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椒红也有些怔然,虽她一时想不通小二与老伯为何两种说法,但也觉察出此事的蹊跷来。
温梓童已然问到了自己想问的,便谢过小二,让他下去。
椒红一边拿着碗给温梓童添饭,一边忍不住问:“姑娘,您可是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明明老伯和小二看起来都不似在说谎。”
接过碗筷,温梓童快速用了两口没有答话,之后又突然停下,将碗放在案上。视线也随之落在朱漆的方案上,却是双眼渐渐变得空洞,没了焦点。
椒红担忧的在一旁坐着,知自家姑娘定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便也不再搅扰她,只静静等着。
半晌,温梓童眼中渐渐清亮起来,忽地抬眼看着椒红,“宿州就那么大小,断没有理由城西打雷,城东却什么也听不见。”
“是啊……”椒红呆呆的应是,只是一时想想不通这其中的原因。
接着便听温梓童道:“故而老伯听到的那些声音,并不是打雷,而是……”
“□□!”
手里拿着筷子的椒红,应声打了个机灵。随后才缓过神儿来,想通了其中关窍,惊道:“姑娘是说那堤坝被毁并非为洪水所致,而是人为?”
激动之下她的声量有些不受控,见温梓童以眼神提醒,才意识到一时的冒失,干脆叠着双手捂在嘴前。只是一双眼却依旧大大的圆瞪着,眼中的惊恐久久不能消散。
客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温梓童便道:“快些用饭,之后让厨房备上六十个包子带走。”
椒红终于从先前的惊恐中抽离出来,只是旋即又陷入另一种新的恐慌:“六十个包子?姑娘可知现下包子几两银子一个?”
温梓童撇嘴,抬眸看着她,“二两一个,你刚刚回来时已经念叨过一百遍了。”
“那姑娘还要我买这么多包子做什么?吃不了,岂不是等于一百二十两银子全白扔了?”椒红依旧不解。
温梓童轻叹一声,目光飘远:“若要证明那堤坝乃是被人炸开的,除了老伯这个人证外,还需找到一样物证。而这物证,最好就是带着□□痕迹的石块。”
椒红点点头,可是又愁起来:“可是洪水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原本炸开的豁口早已被冲刷的又剥落了几层,原本被炸的那些石头早被洪水冲散至四面八方,成片的屋舍倒塌将之覆盖,如今再想找到一块带着□□痕迹的石头,岂不是大海捞针?”
“所以我们才要找更多的人来帮忙。”温梓童双眸清亮起来,语气笃定。
如此椒红便明白了,这些包子是要给那些愿意来帮忙找证物的人吃的。的确,现在没有什么酬劳是比一顿吃食还诱人的了。于是她点点头,之后低头快速扒饭。
未时时分,日头升得正高,一辆马车碾过杂草淤泥,一直驶过了石桥。再往后的路车轮便过不去了,于是温梓童和椒红两人只得下车。
六十个大肉包子分做四包,两人手里皆没闲着,一路提着往前行去。路过今早见到老伯的那个河段时,温梓童还特意瞧了眼,老伯不在这里,那八成还在桃花村的那个富户宅子里。
不多时主仆二人便回到了今早来过的那个宅子,破败的木门不必敲,轻轻一推便能打开。进到前庭时,温梓童见今早那些人还在四下里倚靠着,放眼逡巡一圈,在一个角落的树荫下找到了老伯。于是大步上前。
老伯拿一片大树叶遮着眼,抱胸仰枕在一块凸起的树根上。今日吃过肉包子的他,显得格外悠闲惬意。
“老伯。”温梓童低低的唤了声,椒红则比较直接,上手就掀掉了那片挡光的树叶。老伯瞬时醒来,只是被强光一刺,深深皱起眉头,一脸的不情愿。
待他看清来人竟是今早给他肉包子吃的贵人,一咕噜爬起,瞪起眼问道:“公子如何又回来了?”
这话刚问出口,老伯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公子可还是要找那个牛二?”不待温梓童答,老伯便自顾自的解释道:“可牛二不知去了哪里,这会儿还未回来。和他相熟的村民都说这阵子他要天黑了才能会回来,白日里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温梓童眸色闪了闪,觉得这情况与她的推测倒有些相合。随即又将提着两袋包子的手往老伯眼前晃了晃,顿时一股热腾腾的肉香气萦绕上老伯的鼻尖,老伯两眼放光的看着温梓童。
“老伯,我知道你们都许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于心不忍,特来慰籍。”温梓童不急不慌的说道,见老伯面上大喜,她又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只是如今的吃食堪比黄金,我拿出这些来也近乎是倾尽盘缠了,故而此次来宿州还未办成之事,便要有劳诸位搭把手了。”
老伯捣蒜似的点头!爽快道:“公子您尽管吩咐,无论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我们全凭公子差遣!”
这话应得虽痛快,可毕竟只是老伯一人所言,温梓童又转头想去看看旁人会做何反应,可刚一转头,就见自己身后已被十数人围住。先前懒懒的四散在一旁的人,此时全聚了过来。
她不由得一怔,随之心下打鼓。那些饿狼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包袱,好似随时要扑过来生抢一般。
可是这里的村民并未如温梓童担忧的那样无礼掠夺,而是露出狂喜,跟着老伯先前的话齐声喊道:“全凭公子差遣!”
提至嗓子眼儿的心终于落下,温梓童笑笑,然后给椒红使了个眼色,椒红便将包袱一个个解开,按顺序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两个大肉包。
这十数人领到包子后,又去后院通知其它的村民来领,很快所有的包子全都发放完毕。
大家狼吞虎咽一通,两个肉包下了肚,一种许久未有过的满足感,将他们的脸庞映得微红,仿若春风拂面。
这时开始有人问起:“公子到底要我们做什么?”
温梓童起身,扫一圈儿众人,每个人也都专注的看向她,似士兵一般等待着她发号施令。
她沉着说道:“我想请你们帮我找一种石头,石头是这样的。”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河岸上随手捡来的碎石,上面有一块黑乎乎的像烧焦一样的痕迹,那是她拿墨画上去的。
老伯上前接过石头仔细看了看,疑道:“这不是修建堤坝用的条石吗?”
温梓童点点头,“就是堤坝上的石头,但一定是要这样的。”她指了指那团焦黑的墨迹。
众人明白了,丝毫也没有躲懒的心思,怀着一腔感恩,当即就扛上家伙按图索骥在四下里找寻。为图效率,老伯又为他们分工,三十个人分成两队,分别在以桃花村为中轴的左右临村开始地毯式搜索。
村民们扛着锹、锨、筢子、镰锄等农具,在淤泥乱石一片废墟中用力巴拉。老伯这种没力气的长者,便背着个小筐子跟在后头,将大家扒出来疑似之物收集起来。
收至小半筐觉得重了,今早吃包子的那个男娃便代老伯将筐子送回宅子里,给温梓童看。
温梓童和椒红两人坐在个树荫下,面前的石头已堆成小山。她两人将每一块都仔细验过,大部分都只是淤泥里浸泡得久了,染上的乌泥,用帕子使劲儿擦擦便露出本色来。显然这些都不是她们要的。
还有一小部分即便用帕子擦,用清水洗,也还是有块乌黑,可是温梓童凑到鼻前仔细闻,却断定那些也不是被□□炸过的。
石头继续一筐筐送回,只是间隔越来越久。温梓童知道村民们定是越搜越远,已去了临近的其它村子,故而男娃往返一趟所花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样一筐筐检查下去,直至太阳落山,温梓童也没有找到自己要的。村民们回来后得知运回的石头里一块都没有对的,不免心生愧疚,当即表示他们愿意彻夜找寻,让温梓童明日再来检查。
温梓童却道不必,且再三叮咛让他们无论如何不可将今日之事告诉那个叫牛二的。村民们指天发誓,全依她所说。
之后温梓童笑笑,鼓舞他们道:“没关系,才一日而已。明日我再来,还会为你们带肉包子!”
村民们闻言狂喜,过年一般。
离开南坊村的这段路,马车晃荡得厉害,椒红一直深锁着眉心,坐在对过儿望着自家姑娘,却不敢开口置喙。
然而温梓童还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对她笑笑:“你可是怪我又许他们明日的口粮?”
椒红叹气:“银子本来就都是姑娘的,我如何怪得了姑娘怎么花?我只是心疼姑娘罢了,今日的这些已花掉大半副盘缠,若将余下的银子也都换成口粮送给他们,姑娘接下来可怎么办才好?”
温梓童低下了头,也陷入迷茫。可她若不许这些给村民,明日大家哪来的力气为她干活?那样如何才能为父亲洗脱冤屈呢?再说那些村民也委实可怜,鲜活的在她眼前浮现过,她便不想看着他们忍饥挨饿,因一口米而丧命。
可是放眼整个宿州,如今像这样的灾民不知道有多少,凭她一己之力救是救不过来的。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得让官府快些放粮才是正题。
只是宿州刺史已因洪灾之祸戴罪,如今接手赈灾的是钦差伍经义。他昨日才到宿州,想来在开仓之前还得走上几道流程。只是那些灾民等得起么?
一路上思量着这些,马车到达客栈时夜幕已深。温梓童和椒红跳下车,悄悄从后门入。
因着灾情之后宿州的治安越发变差,故而住店时老板娘便有规矩在先:酉时之后不得外出,戌时之前须得尽归,凡破坏规矩者,小店恕不再接待。
此时已至亥初,温梓童不敢堂而皇之的从正门进,故此选了客栈大院的后门,打算带着椒红□□回去。反正这些日子墙也没少翻,如今也不以此为羞耻了。
客栈的院墙乃凿石所砌,有凹有凸,较好借势,两个姑娘很容易便爬上墙头。只是不想那墙头上泥有锋利的碎瓦片,温梓童和椒红的手和衣服均被割伤了数道。
两人落入院里时,形象已是极其狼狈,手还滴滴答答的流着血。
原本温梓童想的是只要顺利翻进后院,便可大摇大摆的回房,就算别人看到了,也只会当她们是在后院儿里闲逛归来,并不会多想。可二人如今这番模样,却是不能让人撞见了,这任谁一看都猜得到是刚刚□□而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