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切如他所料,是姜贤妃的手笔!
紧紧攥起的拳头暴起着青筋,将那封信函握成硬硬小小的一团。李玄愆紧咬着牙关,才抑制住调头折返回父皇寝宫,将姜氏那贱人的罪行当场揭穿。
强自镇定下来,他微微侧转过头,狠眯起双眸觑了一眼身后的寝宫,然后用力一甩宽袖大步离去。
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既然证明了毒手乃姜贤妃所下,那在宣城的这些日子她迟早也会再动作。
姜贤妃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撑在她背后的姜氏一族,尤其是其兄长——禁卫军总统领姜达。
即便现如今已查明真相,言之有据,但也不排除姜家无理辩三分,最后随便找个宫人出来当替罪羊!故而若能在宣城抓个正着,方能叫姜家百口莫辩!
一切猜想得到了证实,搬倒贤妃也仅差一个令她当众露馅不容狡辩的现场。
而此时宣孝帝的寝宫内,贤妃正伺候着圣上服用太医刚煎好送来的汤药。
宣孝帝精神大好的斜靠在罗汉榻上,随手打开一本奏疏,闲适的过目批阅。
今日听了太医所言,着实令他心情大好,原本以为渐入下坡的身体,竟因着这次来宣城避暑而有所好转。看来他还能在这帝王宝座上再撑几年,也能有更充足的时间为他的沭儿好好绸缪。
姜贤妃从宫人的手中接过药碗,使了个眼神示意宫人们都退下。随后便拿调羹轻轻搅动,使滚烫的药汁散发些热度,快些适宜入口。
搅动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姜贤妃便舀起一勺凑在唇边小心翼翼的吹了吹,然后往宣孝帝的嘴边送去:“皇上,臣妾先服侍您吃药。”
宣孝帝将奏疏合起放至一边,伸手便要去接贤妃手中的碗。孰料贤妃却是灵巧的将手向回一收,避开了他。
宣孝帝不由得笑笑,“别闹,朕既不是三岁孩童,也没有病入膏肓,哪里需爱妃一口一口的喂!”
贤妃也随之莞尔,却依旧固执己见的亲手拿着勺子递至圣上嘴边儿,娇嗔道:“皇上纵是龙精虎猛,妾身也想亲自服侍皇上啊~”
见她执拗,宣孝帝略显无奈的笑笑,头稍稍一低,将勺子里的药汁咽下。觉得这算是达成了她服侍自己的心愿,于是又要去接碗:“好了,你喂也喂过了,余下的朕自己来便是。”
姜贤妃却又是一躲,声音娇得似个十七八的大姑娘:“不嘛~臣妾就是想好好服侍陛下,陛下休想帮臣妾偷懒!”
宣孝帝笑着摇摇头,委实无可奈何,只得收起双手安心的倚在软靠上,由着姜贤妃伺候。
姜贤妃面上始终挂着甜美的笑,却是每喂下一勺,心中都在恨恨的想:
皇上啊,您的心里只有先皇后,和她留给您的四皇子!臣妾自知活人争不过死人的道理,既然永远取代不了先皇后在您心中的位置,那不如就送您去见她,以解您这十数年来阴阳两隔的相思之苦!
不过在那之前啊,您还得先帮妾身一个小忙。
立桓儿为太子,扶妾身做皇后……
想到这里,姜贤妃略微动了动恻隐之心。看着手中所持的调羹,很快又释然。只心道:这便算您彻底糊涂之前,妾身偿您的温馨回忆吧。
很快一碗汤药便喂完,宫人进来收了碗和之前捞出的药渣,将药渣交给等候在殿外的小医官。依照宫里规矩,但凡皇上入口之物,享用前试过银针,用完之后的残渣还需太医院留档一月。
贤妃漫不经心的瞥一眼,心中隐隐不屑:哼,多蠢的人才会在一查一个准儿的饮食中动手脚?
待人都退下,姜贤妃又喂了宣孝帝一颗蜜饯,随后关切道:“皇上,宣城比上京要凉爽上许多,内务府拿来的凉被太过单薄,昨晚您睡着时,臣妾看您蜷缩着手脚,只能临时给您添了件轻裘。”
宣孝帝服完药后重新拿起奏折,对于贤妃在耳边的絮叨有些充耳不闻。听她抱怨了内务府一通后,又招来李嬷嬷,将换被褥的事仔细交待下去。
李嬷嬷领命:“娘娘放心,老奴这便去库房取些今年新收的长绒棉来,好好晒上一日,明晚便能絮出一床又暖又软的新被子!”
“嗯,快去吧。”姜贤妃吩咐时,特意和李嬷嬷对了一眼,有所示意。
李嬷嬷旋即明了,不动声色的给两位主子告了礼,便退下了。
不多时,骆九便将这消息递至了四皇子耳边。
李玄愆抿唇浅笑,心里明白这是今早太医的话令贤妃着急了,生怕之前施放许久的药劲儿都成了无用之功。
毕竟这种药效极缓的慢性药,早期一但中断,余毒便会慢慢代谢出体外,再接续等同从新开始。
他命骆九继续盯着,显然这一两日便是收网的最佳时机。
当晚,密切盯紧此事的骆九,亲眼看见李嬷嬷带着两个小宫女偷偷摸摸出现在晾晒棉花的院子里。
这处宫殿明明是贤妃暂居,三人在自家范围行事,却好似做贼一样谨慎的四下张望,生怕有人知道她们来过。
随后便见她三人在那棉花垛里翻弄几下,只是距离略远,加之夜幕笼下,动作看不太分明。
待三人匆匆离开后,骆九也跳下檐顶,轻快的落在棉花垛前。伸手摸了摸,发现原本干松的棉花皆带了水气,显然刚才那三人往上面洒了水。
骆九随手收起一小朵为凭,转身离开。玄衣罩笼下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暮色里。
而此时的李玄愆,正坐在忘忧亭的顶子上,陪身边美人赏着月亮。
适才他问温梓童,姚婉娘是个何样的人?温梓童的思母之情果然被这话更加激起来,此时正娓娓对他讲述着尚能记得的一些美好回忆。
他认真的听着。她平淡的讲述,却好似是这世间最美好的音律一般动听。明明那些故事都是再寻常不过,可他听得却格外入神。
他知道,这些话定是在她心中积蓄已久,只可惜诺大的平阳侯府,却无人可说。是以今晚被他随口一问,她泛滥成灾的思母之情,便如黄河决堤,滔滔不绝的涌出。
李玄愆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不告诉温梓童他已查到了她母亲的下落。如此,她便得天天准时来此处与他碰头,问问进展。
若是能这样拖上三个月……李玄愆内心阴测测的闪过这个念头,随即便自嘲的低头笑笑。他可时变的这样卑鄙了?
静谧的园子里,针落可闻,是以这极轻浅的一笑也显得有了力量。
讲得正在兴处的温梓童,蓦地被他这一笑打断,转头看着他:“这很好笑吗?”她一脸无辜,茫然的眼神中微微裹挟着恼意。
她刚刚不过是讲到儿时,母亲嫌她总是凫趋雀跃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便在她的脚踝处绑了根红绳。如此便能使她步子迈不大,步履既轻盈又安详。
可是那个年岁的孩童正值顽皮之时,她的红绳被三姐姐五妹妹看见了便取笑,俩人合伙抢了她的东西跑,害她一迈步子追就摔了个大马哈!
结果摔掉了一颗门牙。
万幸只是乳齿,过两年又长出了新齿。不然好好的一个姑娘,便要就此落下诟病。
这么悲惨的故事,李玄愆居然能听得一乐?温梓童看着他的目光禁不住就幽怨起来。不由得心道,重生一世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么?他怎的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
李玄愆刚刚的确是走了神儿,只顾贪恋从她口中吐出的动人字符,全然是当首仙乐来聆听的,一时竟忘记体会其中意思。
此时被温梓童不满的看着,他便有些愧疚起来,“你……再重说一遍,可好?”
温梓童一听,方知他先前并非是觉得故事好笑,而是压根连听都没听进去!这下便更觉委屈,娥眉一蹙,酸意瞬时涌至眶睫,扭头就要离开。
可她只顾着与李玄愆置气,一时竟忘了二人乃是坐在离地十余尺的亭子上面,这一扭身便突然坠了下去!
“小心!”说时迟那时快,李玄愆喊出这二字时,双臂也同时够了过去!就在温梓童的身子堪堪坠下檐口之际,他也及时抓住了她的两条胳膊!
忘忧亭上,李玄愆横趴在亭檐,伸下的两手牢牢抓着温梓童纤细的小臂。而温梓童的身子则当空悬挂,除了被握住的手臂外没有一点着力处。
她仰着小脸看着他,吓的已是花容失色,却是不敢说话。此时哪怕是大喘上一口气,仿佛都能加重她的身子,从而令这局面更加的艰难。
“别怕!”李玄愆认真的看着她,出言安慰。随后双臂猛然用力,给了她一记向上的力道!使温梓童的身子稍有腾起。
同时他握着她小臂的手也快速松开,就势揽在她的细腰上,奋力一捞,便将人给重新救上了亭檐!
温梓童的两脚虽突然有了着力点,却仍未反应过来,身子刚一立住,紧接着便遁那惯性向前失重的扑倒过去!
而将将爬起的李玄愆似也没有什么防备,就着她扑来的力道,也向后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