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愆垂眸在那帕子上看了一会,才缓缓伸手去接。
接回手中,送至鼻尖儿轻轻嗅闻一下,暗道那香气果然洗多少水都不会散去。之后便笑着盯住温梓童,另有一番意味的道了句谢:“姑娘费心了,这棉帕对我……极其重要。”
最后四字他甚至有意拖长加重。
这话不禁令温梓童心下一暖。虽则她认为李玄愆并不知这帕子系她所赠,可听到他亲口说喜欢这帕子,仍觉心中甜蜜。若非她低着头暗暗咬了两下唇肉,怕是下一刻就要将那喜悦之情外溢出来。
她自以为掩饰的极好,可那些娇憨又羞涩的小表情,却是尽数落入李玄愆的眼中。
他生怕她怯耎,故而也不拆穿,只平静的暗中留意着,好似什么也没察觉。
待温梓童觉得情绪可以掌控住了,便佯作无事的抬起头来,“想不到这棉帕竟是殿下如此看重之物……”她平静中裹挟着一丝猎奇,晶亮的眼珠儿稍稍一转,谨慎的试探道:“不知这帕子可是有什么特别的来历?”
始终保持清肃态的李玄愆,这下也终于有些把持不住,唇边不自禁的漾开一抹笑。他薄唇紧抿了下,而后开口:“是一位姑娘送的。”
温梓童心下一凛。
当初她让丫鬟送这帕子时特意易了妆容,且只交到李玄愆身边之人的手上,转头就跑了,应是不会留下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再说当时丫鬟也说了,是代人转呈。
他该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温梓童暗暗咬牙,虽则她暂时不想让李玄愆知道帕子是她所赠,可也不想这份心意记至旁人头上!
许是看出了她的恼意,李玄愆便不再逗她,立即改了口吻,颇有点儿劝哄的意思:“其实这姑娘我也并未见过,不过是悯其心意……”
稍一停顿,他以逗闷子的语气点道:“我倒曾暗中期冀过,这送帕子的姑娘,姓温呢。”
“呵呵,”温梓童干笑两声,“殿下说笑了,臣女并不善女红。这帕上青竹绣艺精巧,又以野菊点缀其中,青黄辉映,雅致非常,想来定是位慧心巧思的姑娘。”
这回便轮到李玄愆笑了!
想不到这时候她还不忘暗暗的夸赞自己几句。
温梓童圆瞪着一双桃花美目,万般不解的看着他。他也略止了笑,道:“若非你提醒,我倒是没看出那黄离离的一片竟是野菊!”
这话可真的是有些伤人了。温梓童怔怔的,突然有种痴心错付之感。她千辛万苦绣出来的百日菊,何等妙思?他竟嘲笑她的绣艺……
“殿下,时候不早了,臣女得回去了。”说着,温梓童福了福身,扭头就走。
见她真恼了,李玄愆也略懊悔起先前逗闷子过火,拂了她心意。于是赶忙祭出另一件事来补救:“明日一早我在此等你,带你去见你母亲!”
温梓童果然驻下步子,转回身来朝他点点头,脸上已是不似继续生气:“臣女谢过殿下。”说罢,这次便真的走了。
久久的凝望那娇妙的背影,李玄愆唇边浮着浅笑。直至身影融入夜幕,他才也提步离去。
*
沉夜入更,树影重重。此时山庄内但凡是有主子居住的寝殿,皆掌起了灯烛,贤妃的寝殿自然也不例外。
走在九曲回廊上的六皇子李桓,如这几日一样正往母妃的寝殿去问夜安。
在宫里时规矩森严,即便身为皇子也不能日日往后宫跑。可来了山庄规矩变松动许多,更添了人情味儿,故而他一连几日,都像寻常人家的儿子那样奉行晨昏定醒,来给母妃问夜安。
其实他如此做,也不乏母妃的良苦用心。母妃如此安排,也是想借机增近他与父皇的父子之情。毕竟父皇这些子日都是歇宿在母妃这边。
只是拐过弯口时,李桓隐约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他凝眉远眺,居然看见母妃寝殿的椒墙外,站着一排擐甲执锐的禁卫!他不由得放慢了步子,直至最后驻停。
亦步亦趋随在身后的小黄门见六皇子驻步,立马也停了下来。接着便听李桓问道:“今日母妃殿中可传有什么异况?”
小黄门摇摇头,“奴才没听说啊。”
犹豫片刻,李桓还是抬脚大步朝着殿门走了过去。
临近大门时,果然有禁卫拦阻了他入内。他便问是出何事了,禁卫便依着刘总管交待的说辞,解释道:“贤妃娘娘水土不服,突染恶疾,不宜见客。”
“母妃病了?”李桓将信将疑,明明昨晚他来时母妃还是好好的。再说若真病了,为何要禁卫守在这儿?
随即他坚持道:“母妃既是病了,我便更要进去探望才是!还不快让开!”
面对六皇子的发威,禁卫们浑然不在意,只肩膀挨着肩膀,如一堵墙般挡在大门前,不容六皇子通过。
李桓这下当真怒极!平日里再不争不抢不受父皇宠爱,他也好歹是位皇子。如今母妃不知犯了何错被父皇禁于寝殿,他却连知情的权力没有。
便在双方僵持之际,忽然那扇门从里面被拍响了两下!李桓顾不得管那禁卫,只将目光移至门上。
就听里面传来的是母妃的声音:“桓儿!”
“母妃!”李桓两眼怒瞪,在两名禁卫中间冲过,然后快步冲至门前,扑在那门上:“母妃,您可一切尚好?”
禁卫转身欲去拦阻,跟着六皇子一同前来的小黄门却是个机灵的,连忙出手拉上两人胳膊,不卑不亢的道:“皇上顶多是不让六皇子入殿内与娘娘相见,但母子二人隔着门扇说几句总不为过吧?再说贤妃娘娘伴驾二十余载,你们不会真以为随便出点什么事儿,娘娘就能失势吧?”
两名禁卫也从这话中听出几分道理,转头看看六皇子确实只隔门说话,并无硬闯之意,是以便发了发善心没再上前拦阻。
小黄门见这两位禁军不是铁面包公,有可乘之机,便悄悄从袖袋里掏出两锭银元宝,动作极快的塞到两人手里。避过他人视线暗中行了贿,嘴上却不提,小黄门只顺着他们先前的话问道:“不知对于贤妃娘娘的‘病’,皇上是如何交待的?”
禁卫见他算是上道,便小声回答了几句。只是他们知道的也不多,被调来此地守门时只听闻贤妃娘娘得病,怕病气外传,这才封锁寝殿。
自然,他们心里也明白这只是表面上的说辞。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触怒圣颜,就不得而知了。
而此时隔门与母妃对话的李桓,也是一头雾水。母妃只字不提犯了什么忌讳,只随着那些人道自己染了怪病,会过病气给接近她的人,是以不能外出,也不能见人。
李桓如何也想不通,母妃为何到此时还瞒着他?若是将实话告诉他,说不定他还能想法子求父皇消气!
贤妃自是不敢如实相告。她犯下的那些罪行,后果会如何她心里最明白。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桓儿置身事外!
她的那些诡计虽周密安全,可实施之时她便想到了可能有这样的下场,但她仍要搏一搏。若是什么都不做,太子之位必然是四皇子的。可若是她做了,起码她的桓儿还有一线机会。
即便东窗事发,无非是她一人担责,桓儿也只不过是失去原本就毫无机会的太子之位。怎么算都是值得一搏的。
自打昨日命李嬷嬷在棉花上动了手脚,她便一直提心吊胆,整夜没有睡好。可是打死她也没想到,好好的一盘棋,竟是因着几只鸟儿啄食了棉絮,而输的满盘落索。
她委实不甘。
可是此时,她依旧语气平静的隔着门,对六皇子说道:“桓儿,母妃的身体,自有人照顾,你无需太过挂心。你父皇这两日批奏疏繁忙,你也万万不要去找他……”
六皇子自然听得懂这话中之意,母妃这是要他莫掺和进来,更不可去父皇面前求情。如此,他也更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回自己寝殿的路上,李桓如丢了魂魄一般,眼神空洞,步步僵硬。回去后他坐在床上思考了一夜,天亮时终是拿定了主意。
母妃说的对,他不能这时去找父皇。不管母妃做错了什么,父皇能下此旨意必然是在气头上,这时去求情也于事无补。
他得先保住自己,唯有保住自己了,才有可能未来为母妃求情。再说只要回了上京,他还有舅父可倚仗……
想通此节,李桓便只当做什么都不知,倒身睡觉了。
*
天蒙蒙亮时,温梓童便早早起身。
分配来临时伺候她的宫人正帮她绾发髻,她透过铜镜看着,不断的要求宫人将那髻绾得高一些,再高一些。宫人不解,却也只能照做,直到她满意。
将人遣出后,温梓童从首饰匣子里翻出一堆金簪来!
平日里她最烦金饰,觉得艳俗,不似玉雅。可如今她却独稀罕这金器。毕竟金器拿去换钱是再方便不过,当铺里多是些没眼光的,上好的古玉都能当出白菜价来。
今日她将发髻绾的高高的,足够插上十支八支金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