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楼开业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姜素昔忙得不可开交,一口气撑着,也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了。
终于,赶在阳历新年之前,好歹是开业了。戏楼就被明明为“南熏阁”,取自熏风南来,遇我知音之意。
戏楼的匾额都是由周既臣提的字,字体遒劲有力,颇有古风之大气。
这阵子,无论是家人,还是要好的朋友,都尽可能地陪在姜素昔的身边。他们仿佛被统一训练过一样,什么都不说,只默默地陪着她。
姜素昔明白,他们只是怕她孤独时暗自伤心罢了。
她很感激,即便没有了爱情,她仍有这温暖的一切。
一周之前,孙兴柔又发了一条模棱两可的微博,“不要过度猜测,让一切顺其自然,随风去吧。”
看见这条微博,就连戴小米都没有往日的聒噪和义愤填膺,这时姜素昔才知道,她果然是大家可怜呵护的对象了。
算了,都过去了。
戏楼的首场戏,是改编嘉哥所写的大热IP,姜素昔从全国各地的剧团选来的最优秀的一批年轻京剧演员,配上从盛鸿借来的舞台灯光团队,打造的新戏之作。
工作室宣传组的人都是从盛鸿出来的,专业能力确实很强。姜素昔这段时间的热度,加上嘉哥原著粉,让首演当晚的票一经发售,就秒空了。
作为老板,姜素昔并没有参演。她当晚的职责就是参加一场小型的剪彩仪式,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台下听戏。
已入深冬,好在戏楼室内的暖气挺足的。为了配合这古韵古香的氛围,姜素昔特地选了一条深色暗花的修身旗袍。
玲珑的身段被旗袍修饰得毫无瑕疵,她挽起发髻,在梳妆台前画着淡妆。
戴小米坐在一旁,不错眼珠地看着她。
“想什么呢?”姜素昔看着她那痴呆的样子就想笑。
“我在想,这要是搁在民国,我拼死也得立个山头当个大王。不为了权力,能把你抢回家当姨太太就行。”
姜素昔被她逗笑了:“可拉倒吧,费这么大劲,就当个姨太太。足见你也没多爱我。”
“哎,姨太太才好金屋藏娇。”
就在这时,一位小演员进来:“姜总,后台门外有人找。”
戴小米闲着没事,就问了一句:“谁啊?昔昔化妆呢,需要等一会。”
那小演员回道:“他说他叫沈霁瑜。”
仍在画眉的手滞在了那里,她不知道该不该起身。几乎一个月了,沈霁瑜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了音信。
突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姜素昔有点不知所措。
戴小米起身,按住了姜素昔的肩膀:“你坐着,我去会会他。”
戴小米出门,就看见沈霁瑜手中捧着个匣子,正规规矩矩地站在化妆间门口。见出来的是小米,不免情绪略有低落,他局促地说了一句:“如果可能……我想见素昔一面。”
“沈哥,有什么事,等今晚演出结束再说吧,素昔一会还要上台剪彩。”
“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戴小米没有好气:“你当然可以说完就走,然后留素昔一个人在这伤心。她刚化好妆,你轻飘飘几句话就走了,她要是哭了呢?哭红了眼睛哭花了妆,上台好看么?那么多记者那么多观众看着呢。沈哥,做人别太自私,你痛快了,不能让别人不痛快。”
沈霁瑜握着那匣子的手指骨节泛白。
戴小米话虽难听,但也是实话。他只能悻悻地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这一切,素昔在屋内都听见了。小米进来,她装作不介意地问:“霁瑜说什么?”
“没什么,祝你开业大吉。”
姜素昔看着镜中的自己,也不知跟谁说呢,兀自呢喃:“好,大吉。”
剪彩仪式姜素昔请了很多人,有戏院的陈院长,有她那商界戏曲界名气都响当当的母亲姜毓微,有盛鸿的周靖凯,有原著作者嘉哥,有一群平都城内响当当的票友……
剪彩非常成功,下了台,姜素昔坐在戏楼最中央的那张桌旁,与她只有一身之隔的,是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沈霁瑜。
那身西装姜素昔认识。正是与孙兴柔被偷拍的照片中穿的那一件。
姜素昔想到这,也晃了神,脚下一个没注意,高跟鞋崴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
坐在椅子上的沈霁瑜眼疾手快地扶了姜素昔一把。
众目睽睽之下,姜素昔莞尔一笑,优雅致谢,然后松开了沈霁瑜的手。
手指轻轻滑过他袖口的那枚袖扣,在指尖留下一道血凛子。
素昔揪心一疼,目光自然落在那枚袖扣上。D姓品牌标准logo,是个老人的头像。
脑海里不自觉地蹦出一个想法来,他换袖扣了。
袖扣……姜素昔突然一愣,仿佛想起了什么。她猛然回头看向沈霁瑜,沈霁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吓了一跳。
她刚想说什么,台上的锣鼓已经响起。
她又将头转了过来。
无论如何,等演出结束再说吧。
一切如预想的一般顺利,每一个选角,每一个剧情设计,每一个舞台效果,都足以让掌声如雷鸣般久久不息。
大幕落下,无论是原著粉,还是戏曲迷,都迟迟不肯动身离场。
姜素昔在大家的簇拥下走上台,又返场为大家唱了一段《大登殿》。众人才恋恋不舍地慢慢退场。
姜素昔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她突然觉得,这么多年的努力,有了它最好的结果。
视线落在台下最前排的几张桌上,陈院长仍沉浸在戏里没回神呢,而沈霁瑜仍旧满眼痴迷地看向台上的姜素昔。
或许是太高兴了吧。姜素昔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情情爱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孰对孰错,本就说不清。
她突然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那笑意的温度传递给沈霁瑜,足以让对方热泪盈眶。
两个人没有再对话,沈霁瑜手里仍旧捧着一个匣子。兴许,是给姜素昔的开业礼物吧。
那就大可不必了。
姜素昔自知没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每每睹物思人,仍旧介怀。索性还是不收那礼物吧,免得回到家里,又一阵暗自伤神。
她走下台,走向了陈院长。
老头儿嘴里还哼着一段流水呢,越哼越高兴。
“啧啧,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姜素昔扶着他往戏楼外走去,此刻观众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一边走一边问姜素昔:“接下来的规划是什么啊?”
“这出新戏再演上一阵子,我又在网络小说里看中了几个合适的,还在谈版权。隔一段出一出新戏。”
陈院长不置可否,转换了话题:“你们这个戏楼的票,有点难买啊。”
姜素昔点头:“是,据说开票就秒没了。”
“那如果不会用网络购票的人,该怎么办?”
姜素昔一愣:“这样的人,不多了吧?”
陈院长摇摇头:“要不是你送我一张票,我就来不了了。压根不会抢,用不明白那些挨屁屁。”
挨屁屁……姜素昔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可还没等笑容冷却,刚走到门口的她突然感觉眼前一个人晃过。
在电光火石间扑向了她,随后二人都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惊魂未定的姜素昔半晌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竟然被沈霁瑜抱在了怀里。
而此刻的沈霁瑜,全身通红,红色液体仍在从他湿漉漉的头发上向下嘀着。
姜素昔身上也粘上了不少这种红色黏腻液体,但好在沈霁瑜护着,头和脸还是干净的。
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很快就能辨别,这是红色油漆。
台阶下,以为老者一手拎着油漆桶,一手拄着拐杖,狠狠地将油漆桶扔在了地上。
他指着姜素昔的鼻子,颤颤巍巍地骂道:“你们演的这是什么东西?你这是在亵渎祖宗!”
姜素昔懵了。方才的掌声与呐喊是真实存在的,她清楚地知道这场演出是成功的。
怎么就亵渎祖宗了呢?
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即便有千般错,也没有往人身上泼油漆的道理。
保安已经反应过来,将那大爷团团围住。姜素昔赶紧看向旁边的沈霁瑜:“哥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头发上的油漆仍在往下掉,朱迪抱着一大团卫生纸赶过来,和姜素昔一起帮沈霁瑜擦着。
擦也擦不掉,只能勉强睁开眼睛了。
这期间,那大爷嘴里的芬芳就没停过,姜素昔被骂得一阵心浮气躁,一把将手中沾着红油漆的卫生纸扔向了那大爷。
“这么大岁数了,艹艹艹的挂在嘴边,你那张嘴抹了开塞露了还是怎么着?尊着您是位老者,我们才没把您赶出去,还没完了?自己也不低头看看,艹艹艹的,您还有那功能么您?”
姜素昔机关枪一样的喷完,连自己都愣这了。
她都说了些什么啊……一旁的陈院长赶紧上来解围:“这位老哥哥,到底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那老头认得陈院长,仍旧喋喋不休:“陈俊鸣,你教出来的好学生!欺师灭祖!老祖宗留下来的戏,一分一毫都不能改。她不仅改了,还能耐到自己创戏了!”
姜素昔这才明白这老头发飙的原因,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正打算和他再理论一番,却被陈院长拦住了。
“老大哥,戏曲改革,从有京剧那天开始,就在一步步衍进的。不说别的吧,同一出戏,同一个唱段,不同流派就会有不同的词儿,你能说哪家唱得对,哪家唱得不对么?梅祖都曾引领过戏剧改革,建国之后又有了不少优秀作品。您怎么能说这种能够吸引更多年轻人的表现形式是欺师灭祖呢?”
陈院长顿了顿,“咱们真教条到把年轻人都拒之门外了,京剧就断在咱们这代人手里了,那才是真正的欺师灭祖呢!”
陈院长娓娓道来,老人家被说得哑口无言。
他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儿,却憨憨地不肯松口:“那也不能丢了传统。”
陈俊鸣点头:“是,是不能丢了传统。”
他转头看向姜素昔:“素昔,戏院培养你,是看中了你的专业度和灵活的头脑。我们想让你领着年轻人走上听戏的路。我们不能把年轻人关在戏曲的大门外,同样的道理,我们把年轻人圈进来之后,也不能把老年人给关在大门外。”
他拍了拍姜素昔的肩膀:“网上有句话挺对的,发自己的光,没必要吹灭别人的蜡烛。素昔,你是个做事周全的孩子,你可以做得更好的。”
姜素昔沉吟一会,点了点头。
她转头看向围在这里看热闹的人们:“接下来,南熏阁的演出会在不同厅设置不同的剧目。除周一休息以外,工作日三场新戏,两场传统剧目。周末全天连台,新戏老戏穿插开。另外,在购票渠道方面,我们会给现场售票预留更多的位置。每天留五十个老年半价票。”
她的目光扫过围观的所有人,问道:“各位,对我这个安排,还满意?”
众人叫好,陈俊鸣在一旁不住地点头。
这丫头,确实有灵气,一点就通。
终于所有人都散开来,姜素昔赶紧转头看向一旁的沈霁瑜,已经擦拭出脸部的大概轮廓了,看得清五官,可仍旧红红一片。
朱迪在一旁念叨:“哥,你把这件西服脱了吧,我给你找了个大衣先披上。”
沈霁瑜点点头,脱下了西服,嘴里却不住地嘱咐:“千万留好了这件西服,它有用!”
言罢,转头看向姜素昔,手里紧紧攥着的木匣子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昔昔,哥和你商量个事。今晚让哥回家住一晚吧,我这身,得回家好好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