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名堂

楚荧从卖话本子的铺子里走出来时,却看见江斜正站在书店门口等她。

月光下,江斜背靠着书店的门框,低着头玩弄着手中的一把折扇。江斜身形颀长,明明是一个看着有些懒散的动作,楚荧却偏偏看出了几分风雅来。

“嫂子来啦嫂子来啦!”跟着江斜的三个少年看见楚荧来了,老大赶快偷偷嬉笑着拉了拉江斜的袖子,小声地说道。

“林一,不许胡说。”江斜用折扇轻轻敲在老大的脑瓜上,好好用眼神警告了一番,这才转过头来看楚荧,笑着说:“楚老板大气,直接把我的酒饭钱结了,倒是我先前看错了。”

楚荧悄悄撅了噘嘴,却是心中对江斜叫她这个称呼有些得意,不由莞尔。

“既然楚老板结了我的饭钱,那小的自然是要回报一番的。”江斜笑眯眯地接过了楚荧手中拿着的几个话本子,道,“小人不才,那便唯有亲自送老板回府来报答了。”

突然间手中拎着的东西便被江斜拿走了,楚荧看着空空的手中愣了愣。

“那个,我有马车……”

没等楚荧话说完,江斜却用嘴型冲她说出了“江心”二字。

江心?

楚荧顿时就明白了,自己今天落了江心的脸,江心怕是要找她的麻烦了。而她今天偏偏歪打正着,给江心的兄长——江斜,出了饭钱,故而江斜今天这是要从妹妹的手里保她了。

尽管江心如今风评算不得好,但到底还是个实打实的郡主。若是她没遇到江斜,真的同素雪两个人走了,她们两个姑娘,再加一个手无寸铁的车夫,怕才是会遇到危险。

“你可以选择坐我的马车,或者,我陪你走回秦府。”江斜善意地指了指书店外边停着的那架富丽堂皇到看起来有些用力过猛的马车。

楚荧回给江斜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

江斜很自然地跟她保持了一个身位的距离,二人并排走在回秦府的道儿上,素雪跟在二人的身后,三个少年便跑跑跳跳地跟在左右。

林一走在江斜身边,一边走一边兴冲冲地跟楚荧说:“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们兄弟三个本都是乞儿,还是江斜哥钱多,愿意给我们口饭吃。”

“江斜哥可真的是大好人!”林二认可地点点头,接上话,“我们只是太关心江斜哥的终身幸福了,方才并没有冒犯姑娘的意思,姑娘可千万别介意啊。”

林三弱弱地发了声:“但是江斜哥也是真的挺有钱的,姑娘若是想换位夫君,不如考虑一下……”

话还没说完,便被素雪用恶狠狠地目光剐了一眼,缩了缩脖子,没敢继续说下去。

“之前问过你的那块地——就是京城郊区那块,我已经买下了。”气氛有些尴尬,江斜随意捏了个话题。

楚荧也是非常配合地忽略掉了三个小朋友的话,想了想,问:“果真是要用来建宅子?”

江斜点了点头,接道:“你那个主意不错,我便按你的法子去修了。”

“——有钱真好。”楚荧不由地看着身边这位有钱的“憨憨”感慨道。

有钱果真是好的,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拘束。

只是,待她和离从秦府出来之后,她一个出身官家的女子,和离后在京城里又该如何傍身。难道她真的要一辈子都待在楚府,靠府里养着她一辈子吗?又或者是听从家中的相看,随便找个差不多合适的人再嫁。

她既然重生,那便不仅是要“活下去”,还要依着自己的心意,堂堂正正地把这一生过得好。

如此想着,楚荧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自语般开口道:“我将来也该开个什么铺子傍身才是……”

江斜没接话,只是侧目挑眉看她。身边的姑娘虽是一身平凡不过的布衣,但却依旧掩不住天生秾丽的好颜色,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大家闺秀的温婉端庄——但却又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不同的灵气。

静山寺见她的时候,她面对他,不卑不亢地同他“交易”江心的身世。对上自己的妹妹江心的时候,她同样没有因为郡主的身份而有丝毫地顾虑,毫不客气地全部回敬了回去。太后宴上,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时候,她依然能用一支舞惊艳众人。而今,她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却想着要自己立足。

她本不该在这深宅中,以“秦夫人”的身份小心翼翼地看府中人的眼色度日。

她本可以作她自己——“楚荧”,活出更加惊艳绝伦的样子。

半晌后,江斜才点了点头,笑着接上话:“那我便真的等着称一声‘楚老板’了。”

“楚荧,你怎么才回来。”

正思索着自己和离之后的打算,楚荧便听到了秦穆尧喊她的声音,抬头看见秦穆尧手中拿了个披肩,站在秦府前面。

秦穆尧也是才办完公事回来不久,却听说楚荧这么晚还没回秦府,竟第一次有了想要等他的这位正妻回府的冲动,便笨拙地寻了件女子的披肩,站在门口等楚荧。

他曾经晾了自己的这位妻子太久,秦穆尧想,楚荧以前都是个规矩内敛的女子,若是自己从现在起对她好,楚荧定会原谅他,愿意好好跟他共度一生。

没想到不知不觉已是走回了秦府,看见前边站着的秦穆尧,楚荧反倒是轻轻皱了皱眉——他这搞的又是什么名堂。

“穆尧这是在做什么。”

又看见跟在楚荧身边的,除了素雪,竟是江斜把她送回来的,秦穆尧也是皱了皱眉,看见楚荧完好的发髻和妆容,又看见两人隔着的距离,这才舒展了眉头。

“……夜深露重,怕你受凉,我便想着等你回来。”秦穆尧却不知道如何开口,面对楚荧的疑问,有些手足无措地道。

楚荧看了一眼秦穆尧抱着的披肩,艳丽上好的玫红色暗纹锦缎面料子上,又用金线绣了花纹。

冷笑了下,楚荧无奈地摇了摇头,同身边的江斜和他的三位小友微微福了身子拜别,又感激地向江斜点了点头,然后慢慢走到秦穆尧面前,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穆尧,你拿着郡主的披肩,却说是来迎我。”楚荧抬头,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你倒是也不必这样辱我。”

说完,然后绕过秦穆尧站着的地方,径直和素雪一同进了府里。

竟是连眼神,都懒得施在这人身上半分。

只留下秦穆尧面色阴沉地站在原地,视线又缓缓落在了不远处还未离开的江斜身上。

方才江斜送她回来的时候,两人同样穿着浅色的长衫,虽是保持着距离,但是并排走到一起,甚至还能客客气气闲聊几句的样子,却有种说不出的登对。

秦穆尧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住了手中的披风,连青筋都是隐隐凸显了出来。

明明先前进宫那日,他也曾牵着楚荧的手,同她衣袖碰撞,并肩站在一起。

可是如今,楚荧依旧是落落大方规规矩矩的样子,只是看他的目光却始终是淡淡的。

这比欢喜或者是悲愤更加让秦穆尧感到害怕——楚荧看他时候,分明不再带着一丝多余的感情。

楚荧明明还是他的妻子,当秦穆尧想回头抓住这份美好的时候,他这才恍惚发觉,二人的距离,似乎是更加遥远起来。

他突然觉得很刺眼得很,原先手中抱着的华丽富贵的玫红色披风也是悄然掉在了地上。

“……未来妹夫啊,我向来听说秦府家风严正,但是今天看到你这位正妻的吃穿用度,我现在倒是有些怀疑了。”

见秦穆尧一直盯着他,江斜有些尴尬,笑了笑,也是开口道,“连正妻都是只能穿布衣这个待遇,将来莫不是还要克扣心儿吧。难不成你们秦家是看准了我们承阳候府的嫁妆不成?”

秦穆尧被江斜这么一说,面色更加难看起来,只能答:“秦家是白手起家,注重勤俭,并无克扣女眷用度之意。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还请舅哥放心,待心儿进了秦府,我定不会亏待她。”

“那就好,莫要折了我侯府的颜面才好。”江斜施施然站着,笑说。

秦穆尧冲着江斜拱了拱手,这才转身一人回了秦府。秦府周围安静,四下无旁人,唯留下那件玫红色的披肩还落在秦府外的地上无人问津,甚至显得有几分凄凉。

“跪下。”

江斜站在原地,道。

除了方才的三个少年,四下无人。

“我猜两位是郡主的暗卫吧。”江斜冷冷地开了口,一张俊逸的脸上都浮现了些寒意,“方才在酒楼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两位了,跟了这么一路了,此时还不出来,是真当承阳候府里,我江斜是死的不成?”

江斜这边说着,身边方才还古灵精怪的几位短衣少年,此时便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起来。

楚荧梳洗完,坐在贵妃榻上,素雪又把方才新买的话本子给楚荧递过来。染梅却是过来,跪在了楚荧的旁边,神色不大好看。

“少夫人,方才淮恩郡主的人又来找过我。”染梅战战兢兢地解释道,“是少爷院子里的一个小厮。”

听了染梅这话,楚荧反而是又来了几分兴致,之前染梅一事她解决得利落又干净,至今外边人都只以为是染梅没服侍好主子才受了罚,除了知道分寸守口如瓶的韩嬷嬷,倒是没人知道染梅对楚荧下过毒一事。

说着,染梅又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牌,双眼通红地捧给楚荧:“那个小厮还把这个转交给我,让我拿着郡主的玉牌,再出去找人领一味新的毒下给少夫人……”

“那便去领,把毒药带回来也给我瞧瞧,郡主这次到底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楚荧神色愉悦,点了点头,对染梅说,“郡主那头的人你如往常一样接着应付便是了,你家人我自会护着。”

接过玉牌拿在手中把玩,触感温凉,楚荧不由地勾了勾唇角。江心今日先是派人跟着她,又让染梅给她下毒——没想到江心这么快便坐不住了,这就想早早要她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