有第二袋,第三袋……被依次送出井,堆到小推车上。

不多时,小推车便被十数个袋子堆成了小山,再也堆不下了。

这时井下的那个同伙才现身,轻轻一跃便从井内落至院中,又动作娴熟的将那块薄石板给重新盖了回去。然后两人一个在前头探路,一个在后头推着小推车上了廊,往厨房的方向快速移去。

温梓童和椒红在灌木丛后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觉得两人不会再回来了,这才出来。

椒红极其不解的翘头往厨房的方向看,同时小声问道:“姑娘,你说他们鬼鬼祟祟运的是什么东西?”

等了片刻椒红没等到答案,于是转身看温梓童,竟见温梓童已将那块薄石板给挪开了,正探身往井底看去!她连忙上前拉住温梓童的一条胳膊,怕道:“姑娘小心呀。”

温梓童回过头来觑她一眼,说道:“怕什么?这又不是真的井,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密道罢了。”

“密道?”椒红先是一怔,随之也探头往下看去。原本她只当这下面是个类似于地窖的地方,可借着下面尚未燃尽的灯火,能明显看出这的确是条密道。

“这密道……是做什么的呢?”

在椒红盯着井下纳罕的时候,温梓童已开始在井边的地砖上摸索,尤其是先前停着小推车的地方。很快她便摸到了几粒东西,虽然夜色黑,可拿到眼前还是能认出那些东西。

“是米。”她平静的道。这并不出她的意料,方才看见那一袋一袋的东西从井内运至推车上时,她便觉得像是稻谷一类的东西,如今只是应证了她的猜测。

这下椒红更加不解了,“姑娘,你说只是一些米粮而已,他们为何要做贼似的神秘兮兮?”

“只是米粮而已?”温梓童捻了捻手中的大米,有些为它们不平:“如今在宿州米都快要赶上金豆子贵重了!”

椒红笑道,“哎哟姑娘,都这种时候了,您就别跟我这见识浅的奴婢在这儿咬文嚼字了,您知道我只是不解他们怪异举动罢了。”

温梓童也不再打趣,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来,瞬时便做了个决定:“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其实打从住店以来,她便很是不解,为何这间客栈能在洪灾发生后这么久,米粮还没有断供之相。现在看来,这间客栈是有着不能为外人知的秘密货源。

椒红双眼圆瞪着,比那檐上挂的灯笼还要圆,惊得说不出话来。又转眼看了看那口井,登时吓得打了个冷颤,仿佛里头有洪水猛兽。

她的胆怯温梓童看在眼里,温梓童也不想勉强她,于是便道:“那你在这里守着,我一人下去。”说着,便双手扶住井沿,想要往下去。

椒红一把拦住了她,认真又笃定的道:“姑娘后下,我先下!”说罢便抢先跳了下去,好似先前不曾畏惧过一样。

温梓童既意外又感动,她知道椒红从来不是一个胆大之人,只是在“维护她”这件事上,格外有勇气。就如上辈子,椒红能为了她去顶撞连今瑶,身为奴婢,却敢指着三品良娣的鼻尖儿咒骂。也正因着那次的以下犯上,才被赐了笞杖打出宫去,自此与她分离。

温梓童脑中闪过过些往事的时候,椒红已然落定于井底,朝着她小声喊:“姑娘,下面还挺宽敞,您快下来吧!”

温梓童笑着收回思绪,随她跳进井中。

两人顺着密道一路向前探去,感觉走了有二里远。好在密道不算逼仄,一人前行时甩开胳膊走也不会碰到两边的墙壁。想来这是为了方便运粮而设计的,这样的宽度,小推车也是可以畅行无阻的。加之两旁的小灯尚未熄灭,让人没有太大的压迫感。

终于走到密道的另一端,温梓童先驻足仔细的听了一会儿,发现上面没什么动静后,这才小心的踩着石阶攀上去,轻轻顶了顶盖子,果然是活的。

她动作极轻的将盖子移开,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动静。然后学那圆脸男子一样探出颗脑袋去,转了一圈儿,发现这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她将脑袋收回井内,然后指了指最近的那盏小灯,说道:“取下来。”

椒红点点头,立马将灯取回,递到温梓童手里。温梓童重新探出头去,将胳膊也伸出密道口外,提着灯四下照了照。起先她面上仅是好奇,待看清环境后不禁立时白了两分!

等在下面的椒红,一直仰头观察着温梓童的反应,企图通过她的表情来得知外面是否安全。在看到温梓童的脸忽地僵住时,她心下猛地一跳,然后哆嗦着手扯动了两下温梓童的袍摆。

温梓童低头看她,“别怕,没人在上面。”说罢,终于爬出了密道。战战兢兢的椒红也跟着她很快爬了上去,待亲眼看清这里确实没有人后,才终于定下心来,也舔了舔干涸已久的嘴唇。

“那姑娘刚才为何突然变脸?”她跟在温梓童的身后走,不解的问。

温梓童高提着灯,仔细将那堆满屋的东西照清,脸色越来越难看。走了半圈儿后,这里的规模她已心中有数,于是停下步子转身看着椒红,问她:“你可知这里是何处?”

椒红又四下扫了一圈儿,满屋都堆着那种灰色的麻布袋子,一排一排的,既整齐又震撼。看起来似一间储藏粮食的屋子,可是她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屋子,更莫说还贮满了粮食!说是屋子,倒不如说这是个巨大的仓房。

她摇了摇头,的确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温梓童敛容正色,无比笃定的告诉她:“这里是存放官粮的仓窖。”

上辈子她为皇后之时,曾随皇帝视察过诸多州府的官粮仓窖,因此无比笃信自己的判断。毕竟民间再大的商贾,也做不了这么大的买卖,除了是官粮,她想不出别的可能。

“官粮仓窖?”重复这四个字时,椒红也立即变了脸色,双眼飘忽起来,她重又看了看自己身处的这个巨大屋子。

此刻,温梓童已大约想明白了那家客栈的生存之道。

皇帝派钦差伍经义来宿州查案的同时,也派了专门负责赈灾的官员来此,可不知为何,昨日仅有伍经义到了,赈灾的官员却未抵达。官府以赈灾官员和圣旨未到为由,拖着不肯开仓放粮,却通过客栈以天价出售粮食。不但住店的客人会买,那些没有失去家园的豪富们也要通过客栈去买天价粮。

而伍经义的人又四处散播关于她父亲的谣言,煽动着百姓的情绪,让所有饥肠辘辘的人只知记恨平阳侯,却不知真正视他们性命如草芥的正是官商勾结的宿州官员!

杵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温梓童丧气的道:“我们先回去吧。”

走至密道口要下去时,她忽然又停下动作,回头看了看那些粮食。很快有了主张:“带上两袋走!”

之后主仆二人就一人扛着一袋子米,回了客栈。椒红看着那两袋子,瞬时忘了先前的紧张害怕,止不住的喜:“如此一来,明日咱们就不用去买那天价的肉包子给桃花村的村民了。”

温梓童也正是这样打算,毕竟她们二人还住在客栈,若自己动火煮米很容易就被发现,这些米送去桃花村最为妥当。她也能想象到村民们看到这些米后的激动与开心。

只是她却开心不起来。

每天都有人因为饥饿而死去,只靠这样两袋子两袋子的偷,她又能救活多少人呢?

翌日天亮,椒红取了包袱里的衣裳遮在米袋子上,然后抱进马车里,之后她扶着温梓童上车,马车往桃花村的方向驶去。然而马车才驶出不多远,尚未离开府前街,就因前方的聚集堵塞而停了下来。

温梓童打从上车便一直撩着车帘子往外看,专心致志似在计算着什么。见马车忽然停下来,她便又扭头向前张望,见前面的府衙大门前,有许多百姓在聚集,堵了整条街。

“前面发生何事了”椒红立即撩开幽帘问马夫。

马夫非但不因人流堵了去路焦急,反倒带着一丝快慰语气回道:“姑娘,听说是昨夜官府抓住了一个藏身在新田县的贩石材的商贾,今晨送回府衙里受审。”

“商贾?”温梓童也越发的不解,追问道:“那这商贾做了何伤天害理之事,引得这么多百姓来此争相看他?”

府前街远处,正被押在囚车里的商贾乱发垂肩往府衙的方向行来。不知衙役们是有意还是无意,将车行的缓慢,周遭的百姓们无一不指着那商贾的鼻子大骂。其间还有人拿碎石子砸向他的脑门儿,有几下砸得准了,脑门儿上便破出个口子,汩汩躺着鲜血,很快染了半张脸,鬼厉一般。纵是大白天的看着,也有些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