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相信

姚婉娘转头看时,恰巧看到衷心护主的丫鬟双手卖力的将温梓童往外推。

情急之下,她出声阻止:“别推她!”

那丫鬟听见王妃命令,慌忙收回双手,朝着她行礼:“是,王妃。”

姚婉娘与女儿对神一眼,,眉心频蹙,而后转身吩咐身边几个丫鬟:“你们都退下吧。”

“是。”

待众人退下后,姚婉娘才轻声对温梓童说了句:“随我来。”

温梓童望着母亲,眼中已是莹然,趁她转身的空档快速抬手拭了拭眼睛,随后跟上母亲的步子进了屋。

“坐吧。”王妃在榻椅落座后,抬手示意榻案对过的位置。

温梓童无声的入了座,刚刚追出来时明明满腹话想对娘说,可如今没有旁人在场了,只她母女二人,她却一时不知该从哪里问起了。

如今静下心来,就连那个“娘”字也有些叫不出口了。

屋子里静默半晌,还是定北王妃率先开了口:“童儿,”

只这一声,就将温梓童的记忆瞬时拉回三年前,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娘亲。

那次她来宣城才住了一晚,翌日平阳侯府的人就又要将她接走。她后悔,她后悔前一夜不应睡的那么早,连两年才能听一回的娘亲口讲的睡前故事都只听了一半。

娘俩还没怎么热乎,天一亮,平阳侯府的马车便又停在了小院前。

她不想走,可是十二岁的小丫头怎么能拗得过随行的两个嬷嬷?两个嬷嬷一头一脚的抱着上了马车,娘亲扶在院门含泪看着,却只能请她们动作轻一些,莫伤到孩子。

她一声声的唤:“娘亲,我不想走!我想留下来陪您!”

娘亲一边抹着泪,一边低低的喃着她的小名:“童儿……”

时隔三年,她终于再次听见了这声“童儿”。温梓童很想唤她一声娘,可是不知怎的这会儿就是叫不出口。

她只噙着两汪莹然,低下头,小声问道:“为何会这样?”

定北王妃仰了仰面,似是要将那泪意逼回,稍默了默,便娓娓道来:“童儿,娘不想瞒你,既然已无外人,娘便将事情说与你听。”

“早前娘便听闻,定北王征战沙场时身边带了一位神医。战场上很多断手断脚的重伤的兵患,神医都能将他们医好,医术出神入化,有如华佗再世!”

“两年前定北王大胜凯旋,圣上封他王爵,赐他府邸,而那位神医也随王爷回了宣城,在王府养老,成了定北王府的府医。”

“娘知晓此事后,想方设法的联络那位神医,可是实在求不到他出手为你大哥医腿。后来娘便卖了小院,进王府做工,想着只要进了王府慢慢混个脸熟,总能求得两分人情……是以娘进定北王府,本是冲着府里的神医来的。”

正说到这里,温梓童忍不住插言打断:“可是您却成了定北王妃。”

被女儿的话噎到,姚婉娘面色不由得瞬间白了两分。可她并不恼,只觉惭愧,她没再继续讲下去,因为后面的事显而易见。

她只郑重的说道:“童儿,娘对不起你。”

温梓童虽一时有些无法接受娘亲另嫁,摇身一变成成定北王妃的事实,但她毕竟活了两世,早已不是用十五岁的一双眼去看事情。

更何况若论荒唐,这世间女子谁又能比得了她呢?

她垂眸自嘲的笑笑,而后面无表情的宽慰母亲道:“您没有对不起谁。您在平阳侯府时,父亲便纳了妾,且宠妾无度。既然您已与父亲和离多年,另嫁也是自由。”

女儿的话听似在为她开脱,可姚婉娘看着女儿的神情却是又空洞冷漠,不似当真心中不介意。

不过女儿能不怨恨她的选择,已是大大的出乎了她的预料。姚婉娘噙着泪叹了一声,嘴角却是微微扬起个弧度,童儿不恨她便是上天给她最好的恩赐。

又是沉默良久,温梓童忽地想起上辈子初为太后时,定北王特意进京述职那次了。

其实定北王不再挂帅后,任的不过是些虚职,特意进京叩谢属实有些多余。想到此处温梓童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这么说,定北王那时进京为的就是帮她解围?

她抬头看了看母亲,母亲也正一脸慈祥的看着她。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骗不了人,母亲对她的爱意溢于言表。只是母自认为于她有愧,许多想她的话便说不出口。

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母亲都是一样的在暗中关注着她,支持着她……

温梓童突然就觉得那个字不难叫出口了,她嘴唇微启,唤了声:“娘。”

满是慈爱的笑容在姚婉娘的脸上绽开,她伸长手臂拂在女儿的头上,应了声:“哎~”

她知道,这一声娘,意味着童儿真的不怪她了。

母女二人又在屋子里讲了许多这三年间各自发生的事情,那疏离的母女情渐渐找回,最后姚婉娘摸着女儿的脑袋,笑道:“看,你这发髻怎么弄的这样乱?”

温梓童自己摸了摸,果然是有些乱了。想来是从她拔那些簪子时,就将发髻拆松了。加之马车一路颠簸,刚刚又小跑着追出来,发髻便愈发的不成体面。

姚婉娘先是用手指帮她顺了顺,随后蓦然道:“不如娘帮你重新梳梳吧。”

“好啊。”温梓童开心的应着,声音都比平素要娇了几分。果真是在娘亲面前,一切就好似回到了无忧无虑小时候。

她侧过身,背朝着母亲。母亲将她的发髻拆散,顿时那黑发如瀑布一样散在肩上。

姚婉娘拿梳子轻柔的一下下将长发通顺,又一缕缕的绾起,梳了个当下姑娘们最时兴的垂花鬓。

待发髻绾好,姚婉娘又在自己的妆匣里取了几枚精致的珠花,仔细的给女儿簪上。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先前从女儿发髻下拆下的那支红翡步摇上。

“这个步摇就先不戴了吧,与垂花鬓不太相搭。”

原本只是句再正常不过的建议,谁知却好似踩了猫儿尾巴一般,就见女儿一把拾起桌上的步摇,宝贝似的握在手心里:“不,童儿要戴!”

姚婉娘怔了怔,她已许久不曾听见女儿撒娇了,如今听了,只觉如饮了蜜水一般。当即点头全顺着她:“好好好,童儿想戴那就戴,娘亲这就帮你簪上!”

待步摇簪好,姚婉娘便拉着女儿去铜镜前照了照。温梓童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有些认不出来。

自打重生回来,她年岁与样貌虽变小了,喜好却还保持着二十多岁时的样子。故而平日梳妆时,她不自觉就让椒红帮她梳的成熟一些。

垂花鬓这种未出阁小丫头喜爱的式样,她倒是不曾梳过。如今换了这种风格,瞬间就成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果然在母亲的眼里,她永远是个孩子。

见女儿盯着铜镜愣了良久,姚婉娘略担忧道:“怎么,不喜欢?若不喜欢娘亲再帮你换个式样。”

温梓童连连摇头否认,那红翡步摇如拨浪鼓的鼓锤儿一般,晃了几晃才停下。“怎么会不喜欢呢?娘亲梳成什么样童儿都喜欢!”

姚婉娘适才小小的担忧瞬间一扫而去。便也在这时,响起两下叩门声。

“何事?”姚婉娘隔门问道。

门外的丫鬟禀道:“王妃,刚刚王爷命人来传话,午宴已摆好,您若是身子爽利些了,不妨过去一起用,热闹热闹。”

姚婉娘迟疑一瞬,转头看看女儿无比期冀的目光,面色便如冰山遇到春水似的融化开来,转头道:“告诉王爷,这便过去。”

“是~”

待丫鬟退下,姚婉娘又看向女儿,这才想起与女儿一同来王府的四皇子,便问道:“童儿,你与那位四皇子……”涉及天家,她也未敢将话问的太过直白,只有意拖了拖腔,让女儿意会。

温梓童自然明白母亲想问的是什么,可如今这问题她也不知该如何答。若答什么关系没有,那便是欺骗娘亲,谁知她们母女下回见面又是几年后了?她不忍欺她。

可是若答有,确实此时还什么都没有……

最后温梓童只羞红着脸蛋儿,扭过身子去。

她虽一字未答,姚婉娘便看明白了。先是笑笑,随后又忧心忡忡的皱起了眉。

刚刚在偏堂时,虽只一眼,她便已被四皇子的神姿峰颍惊艳到。特别是童儿就站在他身旁,二人无需言语,只站在一处便宛如一对画中走出来的璧人,令人赏心悦目。

这样的良配属实称得上奇缘。

可是四皇子身份尊贵,她纵是身处宣城,也没少听说四皇子的事。尤其印象深刻的是当今圣上对其母——先皇后的念念不忘。所有人都猜测皇上定会将太子之位传给这位四皇子。

今日又亲眼见了四皇子,其人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这样的妙人,在上京不知有多少贵女千金肖想惦记。

而平阳侯府这些年来,只蒙祖上余荫度日,无任何建树。于圣上而言,平阳侯府这门亲绝非是良配。

见娘亲许久不言,温梓童回头看,却看到母亲的愁容,不禁讶奇:“娘,您怎么了?”

姚婉娘便即收敛了忧愁情绪,挤出一个微笑,调侃道:“无事,娘只是后悔刚刚没细端一端那位四皇子。不过也不打紧,一会儿用饭时娘再看便是。”

“娘~”

温梓童不自觉的扭了扭身子撒娇抗议,这回便是引得做娘的由心的笑了。姚婉娘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快去吧,别让四殿下等太久。”

母女二人来到宴客的膳堂时,进屋便见定北王与四皇子正坐在一侧的榻椅上品茗闲叙,看起来聊得似乎极为投机。

温梓童进屋时不经意听了两句,是在聊近来北边不怎么安分的胡人。

胡人这两年来屡屡骚扰大燕边境,临近边境的并州和幽州皆受其苦。尤其去年冬天没怎么下雪,原本能供应草原大半年的雪山也是光秃秃的没积住雪,到了夏日自然没有雪水,旱魃为虐。

胡人游牧民族,本就指着牲畜度日,而今年人都缺水更莫说是牲畜。

故而畜疫大兴,牛瘦羊柴,膘情下降。由此连带着副作物一路直下,胡人们赖以为生的奶制品和毛织物亦都受到了波及。

过去胡人常做些奶酪和羊毛织毯等物拿去并州幽州出售,以换取些必需的粮食和盐巴。而今年他们没了奶酪和羊毛,为了得到那些必需品,便只能用歪门邪道的法子。

胡人游牧为生,不通中原文化,加之生性野蛮,便成群结队的来大燕为非作歹。做偷摸小贼尚算好的,更有蛮横一些的直接持刀明抢!甚至还有人在北境做出杀人越货的勾当。

而这样的乱象,上辈子却因着圣上日渐陷入迷糊而始终未拿出对策。直至胡人一举攻下了幽并二州,大燕还只是一味的求和。然而越是求和,胡人便越觉大燕孱弱好欺,与周边的数个蛮夷小国联手,呈群狼环伺状,不断蚕食大燕边境领土。

每每思及这些,温梓童便觉胸口一阵发堵!

等她思绪从上辈子的往事中抽离回来,定北王与李玄愆也已起身入了席。姚婉娘拉拉女儿的手,示意她也入座。

温梓童坐下时,李玄愆的目光一直盯在她的身上。他不必问,就知她们母女二人定是和好如初了。

温梓童的发髻已换,他自然猜到是在她娘亲房里梳的,这便足以说明母女二人已无罅隙。

更令他欣慰的是,即便她重新梳了发式,他送她的那支红翡步摇,她却还簪在头上。想来她是喜欢的。想到这儿,李玄愆不由得弯起唇角,一股蜜意由心而发。

温梓童抬眼时恰恰与他对了眼,刚好就撞见他盯着自己笑的样子。她不由得心下一凛,挑了挑细眉表示不解。

而李玄愆却将那抹笑意晕染开来,转而对着定北王道:“早便听闻王爷府上有位了不得的厨子,跟着您南征北战几十年,融通了南北菜色之精妙,手艺较宫中御厨有过之无不及!”

定北王笑着推推手,谦虚道:“哪里哪里,跟宫中御厨自是不能相提并论,稍后还请殿下多多担待,点评一二。”

说罢,朝门口打了个手势示意开席。很快便有穿着统一款式鹅黄百褶裙的丫鬟,排成队端着托盘端鱼贯而入。

托盘上打了朱红色的毡子,其上摆着精致菜肴,只看卖相的确与京城有些许区别。想来正是李玄愆刚刚所言的融贯南北,研发出来的新菜式。

看着一碟碟珍馐佳肴被摆上桌,很快便将一张大大的圆案铺得白白朱朱,粲然可观,温梓童不由得眼里放光。

出京后的这一路上,虽则宫人们已尽心置办,但毕竟赶路为先,吃食不能与在宫中或侯府时相比。到了宣城避暑山庄后又因总被李嬷嬷盯着,顿顿也是吃不合意。

如今许久不曾见过的玉盘珍馐就在眼前,温梓童怎能不欣悦?

就在案上铺摆已满时,最后进来的两个丫鬟却是合力端着一只绿地剔红的花果纹海碗奉了过来。

定北王看一眼,随即大笑着抬手指了指,略郑重的介绍道:“四皇子,这便是您口中那位赛御厨的厨子,最拿手的一道绝活!”

“哦?那今日倒要好好尝尝。”李玄愆礼节性的发出赞誉,其实看神色并不怎么在意。

他素来不重口腹之欲,再说先前的话不过是客套,他又岂会真在意一个厨子的手艺?这世上什么凤髓龙肝、八珍玉食是他没吃过的?

定北王先是给那丫鬟作了个手势,示意丫鬟将原本欲放至桌案正中的这道主菜,送去到了四皇子眼前。

待那丫鬟放好了,定北王才细细道来:“四皇子当真要好好品尝品尝!这道楚夷花糕乃是用咸水淡水八种鱼糜制成的鱼糕,再配以肚尖、松蕈等合炖而成。味美而鲜,其味无穷啊!”

说着,定北王便裣衽做出请的姿势。

“鱼糕……”李玄愆口中沉吟一句,便即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对面的温梓童。而后笑笑:“那可真是不巧,看来我是没这口福了。”

定北王面上略显夸耀的神情顿时僵住,皱眉不解道:“这是为何啊?”

“不瞒王爷,我不喜食鱼肉。在宫中虽则偶尔也食用,却是精选了品类,不敢杂食。”李玄愆说罢,便对一旁还未退下的两个丫鬟吩咐道:“去跟那边的竹荪鹅调换一下吧。”

两个丫鬟自然遵命,麻溜的将两道菜调换过来。

温梓童眼看着面前最不喜欢的竹荪鹅被丫鬟端走,随后又将自己最爱的鱼糕放过来,不禁两眼隐隐放光。她抬眼满是感激与窃喜的看了一眼李玄愆,虽则他定非有心的,但却着实如了她的喜好。打小她最烦吃的便是鹅肉,而最爱吃的恰恰是鱼肉。

李玄愆没抬眼看她,却是余光察觉到了她的感激,不禁心下甜美。他如何能不知她的喜恶?

随即他拿起公筷,夹了一片鹅肉放在眼前的小碟子里,换了玉箸夹起送入口中。品尝后也不吝称赞:“果然手艺非凡啊!不是最拿手的绝活尚能令人齿颊留香……”

他抬眼看了看对面的温梓童,见她终于不再矜持,也紧随他后的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鱼糕入碟中,不由得满意一笑。

他自然知道他不率先动筷,温梓童便不好意思先下手。

定北王见他吃的满意,便又顺着他的心意仔细介绍了下那道竹荪鹅。而说话的当口,温梓童又连夹了两块鱼糕,此时她已尝到了八种鱼糜里的三种口味。属实每种都令人垂涎。

桌上两个男人聊着聊着菜,又不自觉聊到了北境的乱象。温梓童一边享用着美味,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而身边的定北王妃也不时的帮她用公筷夹几道别的菜肴,总是将她面前的小碟子堆成小山一样。

女儿吃美食的功夫,定北王妃也没闲着,不时的在暗中观察四皇子。既重新审视他的样貌,也细心聆听他的谈吐。

起先还因着这门亲事难成而微微蹙着眉心,可在观察的足够仔细之后,定北王妃突然打定了主意!便是再难,她要是尽全力促成童儿与四皇子这门亲事!

她并非有攀龙附凤的野心,只是一路细细观察下来,定北王妃发现这位四皇子当真是位皎皎君子!刚刚及冠的年岁却已心怀万民,提及北境之事,他率先思虑的不是大燕的颜面荡然无存,而是边境百姓之苦。

看似冷峻疏离的样貌下,却有着这样仁爱的心肠,如此年纪,实属难得。

原本姚婉娘从未想过女儿嫁入皇家,在她看来越是高的门槛,跨越起来便越要受累。她心疼女儿,只想她平平稳稳嫁个疼她惜她,不愁吃喝的人家。

可是如今四皇子在面前,她又不得不承认,见过这样有逸群之才的君子,女儿是难以再看上其他什么人了。

既然如此,她这个做母亲的,之前没有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现下她想要补偿,那么最好的补偿方式便是成全女儿的心思,让她嫁给真正中意之人。

打定这个心思,姚婉娘再分别看一眼四皇子和自己女儿,忍不住晃晃头暗叹:一个瓌姿艳逸,一个皎如玉树,这当真是一对儿天定的璧人!

其实就在定北王妃暗中观察李玄愆的时候,李玄愆也已有察觉。只是他面上不显,继续和定北王认真投入的聊着并幽两州的局势,浑不在意定北王妃的目光。

透过那目光他便明白王妃已看出他对她女儿的心意,王妃此时是以长辈看未来贤婿的心思看他的。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如意,果不其然,李玄愆余光隐隐瞥见定北王妃的嘴角都快扯到耳朵跟儿去了!

这顿饭用完,定北王妃又殷勤的张罗着下人奉茶,嘴上虽只是待客之言,心里想的却是将四皇子多留一会儿。因为只要自家王爷能缠着四皇子多品会茗,聊会国政,她便能再与多年不见的女儿说几句体己话。

只是李玄愆见王妃忙和,便劝阻道:“王妃不必忙了,稍候我还得去见父皇有要事商议,茶就不必了。”

王妃一愣,眼中瞬时闪过一丝失落,不过也明白不能再劝,便点点头:“圣上召见,自不敢让四皇子耽搁。”

随后又转头看看女儿,眉头不自觉的又皱了起来,一脸的不舍。

温梓童也不舍,不过为防娘亲伤怀哭泣,她强扯着唇边咧出来甜美的微笑,主动挽起娘亲的胳膊劝哄道:“娘亲不必担忧,再寻了机会童儿还是会来看您的。”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提“还会来”便立马忍不住掉泪,匆匆别过头去拿帕子擦拭。脑中却想起三年前女儿走时,当时为了哄女儿安心上路,她也是说的这话,说过不多久祖母还会送她来的。然而这一等便是三年。

见母亲掉泪,温梓童心头也涌上一股酸意,随即这感觉染至眼眶,眼看着也要哭出来的样子。

便在此时,李玄愆突然说了一句:“我是需得立即折返山庄,不过温姑娘倒是可以留下来小住两日。”

这话一出,定北王与王妃加上温梓童,三人俱是一怔!之后温梓童不敢置信的小声又问:“殿下此话当真?”

李玄愆与她四目相对,勾唇浅笑,反问她:“我此前可有骗过你?”

“自是没有……臣女只是太过激动。”温梓童被他诚挚目光逼视的低下头去,强忍着那股热流烧灼至脸颊,生怕母亲又看出什么。

李玄愆又转身对着定北王微微欠身,拿出晚辈姿态来问道:“不知温姑娘住在王府里,可会叨扰王爷?”

定北王哪敢托大,立马也陪着颔了颔首:“哪里,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殿下苦心安排,本王在此代拙荆一并谢过。”

王妃也随着王爷对四皇子颔了颔首,跟上一句:“多谢四皇子体谅,能为童儿在那边周全。”

“好说。”李玄愆笑笑,最后目光落在温梓童身上,突然就止了笑意,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

虽则他也明知这仅是短暂的分离,至多两日他就会来接温梓童回去。可自打这次来宣城后他们每晚都会碰一次头,已令他习惯了这种固定的照面。如今想到两日不能见她,不免有些难适应。

正如古语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李玄愆离开后,温梓童便随母亲回了房,同时王妃也告知王爷今夜他可以睡书房了。

*

避暑山庄内,贤妃已被软禁了两日。

她这会儿正坐在地上,后背靠着粉墙,形容疲惫,嘴唇干涸……她已两日两夜没阖眼了,也没有吃一粒米饮一滴水。

打从皇上动怒的那个早晨起,贤妃便被锁在院子里,在皇上听闻了六皇子曾来探视,并隔门叙过话后,更是命人将贤妃关入寝室,连院子都不能去了。

就这样暗无天日的囚于一间屋内,门窗紧闭,帘幔遮掩……她仿佛已能看到自己回上京后的每个日夜。

不不不……贤妃突然反应过来,或许她没有那个命一辈子被囚于冷宫。

毕竟身为后宫嫔妃给皇上下毒,这是何其大的罪名?皇上还能饶她不死吗?若是皇上再多些疑心,疑她如此胆大包天是受家族指使,到时只怕整个家族都要为她陪葬!

桓儿呢?桓儿失去整个家族的支持,到时又如何是四皇子的对手?只怕四皇子随便安个什么罪名给他,都能将他迫害了。

贤妃心下一凛,意识到她不能认输,绝不能现在就认输。

贤妃突然身子向前趴下,四肢着地快速爬了几步,爬到窗户跟前,她略显吃力的扶着一边的案几站起。她一把扯开窗幔,瞬时一道强光刺入黑暗的屋子里,将她眼睛刺得生疼!

她向旁一躲,等渐渐适应了光明,才又忍着不适将脸凑到轩窗上向外看去。

这里看出去能看到半个庭院,可是院子里除了几个带刀的禁卫不时巡逻下,并没有其它人的身影。贤妃明白她身边的宫人们定是也被锁在某间屋子里了。

她失望的将厚厚的帘幔放下,整间屋子瞬时重回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