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虚揽赈灾功名,又买通各村村霸,让他们带那并排走着的二人,恰是李玄愆与李桓。
宫中规矩森严,正面遇见帝后或是皇子公主,须得下车下轿正经行礼。温梓童今日是得贤妃特允,才能将侯府的马车驶入永安门。如今路遇两位皇子,自然失礼不得。
虽则温梓童也有回避之心,却还是不得不唤马夫停下车来见礼。
李玄愆初初看见这辆马车驶过眼前时,便一眼看见平阳侯府的徽记,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精光,随即便见那马车放缓停了下来。
温梓童带着两个丫鬟下了马车,在车前给他二人恭敬行礼。李玄愆初初看见这辆马车驶过眼前时,便一眼看见平阳侯府的徽记,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精光,随即便见那马车放缓停了下来
“免礼!”这二字急急自李玄愆口中脱出,他险些就要大步上前亲自将她给拦住!
李桓似是从这语气中听出些蹊跷,微微侧目看向四皇兄。
他自是从别宫时便明了四皇兄看上了这温家四姑娘,只是怜香惜玉的回护之情尚可理解,可这连尊卑都不分,人家行个礼他都要心疼……过了吧?
何况四皇兄可不是惯于将心思写在脸上的人,只是每每碰上这姑娘,他便没了城府。这可真真是拿他拿得死死的煞星!
李桓这样想着时,李玄愆也扫他一眼,留意到他面上显露的骇怪表情。一时也觉自己表现有些失仪,便对着温梓童温和的笑笑,出言圆道:“我母后冥寿之时,温姑娘刚刚经历一难,眼下身体虽凭借汤药恢复许多,但是药三分毒,还需仔细将养。”
说这话时他态度端的极为雅正,可内心却如翻江倒海般沸腾!
眼前的温梓童垂眉敛目,恭而有礼,可他脑中所思,竟皆是前日夜里他入她闺房,见她酒后失仪的样子。她乖巧趴在他的怀中,他也紧紧将她拥抱,还有她留在他肩头的那两排齿痕,以及临别时他留在她额前的那一吻……
温梓童起礼后原地恭立了许久,却还不见二位皇子走。依照礼节皇子不离开,她不能先退下,她得立在这儿恭送二位皇子走远。
温梓童悄悄抬了抬眼,也仅敢看到李玄愆的皂靴,若是再往上看便有僭越之嫌。可她看到李玄愆的一双脚在原地扎得稳实,丝毫没有转身要走的意思。不禁轻轻眨动眼睫,猜测着这僵持要到什么时候。
她虽也想见李玄愆,可在庭壸宫巷这等宫人内官频繁往来之地,众目睽睽下她也不敢抬头看他。这种见面除了令她深感局促压抑外,并无增近之用。
是以她这会儿倒是盼着李玄愆快些提步离开。
只是李玄愆并未如她所愿,反倒开口问道:“温姑娘入宫来是为何事?”
温梓童只得垂首恭立着回答:“回四殿下,臣女入宫是为贤妃娘娘所宣见。”
“贤妃?”李玄愆疑惑着复念了句,便即转头看向身旁的李桓。李桓双手负在身后,淡定自若,并未因温梓童的话显露出半分惊讶,李玄愆便知他是早知晓这事的。
可早知晓却对此事只字不提?李玄愆不由得双眼微眯,对李桓流露不满之意。
在别宫时他可是已向李桓明里暗里透足了心意,便是傻子也能看出他非温梓童不可!李桓却明知自己母妃属意温梓童而不提。
“呵呵,原来如此。”李玄愆笑笑,随后便道:“在别宫时,贤妃娘娘算是代我这个做儿子的主持了先皇后的祭礼,说起来我还未向贤妃娘娘当面致谢呢。”
说罢又转头看向李桓,明知故问的询道:“刚刚六弟可是说要去承娴宫给母妃请安?”
李桓明知是套,也只得应道:“正是。”语气略带忐忑,他不知这位四哥又想了什么折子。
李玄愆展颜一笑,“那正好,择日不如撞日,我便与六弟同去这一趟,也好了了这桩心事。”说罢,率先提步朝着承娴宫的方向走去。
李桓看得目瞪口呆,李玄愆竟为了一个姑娘这样?
要知道自他记事以来,李玄愆就没给过他母妃一回尊重,更莫提登殿致谢这等子事了。不过诧异片晌,李桓也大步跟上。
看着两位皇子殿下都往承娴宫去了,温梓童不禁有些茫然。若是同行,她便不能高过他们,快过他们,也就意味着马车她不能继续乘了,须得走路至承娴宫。
饶是心里叫苦不跌,她却也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位皇子身后,步行往承娴宫去。
贤妃既然宣见了温家四姑娘,今日便是早早将发髻梳好,施了妆容,安心的在宫中等亲儿子以及温家四姑娘的到来。
可谁知她最后等来的,却是三人同行!
亲眼看着李玄愆与儿子一同过来,贤妃立即从贵妃榻上下来,端正了行止,与四皇子相互见礼。
礼数过后,才一脸不解的问道:“不知四皇子今日前来是……”
李玄愆极敷衍的将为何来此说了说,那所谓的“致谢”也不过是在来意中捎带而过,并未正式的说上一句“谢谢”。
贤妃略觉无语,却也只能好生招待着,立马命人去将新得的湄潭翠芽奉上。
殿中茶香四溢,烟气缭缭,四个神仙各踞一椅,当真如修道一般保持着静默。在先前客套简单的叙过温凉后,气氛便陷入了空前的尴尬。
温梓童却觉得这样也不错,起码贤妃没法开口撮合她与李桓了。她不禁抬起眼皮悄悄看李玄愆,生出几分感激。李玄愆倒是慢条斯理的饮着茶,有滋有味,不嫌尴尬。
贤妃本以为客套话说完,四皇子便应该起身辞出了,她便能好好撮合下亲儿子与温四姑娘。可眼见这四皇子屁股坐的稳如泰山,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样,她心里不禁犯起嘀咕。
四皇子打小冷傲孤清,可不是眼下这种性子,除非他赖在这儿是有所图。
贤妃不禁四下打量一圈儿,她宫里有什么能让四皇子在意的呢?最后她目光落在温家姑娘身上。
温家姑娘不知是不是出于低调不争,竟穿了条极素的衣裙入宫,发髻上也是光突突的,只簪了一只淡粉色的珠花。可到底是处在妙龄,又底子颇好,如此不精心的打扮,入眼竟也有艳色绝世之感。
目光在温梓童身停留了一会儿,贤妃便隐隐有了种猜测,又将目光移至李玄愆身上。
看来别宫时她猜测的没错,李玄愆对温家丫头是真的动了情。她确曾有过卖四皇子人情的心思成人之美,便卖不得这人了。
如今既然知道了,她便卖不得这人情了。
左右今日是谈不成正事了,贤妃便笑道:“温家丫头,本宫原是觉得那日在别宫有所疏忽,才使得你平白遭了一番罪,故而今日才寻你来问问情况。赶巧四殿下也来了,本宫若再强留你在宫中便有诸多不便,既然你说身子无大碍了,本宫便也心安了。”
温梓童一听这话,如蒙大赦,立时起身谢娘娘关怀。随后贤妃又命人备了些礼物,让她带回去。温梓童先后收了贤妃的不少礼,如今礼让再三,贤妃仍旧坚持,她只得从命。
果不出贤妃所料,温梓童的裙角才刚掠过屏风出了偏殿,就见四皇子也起身借口庶务告辞。
贤妃笑着点点头,亲送四皇子几步,之后才重回椅中。乜了一旁亲儿子一眼,道:“你可是早便看出来了?”
李桓先是一惊,随后也不敢欺瞒,便如实道:“回母妃,四哥在别宫时曾明言,看上了温四姑娘。”
贤妃面露不悦,又疑又有些恼道:“四皇子在别宫才与温四姑娘初回见面,与你并分不出个先来后到,凭何他说看上了你就得拱手相让?”
李桓却笑道:“母妃,儿臣并非有意让四哥,只是儿臣对这温四姑娘,并无多少兴趣。”
听见儿子这样说,贤妃不禁略觉惊讶,“温四姑娘色若春花,尽态极妍,在别宫那日属她最受瞩目,你居然没看上?”
李桓坚定的摇摇头:“儿臣并非以貌取人之流,且即便以貌来论,别宫那日也有能与温四姑娘相媲美的。”
“哦?比如呢。”贤妃掀起一丝兴趣,倒是想看看儿子审人的眼光如何。
李桓有意声东击西,便随口说了几个垫背的,“吕侍郎的千金就不错,还有赵大人的千金也不错……”
贤妃听了一圈却是没有一个留下印象的。那日的姑娘她打眼看过,出类拔萃的她都在心中留了一笔,若是连记都记不住的,定是第一关就不够格的。
原本想说儿子眼光有所欠佳,却听儿子抛出点睛之笔,继续说道:“还有那位连尚书府的千金叫连今瑶的,也是出类拔萃的。”
“连今瑶?”贤妃嘴里沉吟着这名字,心说近来似乎听不少人提她。且秀珠还说天现吉相的那晚,她也在宫中。所以这吉相也未必全因着温家四姑娘。
这样想着,贤妃闪过一丝动容,可随即又想起昨日听来的传闻,问起:“连家这个姑娘,是不是就是被圣上罚去惎悔斋抄半年经书的那个?”
问着她便摇摇头,若是受过这样难看的人,她可不想迎进门做儿媳。
李桓不敢隐瞒,却是悉心解释道:“母妃,虽则连家姑娘的确是被罚去了惎悔斋抄经书,但罚是她的是四哥,并不是父皇。还有,也没谁判她半年,只是说把那掏经书捎完即可。”
“呵。”贤妃冷嗤,“本宫也听闻了,那经书足有八十多卷,且是梵文。说她半年抄完那都得算争气的!”
眼见母妃对连今瑶成见如此之深,李桓也只得暂时放弃了继续保她的心思。只心下暗暗立愿,定要设法早些将她接出来,不然半年过去,只怕母妃真的已将他的亲事定下。
连今瑶的性情与家门,断乎不会与人做妾,即便他是皇子,她也难以同意。
既然如此,他眼下也只能先行拖延,便道:“母妃,此事不急于一时,可再慢慢权衡,总会遇到合适的。”
这话贤妃听着却不怎么受用,不甚严厉的剜了儿子一眼,急道:“谁说的不急于一时?下月便要随你父皇去宣城避暑山庄,若在此前不能有个眉目,这一稽延便是三个月之久!”
李桓见母妃动怒,也不敢再行劝说,只信誓旦旦的应道:“儿臣一切听从母妃的安排。”
如此贤妃才算将怒气遏住,没再发作。沉吟一会儿稍作打算,便挂了窃喜之意:“本宫记得那个温梓童还有个封号在身?”
李桓一听便知母妃打的是何主意,且之前在别宫时他的确听连今瑶抱怨过一句,故而知晓温梓童还有个乡君的封号。不由得轻蔑一笑:“呵,母妃,她不过是个乡君,您若想今夏避暑之行带上她,怕是不合礼制。”
贤妃一听是乡君,面上露出一丝失望,不过很快又重整旗鼓焕发神采:“乡君如何?别忘了今年去避暑山庄的一应用度与名单,可是皆由本宫操持。”
加个人而已,莫说是个乡君,便是平头白丁,她真想让她去,也能随便使个名目给列进去!
李桓知道母妃是作好了决定,不好再劝,只是略有担忧的提点道:“母妃说的是,只是您别忘了,儿臣的四哥也会去。”
贤妃面上再次闪过烦闷之色,轻轻叹息一声,却是坚持己见:“四皇子去又如何?他对那温家丫头是有了心,可温家丫头对他却不见有什么心思。外人皆知你父皇偏爱你四哥,一心要给他物色个有权势的岳丈,就平阳侯府那点基业,呵呵,也敢妄想?”
李桓依稀觉得母妃的话里将自己给贬低了,温家不能攀高四哥,却攀他富富有余不成?
这疑问他不好提,好在贤妃说完顿了顿,自己咂摸出味儿不对来,立马又圆上一句:“温家这丫头原本配你也是够不上的,谁叫那晚太极殿现了吉相呢?若真如钦天监和那些方士所言的那般玄乎,咱们便等同请回了一尊佑你的活菩萨!”
“那若是无用呢?”李桓便即追问一句。
贤妃目露鄙夷之色,伸出一条胳膊示意女官来扶,起身走出数步后,才不甚走心的轻轻丢下一句:“若是你父皇仍立了那位,到时你愿一封休书还是贬妻为妾,皆随你愿。”
椒红与罗嫲嫲打完嘴官司回里屋时,素容已接过梳篦,在帮姑娘梳拢头发。
往日姑娘总是善以为宝,教导汀兰苑下人“从善如登,从恶如崩”的处事道理,故而椒红回来时已然做好了被申斥一顿的准备。却是未料到当她双手忸怩着交在身前,挪步到镜台前时,竟看到姑娘透过铜镜朝她笑。
椒红不由得怔了下。她家姑娘眸若清泉,唇似樱珠,笑起来那弯清泉便好似月牙儿,樱珠也如同盛开了一般,趁得天地恍若失色。这还是打她入汀兰苑以来,姑娘头一回特特的冲她笑这么甜。
所以,这是不准备诘责她了?
愣了须臾,椒红额间愁云散开,也跟着咧嘴笑笑。又巴巴凑到姑娘身后,挤兑素容道:“还是我来给姑娘梳吧,素容的心灵手巧都使在了做菜上。”说罢,见姑娘并没反对的意思,便直接夺下了素容手里的桃木梳,上手摆弄起来。
无端被推到一边儿的素容,佯嗔着皱眉拍了椒红一下,便笑着走开去整理床铺了。
透过铜镜看着两个丫鬟打闹的温梓童,唇边的笑意是一直没淡下。这两个丫鬟性子虽天差地别,却没因这些就疏离,相反倒好似找着互补一般,相处的格外融洽。且二人各有所长,一个善掌勺,一个善梳妆。
尤记得府里掌事嬷嬷在各房挑选大丫鬟着重训教时,其它几房姑娘都嘱着自家丫鬟专注学梳妆、配衣等。可温梓童却对素容千叮咛万嘱咐,去了什么都可以学不好,但烹炙之计一定不可怠学,要学好学精学出花儿来!
素容果然也不负所望,带着煎、炒、烹、炸……十八般武艺荣归汀兰苑,自此便成了温梓童最器重的大丫鬟。
这些还不算,素容还有一手最绝的,便是她懂得荤素制衡之法。
每当自家姑娘口欲大开后,她便会制些消腻刮油的蔬汤。故而温梓童被她好酒好肉的伺候了这么多年,却依旧如章台杨柳
,一副风一吹便要倒的怜弱相。任到哪家去做客,都要被主人苦口婆心的额外劝上一句:“多吃点!”
后来椒红进了侯府,可十三的丫头初回做丫鬟,各房都不愿收她。觉得她此前一直在素土矮墙里过活,会的手艺自然都上不得台面。
别人懒得要的,便被送来了汀兰苑,可来了才发现这丫头竟是块璞玉!她当日给温梓童绾得式样,便是许多人见都未曾见过的。
原来此前在家中时,椒红便常靠这些手艺赚官家小姐的赏。有灵性,学的快,也爱研究新式样。
温梓童那次也是颇为意外,此前她从未在梳妆上开过窍,可被椒红用心捯饬了一次,看着镜中仿若仙子的自己,她也为镜中影像折服了。
打从那后,才在吃喝之外又添了第二件要项,她喜欢上了梳妆。
正如此刻,温梓童看着铜镜中堪堪及笄的小美人,只在椒红一双巧手下稍作整饰,便从美女变成了仙女,她满意的笑了。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蛋儿,真真儿吹弹即破。
不过等等……
温梓童蓦然留意到镜中指端染着的淡粉,不禁涌上一丝执念,拧起娥眉问:“可有焰霞赤?”
“焰霞赤?”纵是椒红喜爱研习这些,却也不曾听过,于是摇摇头。
温梓童这才想起,她做太后时惯爱的那种焰霞赤乃西域进贡的贡品,难怪民间见不着。免不得又遗憾的叹息一声。
再说罗嫲嫲,出了汀兰苑后正一脸悻悻的往康寿院走,满腹的怨气不知如何消解。
便在此时,迎面走来了柳小娘,只顾着训斥身后的丫鬟,她并未看见数十步外的罗嫲嫲。罗嫲嫲原本打算上前请礼,却突然心如电转,将腿一撤又退回到才转出的巷子里!
罗嫲嫲一边暗骂自己气糊涂了竟没想起排一出好戏!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调头跑回汀兰苑。
在月拱门外站定,罗嫲嫲摆好架势指着里面开始委屈巴巴的叫骂:“椒红啊椒红,你整日就会欺负我这个老实婆子!我不过是疼惜柳小娘身子弱,分她们一盒参。你家四姑娘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当面儿背地儿的不依不饶骂了婆子我半个月……”
“骂骂婆子我也便罢了,可你怎好学那恶奴欺主?连带着将毫不知情的柳小娘也骂了个酣快!柳小娘可是这府里的主子,岂是你这做奴婢的能随口糟践的?”
“村生泊长又如何?人没偷没抢别人家大米,全凭着自己肚子争气,给侯爷生下了一双儿女!劳苦功高!”
……
罗嫲嫲边哭边唱了许久,无非是一边揭发椒红骂柳小娘,一边充好人打抱不平的戏码。待宣泄的差不多了,罗嫲嫲终于哭咧着走了。
自然,她避开了柳小娘那条路。
此前可都怪她被气糊涂了,竟忘记侯爷离京前特意嘱了柳小娘,日日去陪太夫人用早飨。这会儿便是柳小娘堪堪用过了早飨,从寿康院回自己的院子,恰要路过四姑娘的汀兰苑。
罗嫲嫲只假模假样的哭了几腔,一转入巷子便显露出了笑脸儿。
哼,就刚刚这出,若挑唆的是旁人兴许拙劣了些,可撺掇柳小娘足够用了。柳小娘的脾性她可太了解了。挟冤记仇,睚眦必报。且还是个一点就着,火急火燎的性子!能初一办的事儿,绝不会拖到十五。
诚如罗嫲嫲所料,方才她唱那出时,柳小娘就立在拐角处竖着耳朵听着。长长的指甲掐在肉里,此时终于松了,掌心却是留下了一排红红的月牙。
汀兰苑虽不多大,却也分内外两重院子。方才罗嫲嫲自然是拿捏好了声量,既彰显了愤怒,又不会真叫那骂声传入内院儿,惹出官司来。
这会儿里屋的椒红堪堪给四姑娘梳拢好发髻,正嘴甜的邀功,却是全然不知外面发生的污糟。
外屋素蓉摆好几样充作晨食的糕饼,温梓童落座享用,素蓉边帮她分茶,边说道:“姑娘,既然传话来今日不能开小灶,那咱们也不好生出炊烟来。”
但她又知自家姑娘嘴叼,素日里吃惯了小厨房,根本不喜外灶,便提建议道:“北库的冰鉴里还存着半条鲟鱼,不若咱们晌午便做鱼脍吃吃?”
“鱼脍?”温梓童不由得放下手中糕饼,一双眸子似过雨的黑曜,乌黑澄亮。接着便连声道好。
鱼脍看似不需烹煮,实则却比许多大菜耗费功夫。刀工且不提,单是十六味的腌料和八和齑的蘸料,便要配制上好一会儿。故而素容现下就分配了任务,椒红不擅厨艺,便自告奋勇的做跑腿去北库取鱼。
汀兰苑的下人们忙和起来,切丝切片的,捣碎捣酱的……待大家将配料都备好了,却还不见鱼取回来。
素容蹙眉,支开轩窗往外看,“椒红去了快一个时辰,便是现钓也钓上来了。”
伏身书案不知在写些什么的温梓童,这便停了手中笔,将素毫挂到笔山上,小本子也收回匣子锁好。走到窗前向外打了一眼,便道:“让人去北库问问。”
她丝毫不担心椒红在自府能出什么事,因为印象中在侯府的这段日子,虽有诸多糟心,却也没什么大风大浪。不过椒红确实去的太久了,的确不合常理。
很快,去北库打听的丫鬟便小跑着回来,气喘吁吁的将手扶在门框上。这下温梓童觉得像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立马从绣墩上弹起,“怎么了?”
“姑娘,椒红被……被柳小娘的人带走了!”只匆匆咽了下,那小丫鬟便急着表述事态的紧急:“说是拿人时还动手了!打了两巴掌,像押解犯人!”
听闻这话,素容急的六神无主,可回头看向自家姑娘时,却见姑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温梓童虽不知柳小娘为何抽冷子搞这出,但总归只是个小娘,还没资格在平阳侯府只手遮天。旋即她便大步出屋,一脸坚定的往柳小娘的芳华轩去。素容也赶忙跟上。
到了芳华轩,院内的婢子一见温梓童肃着脸气势汹汹的样子,便也不敢拦,只跑在她前头去给柳小娘报信儿。如此一来倒正好帮温梓童带了路,径直寻到了正审着椒红的西大间。
屋内椒红跪在地上,见自家姑娘来,激动的想要起来,却立即被身边两个粗壮的婆子按住。显然这俩婆子就是防她突然反抗逃跑的。
温梓童自不想与这些悍妇纠缠,直接将目光落在了柳小娘身上。
柳小娘原本正闲适的坐在椅子里吃地莓,忽觉门前光线一暗,抬眼便见四姑娘急火火的进来,心下颇有几分意外。
便操着不算怠慢的语气问:“四姑娘怎么来了?”
在她看来四姑娘是不应对这丫鬟上心的,若换作素容她自然理解,可椒红才进府两三年,跟主子谈何情分?
再说她也没有打骂,不过想着罚个跪,跪到差不多侯爷回府的时辰,就将人放回去了。如今四姑娘特意找到她院里来,这可真是小题大作了。
柳氏这样想,温梓童却不这样想,她一错不错的盯着柳小娘,反问道:“来问问我的丫鬟,怎么会在小娘这?”
柳氏叹气,略显不耐的翘起一条腿,“椒红这丫头拨到汀兰苑时还没调/教好,我这也是帮四姑娘管束管束。”
“既然小娘也知她是我汀兰苑的人,那不管在外做错了什么,理应先知会我一声。擅自拿人,私设衙门,委实不妥。”
柳氏也不想在这上面争理,只切着要害问:“那椒红诋毁主子,不知四姑娘打算如何惩治?”
温梓童疑道:“她诋毁了什么?”
柳氏想了想罗嫲嫲诉的那些,自己有些说不出口,便招了招手,示意先前随她一起撞见这幕的婆子说。
固着椒红胳膊的那婆子便撒了手,可她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原话了,只捡着最在意的说了:“她说我们小娘是村生泊长!”
“奴婢没有!”椒红突然反驳。
温梓童看她一眼安抚住,才又将视线落回柳氏身上,温着声道:“先不说这是不是椒红说的,但梓童听着这话也算不上诋毁,不都是阖府尽知的事实么?”
“四姑娘你!”柳氏眼射怒火,她最听不得旁人讽她的出身。
温梓童却不慌不忙,淡定自若的解释:“小娘莫气,梓童这么说,是因为打心里并不觉得出身贫贱算什么污点。若是小娘自己觉得算,那也只是自轻自贱,不干旁人事。”
柳氏自幼没读过什么书,直来直去的性子,最受不了磨弯弯绕绕的嘴官司。眼下被温梓童三言两语攻得心火鼎沸,却又捏不着错处,只如哑巴吃黄连。
稍作平复,她便决定坚守底线,咬准死理儿:“不管今日四姑娘能不能说下天来,椒红也是必须要罚的!四姑娘想自己罚便自己罚,但我这个长辈必须得在一旁监看着!”
温梓童不由得失笑,“小娘既非梓童生母,也非侯府主母。若论长幼,您的确算个长辈。可若论尊卑,梓童自打出生便是圣上亲封的五品乡君,享年俸,享禄米。
只是侯府这扇大门内是家,不是衙门。是论亲疏,不是论尊卑的地方。故而梓童也从不拿这些虚衔出来显摆。但今日话赶到这儿了,梓童才不得以拿出来论论。
长幼尊卑,这一来一去的也扯不清了,所以汀兰苑和芳华轩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温梓童不卑不亢的一席话,将柳小娘堵的一个字儿也回怼不出来,只干瞪着睁看她走到椒红身前。
因着刚刚祭出了爵衔,看顾着椒红的那俩婆子也有些受震慑,不敢再拿温梓童当小姑娘看,不自觉的就退到了一旁去。
温梓童却还没完,冷肃着脸唤道:“椒红,”
“奴婢在。”
“素容,”
“奴婢在。”
两个丫鬟猜不出自家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只乖乖应着。
温梓童郑重其辞的问二人:“侯府给各院的规制是十人,你们可知为何汀兰苑有十二人?”
椒红来的晚,自是不知,下意识的歪头看向素容。素容自小在府里长大,自然知晓:“那是因为咱们姑娘是乡君,多出来的二人是规制之外,姑娘自己的俸禄养活的。”
见两个丫鬟好似也明白些了,温梓童便干脆当着众人将话说开:“所以你们要谨记,你二人领的是我的饷银,吃的是我的禄米,除我之外谁也称不得你们主子。”
两个丫鬟朗声齐应:“是,奴婢谨记!”
如此,温梓童终才一脸满意的提步,带着两个丫鬟离开芳华轩。
椅子里的柳小娘盯着门口怔怔愣了许久,之后和两个婆子面面相觑一番,却只从那两双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迷茫。
温梓童绕着桃园小逛一圈儿后,便回到了众人依序入画的地方。
见两位堂姐妹正与某位贵女热络的寒暄,她便也凑过去随意听听。可才到跟前,就听那贵女笑着说了一句:“你们平阳侯府的小姐们,可真是久在深闺不知外事……”便转身走开了。
三姑娘是好事的性子,立马追上那位贵女去讨教一二。
五姑娘则转身与温梓童闲叙,拿扇子指了指她回来的方向:“四姐姐方才去的那边,桃花开的可美?”
温梓童心中还在想着楼阁内会不会有议政王,便漫不经心的答了句:“就那样吧。”
五姑娘拿扇子遮了遮笑意,“也是,这会儿的确是百花失色。”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温梓童便收了几分别处心思,正视起五堂妹来,认真问她:“五妹妹此话怎讲?”
就见五姑娘眼神儿往一旁瞟了下,又迅速收回,放低了声量道:“上京第一美人都来了,区区桃花怎能不被压了风头?”
上京第一美人?若温梓童猜的不错,这应是指她的老熟人吧。果然她往先前五姑娘瞟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妍影。
“你是说工部尚书之女,连今瑶?”温梓童面色无波的问。
五姑娘倒是有些意外,就连平素爱暗中打听京中趣闻的她,也是今日才听人说起这个名头。鲜少出门的四姐姐竟然比她见识还多。
当下五姑娘便禁不住腹诽,果然大家都只是表面上的端雅温良,内心却各打着各的盘算,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只是五姑娘心下的这些臆想,面上却是不显的。她宛如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钦讶道:“四姐姐见闻果真广!”
温梓童干笑两声,不欲再将这话题多聊下去。毕竟论起对连今瑶的了解,除了楼阁内的李桓外,在场没有人比她更有发言权。
其实细想,这话也不对。李桓虽认识连今瑶比她久些,可他看到眼里的又有几分真呢?
只是五姑娘却不打算放过这话题,摇头叹息着,口中歆羡:“这连家姑娘也不知是有何门路,来的最迟,却得了特别照拂,下个便要先画她了呢~”
“哦。”温梓童满不在乎的应了声,便扭头去瞧那凉亭中伏案而作的画师。
她爱美,上辈子没少跟宫里的画师打交道。每逢添了满意的衣裳,或是御花园里有好看的花开了,她都要召来画师作上一幅。只是眼前这位画师却面生的很,想来是翰林书画院里最低级的,来此作个噱头罢了。
见温梓童仿若置身事外,五姑娘只好将话再说直白些:“此时艳阳高照,作出的画作光泽最佳。待过会儿日轮偏午,颜色便要平白折损上几分。连姑娘插在我们前面,只怕要将本属我们的吉时挤掉了……”
温梓童扯着唇角笑笑,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她自然知道五堂妹打的是何主意,撺掇着她去争理,自己再唱个白脸。哎,可惜她不是一根筋的三堂姐。
再说,李桓的心里眼里都只有连今瑶,又岂是五堂妹在意的吉时能改变的?她倒巴不得自己那幅失色一些呢,被李桓看上才真是噩梦。
温梓童双手随意的叠放于身前,一心看那画师作画,对其它事充耳不闻。五姑娘见一计不成,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她之所以撺掇温梓童而不是三姐,那是因着满场子就属温梓童和连家姑娘最冒尖儿。若是能引得她二人当众闹起,自会是出好戏。届时传到贤妃耳中,指不定一下就少了两个有力对手,岂不美哉?
奈何温梓童不上套儿……
五姑娘暗暗叹气,面上却装作无事的提步去到三堂姐身边。既然温梓童挑唆不起来,只得退而求其次先她三姐了。
不远处两位堂姐妹小声唧哝,温梓童纵是听不见也笃定,五堂妹定是将先前撺掇她的那些话,又给那三楞子复述了一遍。
果然,三姑娘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才听了没几句,就开始沉不住气了,撑眉努眼的直直盯向画师身旁的连今瑶!若是眼刀子可以杀人,连今瑶此时怕已被她千刀万剐。
一旁五姑娘添盐着醋的又来了几句,终是气得三姑娘将扲着帕子的手重力甩下,径直就朝着连今瑶走了过去!
三姑娘这性子,虽有时见不得大场面,会露怯,但若是激起了她的怒火,却不是个能吃气的。温梓童自然明白这点,当下心也是一提!立马跟了过去。
毕竟一个门里过活的,一荣未必俱荣,但一损铁定俱损。若是三堂姐过会儿做得太离谱了,她也不能全放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