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替罪

他虽是哄,可话点的越明,温梓童便越觉羞涩,挣了几下后终于挣脱出来,气呼呼的瞪他一眼,然而扭头大步跑开。

接下来的几日,李玄愆作为天家皇子,留在宿州善后,亲自主持赈灾事宜。而温梓童也在一旁辅助。

有了朝廷下发的赈米和银两,宿州城在稳步快速的恢复之中,灾民们白日帮着官府的人修建房屋,夜里便在官府搭建的集中营中过夜。日子虽与灾情之前不能比,但总算有了能临时遮风挡雨的落脚处,无不感恩。

一个月的时间,宿州屋舍与农田已恢复了三成,不少百姓重新安置了新家,有了归处

分外有趣。上回还是自己坐在珠帘后,李玄愆站在珠帘外。这次却是对调了位置。

如今她人坐在台下,才知从这个角度看台上珠帘后的人,竟是如此的朦胧。

收回视线时,温梓童恰巧瞥见了坐在斜对过的连今瑶。不知是否因着先前在小桃园发生争执,才特意将她俩安排在了对角最远的位置。

至于她的三堂姐和五堂妹,此刻就一左一右的坐在她身旁。

三姑娘是个说话不分场合的,在听说自己离开后温梓童又当众打了连今瑶一巴掌后,这会儿兴头兴脑的要问细节。温梓童被她问的烦了,将自己面前食案上的几碟小吃,全塞去了她的面前。嘴上劝三堂姐多吃点好补回刚才打斗消耗的体力,心里却只想堵上她的嘴。

五姑娘坐在一旁默默看着温梓童和三堂姐说话,就显得要安静许多。她心里想着这位四堂姐,虽不像三唐姐那样没脑子,却也是个不肯吃气的性子。

如此倒也好,想来此刻贤妃娘娘早已听闻了刚刚的事,心中也该有了论断。三个人的战局,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这般想着,五姑娘拿团扇在胸前扇动了两下,面色红润,就连那扇子带起的风,这会儿都觉是袅袅带香的。

贤妃娘娘端着酒杯带了一杯酒,姑娘们杯中都是花果酿的甜酒,无甚度数。即便满饮上一杯,也无任何不适。

随后便有几十名女婢便鱼贯而入,手中端着托盘儿,打了黄毡,其上放着两碟精美的菜肴。她们将这些菜肴分别送至各位千金贵女眼前的食案上,然后行礼退下。

如此三轮后,每张小案上都摆了正菜六道,再佐饭前糕点果子若干,看上去便是极为丰盛。

这时舞姬们也身着鲜艳的舞裙,飘也似的走入厅中。向前贤妃和皇子们行过礼后,便开始随着鼓乐轻缓起舞。

待一曲毕,依序退下,贤妃便带了第二杯酒。之后又道宫中的舞姬们跳的皆是些生腻的陈词滥调,无甚新意。她今日倒想一睹府中千金们平日修习的舞艺。

贤妃这话一出口。坐在下面的连今瑶唇角便扬起一丝笑意。

这一安排是早就定好的,六皇子还预先派人将消息传给了她,让她提早做好准备。

连今瑶在京中素有第一美的名衔,此次在瞻月宫中若再得了贤妃的夸赞,这头衔便如同得了皇家的认证,整个上京城内再无贵女千金可出其右。

是以,连今瑶提早便准备好了一支银铃舞。苦练数月,只待今日一展舞技!

她端杯润喉时,目光也下意识的落在自己的右腕上。凝着那一串亮闪闪的铃铛,心道这小小的银铃,过会儿便要助她大出风头。

只是就在连今瑶满心以为贤妃娘娘将提她名讳时,贤妃口中念出的居然是“温梓童”!

连今瑶不可置信的望着贤妃,随后那目光又移至贤妃身旁的六皇子身上,最后才一脸不甘的看向斜对过的温梓童。

然而此时的温梓童,诧异却是不亚于她。

温梓童眼中的不可置信甚至比连今瑶更甚!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出,毕竟上辈子来参加这场盛宴时,一切都平平淡淡,没半点波折。可这回怎的就凭空生了那么多曲折?

饶是心下腹诽,温梓童却也不敢直接拒绝,只颓然起身走至厅前,对着贤妃娘娘行礼,委婉道:“谢贤妃娘娘厚爱……只是臣女自小不精于舞艺,恐当众出丑,败坏了娘娘雅兴。”

可贤妃却道无妨,又安抚道:“食膳有三究,一曰色,二曰香,三曰味。可见即便是这入口的东西,也是色相居首要,而况舞者乎?”

说这话时,贤妃眼尾余光瞟向四皇子,暗暗观察他的反应。也确实见他目光穿过帘幕,认真的落在温梓童身上。

如此,贤妃便更笃定自己力气使对了地方,接着道:“早便听闻平阳侯府有位四姑娘兰质蕙心,姱容修态。今日见了,本宫也着实喜欢的紧。这样好的年岁和样貌,哪怕只是随意走上两步,那都是步步生莲。若再随便摆划几下,想来便如翾风回雪,翥鸾回凤翥。”

女人夸起女人来,往往比男人还不吝啬,这是变着法的夸她秀色可餐?只是贤妃这夸赞委实是有些过了。

温梓童心下微怵,觉得自己承受不来。她倒是上辈子就知道贤妃是个善口舌之功的,所以将皇帝哄得着了道,最后竟连皇位也传给了她的儿子。只是温梓童想不出此时的自己有何德何能,劳得贤妃这样用心吹捧?

被捧杀到这份上,温梓童也是一点退路没有,只得一边道着惶恐,一边跪地谢恩。起身时,她目光不自觉就瞟向李玄愆,而李玄愆恰巧也正看着她。

隔着珠帘,温梓童影影绰绰的觉得李玄愆好似在笑。可再细看时,又好似并没有。

就在温梓童与李玄愆对望的之际,连今瑶的眼也一直盯在李桓身上,那目光里尽是委屈至极的幽怨。

起初李桓还在对望中以眼神安抚她,后来见她泪珠在眼眶中打转,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李桓心下便有些不落忍。

思量再三后,转头对着贤妃小声道:“母妃,之前不是拟定由工部尚书连平之女连今瑶献舞吗?怎的今日突然换人了?”

贤妃有些意外,自己的亲生儿子竟会为这点小事对她提出异议。可她又不能在此向儿子说明原委,一时有些骑虎难下。转头看了眼四皇子,生怕自己的刻意安排反令得四皇子警觉。

于是便取了折中之法,对外道:那就由连家姑娘与温家姑娘共同献上一曲。”

李桓对此安排还算满意,总算是给了连今瑶一个交代。只是连今瑶却不怎么痛快,抛开此前的过节不提,她二人从未一起练过舞,又如何能共舞好一曲?

温梓童也一脸不满的看着连今瑶,刚刚还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如今却要共舞一曲,这着实有些讽刺。

然而不管两人内心如何的不情愿,嘴上却还是不敢违背贤妃娘娘的安排,只双双行了礼表示遵从安排。

既是从未一起练过舞,自然选曲也不宜曲高和寡,是以贤妃娘娘便亲自挑选了一曲家弦户诵的汉宫秋月。这算是京中贵女们的必习舞曲,想来难出什么差错。

如此定好,温梓童和连今瑶便各自下去准备。

待曲乐声起,两人重新回到堂前时,连今瑶已是换了一身舞衣。而温梓童却依旧是之前的衣裳。

在座的贵女千金们一看,更加笃定了先前的猜测:果然连今瑶一切都是有所准备的。一个个心中不免暗暗同情起温梓童,只默默为她加油。

不过温梓童刚刚下去,倒也并非全无准备,如今上台,她手里竟是提了两把宝剑!大家短暂的惊诧过后,旋即便想明白了她这是要跳剑舞。

没错,温梓童确实是要跳剑舞。

李桓与李玄愆虽为兄弟,却是品位喜好截然不同。李桓喜欢柔美的舞蹈,所以上辈子连今瑶为了迎合他,入宫后修习的皆是舒缓柔婉的软舞。

而李玄愆则喜欢激扬刚劲的健舞,如剑舞,胡旋,浑脱之类。

正因如此,温梓童便准备投其所好跳一跳剑舞。毕竟方才在小桃林时与李玄愆初见,留下了不太美妙的印象。现下既然推不掉贤妃娘娘的安排,她便打算趁机表现一下,挽回些许形象。

随着音乐渐起,温梓童与连今瑶也纷纷轻挪着脚步配合乐律。

其实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温梓童从来没有习过剑舞。不过她学过扇子舞,同样是手里握上两个东西,在她看来也无甚大的区别。只将两把宝剑当作折扇便是。

这一曲之初,丝竹琵琶声轻缓,舞步自也简单。两人即便没有默契配合,却也不至于相互打扰。连今瑶手腕脚腕上的银铃,尚能有所发挥。

可随着二胡与古筝的加入,曲声越趋复杂,舞步也开始转难,许多动作甚至温梓童来不及细思剑与扇子的区别,便下意识的将动作先做了出去。

就在一个经典的抖扇动作中,她手持宝剑冲向前,好一番潇洒耍弄!泛着冷光的剑锋,在她手中快速挽出剑花,直吓得连今瑶顾不得跳舞,频频后退!

险些因躲闪不及,被宝剑所伤。最终是屁股撞在一张食案上蹲倒在地,才算彻底从危机中解脱出来。

可是再看温梓童,却陶醉的半阖着双眼,对先前发生浑然不知,依旧舞得忘我,只管沉浸在旋律当中。

“温梓童……你!”连今瑶双手撑在食案上,眼射怒火。气得一时连话都说不全,顿了顿才又接下去道:“你这是要当着贤妃娘娘,还有诸位皇子的面,行凶戕害于我?”

鼓乐声停,温梓童也停下了步子。也不知是装的,还是她当真不知,只一脸茫然的跟着连今瑶重复了遍:“我……行凶?戕害?于你?”

连今瑶愤然伸手指着她手中所提宝剑:“刚刚你手中的剑,就划着我的面前掠过!若不是我躲闪及时。只怕已被你伤中了要害!还说你不是借着献舞蓄意行凶?

温梓童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宝剑,哭笑不得,还不待他解释,珠帘后便有个低抑的声音代她将话说了出来:“温姑娘手里拿的不过是描了银的竹剑,如何能行凶?”

连今瑶从未习过剑舞,自然不知一般舞者是提不动真刀真枪的。即便提得动,腕子上的力量也舞不出那些花儿来。故而她此刻看着温梓童手中的竹剑,便有些哑然。

支支吾吾了许久,依旧不甘的道:“可即便是竹剑,若用足了力气,也是可以取人性命的。“

接着便听到帘幕后的李玄愆轻嗤一声,笑道:”连姑娘说的也对。”

连今瑶正带喜,就听四皇子将话锋一转:“只不过照你这样说,那世间万物皆可成为凶器。就连你腰间系的那条粉色绸带,也可作缢杀之用。”

李玄愆这话甫一落地,立时引起堂内一小片隐忍却难抑的笑声!女子腰间衿带是何其敏感之物,如今竟被四皇子当众调侃,委实是不将连今瑶,乃至连平的面子当回事了。

连今瑶又气又羞的环顾四周,在座的诸位千金贵女立时拿帕子或团扇遮住半张脸,强掩了笑意,不愿在明面上招惹他。

见无人起哄了,连今瑶才缓缓又将目光移至李玄愆身上。隔着珠帘,可见他此刻就站在玉台之上,毫无避忌的睥睨着她,仿佛不可一世的王者。

在他眼中,她渺小的仿佛只是蝼蚁杂草。

其实刚刚在小桃园时,连今瑶便觉得这位四皇子待温梓童有些不一般,好似早便相识,有意护短。可当她问六皇子时,六皇子却道他四哥与温姑娘应是不相识的。

可是看眼下情形,四皇子回护温梓童的举止,已是再明显不过。六皇子与她私下近乎定了终身,却也没像四皇子这般明目张胆。

这二人怎么可能毫无瓜葛?

就在连今瑶心下思忖这些时,李玄愆唇畔挂着淡淡笑意,却是星目含威。那锐利的目光穿过珠帘,依旧犀利,直震慑得连今瑶乱了思绪,匆匆低头避开。

随后连今瑶又看向李桓,隐含求助之意。

她知道此时贤妃在场,李桓定不会护她太过。可如今整个堂内,除了要害他的,就是要看他笑话的,除了李桓她谁也倚仗不上。

然而李桓与她对视良久,却始终没有站出来为她说句话,只缓缓的冲她摇头。

连今瑶不知他的摇头是让她不要再和温梓童缠斗下去,还是不要她开罪四皇子,又或者仅仅是表达自己的爱莫能助?

连今瑶心中免不得失落,只是同时也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于是立马跪在地上,恭谨的朝着玉台拜服,悔道:“是臣女刚刚受了惊吓,才一时心下慌乱,口无遮拦。臣女顶撞了四皇子,罪该万死!还求四皇子宽宏大量莫与臣女计较。“

李玄愆没急着让她免礼,转身缓步回到椅中。又端起身边方案上的一杯茶来,轻轻抿了一小口。这才缓缓开口道:“连姑娘逾礼顶撞尚且在其次,但当众污蔑别家姑娘的清白,开口便道行凶戕害,这罪名扣的可不小。”

他将茶杯放回案上时,也不知是手滑,还是确实用了力,那杯子在案面上重重撞击了一下,茶杯在瓷碟里跳了跳。这动静直吓得连今瑶的心,也跟着重重跳了数下。

连今瑶心里明白,李玄愆这是铁了心要英雄救美,护定了女生。她只向他赔罪还不够,还要逼着她去向温梓童赔罪。

她委实是咽不下这一口气!只是再看向李桓时,李桓坐在椅中,这回却是连对视都不敢了,只微低着头似在叹息。

连今瑶心也是凉了个透彻,跪在地上身子不转,只头微微向右转去,伏低做小的道:“是今瑶刚刚莽撞,冤枉了温四姑娘,还请温四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宥今瑶。“

温梓童却压根没在看她。

打从先前李玄愆开口,她的目光便一直盯在李玄愆身上。虽说上辈子她看清了李玄愆的心,但那也是她将死之际,此前李玄愆却从未有过明显表露。更莫说像今日这样为她出头。

刚刚在小桃园时李玄愆帮她,她只当是李玄愆持着主人身份,不想见宾客在为他母亲生前所建的园子里胡闹。可现下他光明正大的站出来维护她,显然不似她先前想的那么单纯。

难道李玄愆从这么早就开始对她动心了?可是为何上辈子没有感觉到……

温梓童迟迟不回应,连今瑶觉得她是诚心刁难。可是四皇子咄咄逼人,她也只得将刚才的话再高声重复一遍。

这一遍温梓童终于听见了,回过神儿来看着她,满目温和的道:“刚刚梓童也有不小心的地方,让连姑娘受惊了。”

虽说温梓童依旧不喜连今瑶,也明白连今瑶不过是畏着李玄愆才假意道歉,但这种事总不能做太绝。有一个□□脸的了,另一个自然得唱个白脸,给人个台阶下。

这道理温梓童明白,连今瑶自然也明白。她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

李玄愆见温梓童不欲再计较,便准了连今瑶起身,这回李桓才终算是松下一口气来。不过他心里却也验证了,李玄愆果然是处处与他作对!看出他与连今瑶关系非同一般来,便要当众令其出丑。

可毕竟他与连今瑶关系还隐于暗处,母妃尚且不知,他也委实不好站出来帮她出头。不过既然连今瑶受了委屈,他回头备上一份能令她心仪的礼物哄哄便是了。

这般想着,李桓也不觉得有多少愧疚了。

如今舞献完了,也挨了一通申斥,连今瑶回到席位坐下后,整个人已是再也笑不出来。看着周边的贵女千金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她却只自顾自的端起眼前酒杯,兀自灌下。

今日原本她是要大出风头的,孰料却是这种下场。心里越是烦闷,手上动作便越是不停,一杯之后接着又是一杯。

虽说这果酒不轻易醉人,却总归是酿造成酒,饮多了依旧会双颊绯红,迷迷蒙蒙。连今瑶人在台下,身子却不自觉的随着台上的舞姬们左右摆动,头上金钗摇摇,腕间银铃作响,引得周遭的贵女们纷纷侧目。

而温梓童这厢回了席位,时不时的便要偷看一眼珠帘之后。

只可惜看不清上面人的眉眼,只能看到李玄愆舒服的靠在椅背上,偶尔口渴也只是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却不去碰那酒杯。菜也是没夹几口。

温梓童想着今晚还有拜月礼,猜想许是李玄愆并不想在那等场合上浑了神智。

初夏的月亮,虽不似中秋圆,可因着先皇后的月神之名,圣上便将她的冥寿日定为拜月日。嫔妃世妇皆要在那晚斋戒沐浴,对月行礼。即便是民间百姓,也要在晚饭前先焚香上供,之后一家老小才可用饭。

说起先皇后与月神的华缘来,还要从先皇后薨逝的前一夜说起。

那夜先皇后突发急症,而皇帝正出宫巡视州府,人不在宫内,自然也不能第一时间知晓这个消息。只是到了下半夜,皇上忽然做了一个梦。

梦中先皇后着一身雪白的仙子衣衫,来与他道别。他着急的问她要去何处?先皇后却始终不语,只是眉眼含笑的望着他,格外深情。

四目对望良久,先皇后的身体开始变轻,飘至半空。

皇上伸手想抓住她,却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先皇后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最后与月亮融合。

第二日醒来,皇帝便得了京城快马加鞭的急报,皇后已于昨夜薨了。皇帝悲痛欲绝,快车赶回宫中,为先皇后大操身后事。

待为先皇后的身后事办完,皇上也大病了一场。

病中他恍惚记起先皇后走前托给他的那个梦,立马寻来方士解惑。方士一番掐算后便道,先皇后乃月神所化,来凡间只为给圣上诞下皇儿,如今功德圆满便要返回月宫。

原本这些方士之言,皇上也是不太尽信,可恰巧皇后的名讳中又带个“月”字,故而皇上听闻此言后便信以为真。后悲恸尽释,感念神之眷顾,还将原本要问责的太医释放。

此前因着太医隔日便来给皇后请平安脉,却未能诊出她的隐疾,几位太医都已下了大牢。这下也是因着方士之言,免受了牵连。

打那年后,圣上便将皇后的冥寿之日定为拜月日,同中秋一样行正式的拜月礼。

而这瞻月宫之所以选在今日开园,也正是因着今日便是先皇后的冥寿。

打从这辈子睁眼,温梓童就暗暗幻想过千百种与李玄愆重逢的场景。或娴静,或惊艳,却独独没有像眼下这般狼狈的。

她与李玄愆四目相接,只对视片刻,便觉脸颊发烫,既而面带羞赧的低下头去。口中喃道:“无……无碍。”

李玄愆的目光落在她凌乱无比的发髻上,却是没有多说什么,只转过头去看眼比她还要狼狈的连今瑶。

刚刚连今瑶被他格挡了一下,险些摔倒。幸而李桓及时用手撑住了她,才没有让她出个更大的丑。

而此时,李桓的双手却好似长在了连今瑶的腰上一般,迟迟没有收回的意思。被李玄愆这样一看,他才如个做错事的孩子,立马将手放了下去。脸上也是微微泛起红晕。

李玄愆自然早知这二人关系,也不欲说破,只道:“六弟,劳烦你带那位姑娘下去整理一下。”

李桓忙点点头,二话不说便带着连今瑶离开人群。

李玄愆又转身看着温梓童,温声道:“劳烦姑娘也跟我来。”

温梓童隐隐觉得如此似有不妥,可一双脚却好似有自己的主意,鬼使神差的就跟在了李玄愆的身后,往人群外走去。

目送着刚刚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姑娘,在两位皇子的护送下离开,众位千金贵女的心下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刚刚一切她们都看在眼里,四皇子待温姑娘倒算客气守礼,可六皇子待连今瑶,就有些说不清的暧昧。

而她们此前得到的消息,便是今日贤妃娘娘要给六皇子挑选皇子妃。可如今看起来,六皇子却似与连今瑶早就相识,大家免不得窃窃私语起来。

一位千金直言不讳道:“我怎么瞧着六皇子与连家姑娘,好似关系不一般啊!”

另一位也点点头,语带不满道:“说不定坊间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他们二人……”她没说下去,周边人却是都明白了意思。

立马有人接言道:“那这是拿我们当什么了?既然私下早已选定,又何必办这场宴会,拖这么多人来给连家姑娘抬轿?!”

在众人愤愤不平的目光下,两对儿皆已走远。

温梓童跟在李玄愆身后,心下默默为这样的重逢场景感到悲伤。她悄悄抬头,偷看着李玄愆的背影,暗暗猜测他此时心中是如何想她的?

可谁知她只是偷看了这一眼,就恰巧碰上李玄愆回头!吓得她立马又将头低了下去。

本来不躲还好,这一躲倒是越加显露出她的心虚来。李玄愆不由得就笑了,也不欲令她尴尬,只将头转了回去,错开她道:“姑娘刚刚可有受伤?”

温梓童默默摇头。

可等了一会儿没有下文,她再抬眼才发现李玄愆早将头转回去了。便只得开口回了一遍:“没有受伤。”答这话时她脸羞的通红,毕竟今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劳得他关怀是否挂彩。

楼阁的二层可观景品茗,一层则有数间厢房可供临时休憩。李玄愆便将温梓童带入其中一间,道:“姑娘且在此稍等,我已命人去贤妃娘娘身旁找一位女婢过来伺候。”

“是,有劳殿下。”温梓童福了福身垂着眼帘道。

李玄愆微微扯动唇角笑了笑,温梓童又尴尬道:“刚刚是我们几人不懂事,让四皇子见笑了。”

听了这话,李玄愆却倏忽一怔,“你认得我?”

刚刚她只是唤他殿下尚可解释,毕竟衣装很容易认出身份。可她竟然还知晓他行四!

温梓童恍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解释道:“是刚刚听其他贵女这样唤的,难不成错了?”

李玄愆迟疑了下,之后淡笑着摇了摇头。方才眼中闪过的光华,却是迅速消散了。转而是一抹失落的情绪。

刚刚那一瞬,他当真以为她与他一样……果然人是不该太过贪心的,这样已是极好。

女婢很快赶来,同温梓童进了屋,帮她重新梳妆。

李玄愆就站在屋外,原本是背对着,过了一会儿却是忍不住转过身去。透过半掩的窗子,看着正坐于铜镜前梳妆的温梓童。

一头乌发披泻而下,如同上好的玄缎,没有一丝毛躁。发梢儿直直扫到腰际,让人忍不住在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上多留恋几眼。

这女婢倒是心灵手巧,虽不似椒红那样有自创花式的本领,却也会依葫芦画瓢。刚刚温梓童去给贤妃请安时,便因着发髻的特别,诱得她偷看了几眼。原本正想着回去后找人试试手,不想这么快就来了机会。

温梓童看着铜镜里与她来时相差无几的发髻,心里满意的很。可是转头时看到窗外李玄愆的背影,又是一阵心虚袭上心头。

上辈子她过的荒唐,原本这辈子想以娴静驯顺的面目示人,却不料见面之初就留下了这种印象。只是事已至此,后悔已是无用,只能想法子尽量使他改观。

她起身低着头出了屋,走到李玄愆身后,再次福了福身子。略带歉疚的说道:“给四皇子添麻烦了。”

李玄愆慢慢转过身来,温声道:“无妨。”之后又细端了端她的发髻,然后伸手在袖子里掏了掏。

他将东西递到温梓童眼前,温梓童见他手中握着的正是自己的那两只金步摇,不免有些意外。刚刚在小桃林时太过混乱,她甚至记不得是何时丢的,更不知李玄愆是何时捡起来的。

她将金步摇接过,再三道了谢,正要将那东西收入袖袋时,却听李玄愆问道:“姑娘为何不戴在头上?”

温梓童愣了下,也没说话,只听话的放弃了将那步摇收起,改而往头上簪去。可奈何这里没有镜子,她笨手笨脚的始终不得要领,差点又将好容易梳起的发髻弄乱。

李玄愆见状,便伸手从她手中接过步摇,要代她簪上。他一手撩着宽袖,一手捏着步摇往她头上簪去。柔软的衣袖面料,扫着温梓童的脸颊而过。

在他身子前倾与她贴近时,她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

待李玄愆将金步摇帮她簪好,垂眸时恰巧看到她轻阖着双眼,不由得动作一滞。那一瞬,一股莫名的冲动涌至心口,他将脸默默靠近……却在下一刻又警醒过来,立马放弃了那股邪念退了回来。

上苍怜悯,许他一世重新来过,这样的机会他不可再行差踏错。万不可轻举妄动,将她吓跑。于他而言,她是他上天入地想要拥入怀中的人。可于她而言,他不过是她刚刚认识不足半个时辰的陌生人。

李玄愆将两袖负至身后,清了清喉咙。温梓童也立马张开眼睛,谨慎的看他一眼,再次道谢。

李玄愆让她无需如此多礼,又道已是午宴时辰,请她直接移步月华厅。

先前为温梓童梳头的那个女婢,依着四皇子的吩咐,直接将温梓童送去了月华厅。之后便回了贤妃身边复命。

此时的贤妃娘娘已然知晓了刚刚在小桃林发生的打斗,又听女婢回禀了伺候温梓童重新梳妆的事,不仅心下生疑,“温家姑娘和四皇子之前是认识的?”

那女婢摇摇头,恭敬的答道:“依奴婢看着不像。”

贤妃就更加奇怪了,四皇子可不是个爱凑趣儿的性子。“既不是旧交,何须如此自惹麻烦?”

那女婢继续摇头,“奴婢不知。”

贤妃只得再问她几处细节,待经过原原本本全听完后,眯了眯眼,好似终于琢磨出点味儿来。

刚才温家三位姑娘来请安时,虽然她不怎么耐烦,却也瞧见了那温家四姑娘的一副好模样。纵然四皇子是个眼高于顶的,可到底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岁,对个貌美的姑娘一眼定情倒也算不上奇怪。

如此一来,贤妃娘娘便要好好打一打自己的算盘了!

先皇后走了这么多年,皇上寝殿里挂的仍然是她的画像,最疼的也始终是她的儿子。朝中大臣早就猜测皇上欲立四皇子为太子。

特别今年四皇子行过及冠礼后,皇上没有给他赐下任何封地,大家更是笃定了之前的猜测。

这许久以来,皇上始终在为四皇子物色合适的皇子妃,指不定就是想在赐婚的同时宣召立他为太子!若是果真让皇帝为四皇子择到了一门得力的亲事,那四皇子便如虎添翼,太子位坐得更稳了。

所以当下,贤妃最想做的便是毁掉这个如意算盘。如今难得发现四皇子对一位姑娘有了兴趣,且这姑娘的父亲仅仅是空有爵位,并无实权的平阳侯。这桩姻缘可就太附和她的利益了。

这时,有女官进来催促:“贤妃娘娘,大家都已经到了月华厅,只待您过去主持午宴。”

贤妃娘娘笑着伸直两条胳膊,缓声道:“更衣。”

呵呵,都说棒打鸳鸯的是恶人,那这回她可要好好做一桩善事……

之前因着一段合舞而闹起不快时,贤妃可是有意的缄默不言,只悄悄的观察李玄愆的反应。李玄愆起身为温梓童撑腰时,贤妃便是心下大喜,深知自己这回宝是压对了。

果然,这位矜高倨傲的四皇子,居然对平阳侯府的四姑娘上心了。这于贤妃而言,便犹如撞大运一般。是以,在带这第三杯酒时,贤妃特特又褒奖一番温梓童的剑舞。

“看来温四姑娘之前是自谦了,还骗本宫说不精于舞技?”贤妃笑着端杯,全然没有半点儿真去怪罪的意思。

她自己年轻时为争宠也是苦练过舞技的,故而对各种舞都通些机窍。适才温梓童所跳的剑舞,摆明了是拿扇子舞胡乱改的,且基本功并不扎实。

不过妙在她纤体酥腰,随便摆弄几下便分花拂柳,尽显风流旖旎之态。让人只顾了看那绰约的身姿,注意力全然不在舞步上。加之人有灵气,懂得扬长避短,将剑花耍的纷乱华丽,就更没人在意她脚下功夫如何了。

这些贤妃都看得明白,面上却是不显,只一味的诚挚夸赞,“依本宫看,这丫头的舞技便是放入宫中,与那些日日专习舞艺的伶人比,也是不落下风的~”

温梓童原座起身,躬身敬谢:“娘娘谬赞,梓童愧不敢当。”

“当得当得~本宫都说你当得,你也莫要再谦虚。”贤妃十分坚持自己的观点,并施恩道:“就赏你刚刚进贡来的三梭罗和翠毛锦各三匹,回去做几件称心的舞衣吧。”

既然有赏,温梓童便出列上堂前谢恩,之后再回席位。回座时她不经意的瞥了两眼左右,见三堂姐和五堂妹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她心里也明白,三姐妹一起出的门,最后一人满载着赏赐回府,另两人却是全程陪同,确实面上有些挂不住。特别这堂姐妹还是费了极大的心思,才求来的这次机会。温梓童向□□了倾身子,侧过头对着三堂姐道:“三姐姐,这料子回去我与你平分,待回府就只说是贤妃赏与温家姑娘的。”

三姑娘不敢置信的看着温梓童,委实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大方。她长这么大,还从未穿过宫中布料做的衣裳,想想便觉此后在其它小姐妹前高人一等。且还能在祖母面前赚回点儿颜面,她自然是极乐意的。

于是也端不住平素在温梓童面前虚摆的架子,只捣蒜似的点着头,“谢过四妹妹!”

温梓童笑笑便回过身子,却没将同样的话去给五姑娘说,只低头享用起了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