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们一听邢队请客,都来了兴致,一个一个的叫嚣着得让邢队“大出血”,结果却选在了一家支队附近的夜间大排档里。
素昔笑了笑:“真会给你们领导省钱。”
素昔趁着邢队还没来,偷偷去吧台押了押金,和老板说好了不许旁人埋单。她以为自己做得足够隐蔽,可还是被小战士们看在了眼里。
几个人面面相觑,虽没揭穿,但心里也有数了。
邢队不知道从哪过来,等了半天还没到。素昔把菜单递给小伙子们:“都饿了,咱们先点菜,甭等他。他要是敢说你们,就说我让的。他舍不得说我。”
有了免死金牌,小伙子们也饿得够呛,不再谦让了。可素昔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群人好像心照不宣似的净挑便宜的选,小心翼翼的。
素昔纳闷,邢队也不是抠抠搜搜的人呀。殊不知大家已然知晓素昔埋单,根本不好意思点菜。
素昔看着这一个个精壮的大小伙子,哪个不是饭量惊人的年纪?这么绣花似的点菜,还不够塞牙缝呢,于是走到吧台前,让老板安排吧,菜单上有的都上点,不够的话再续上。
邢队磨磨蹭蹭挺晚才赶到,菜已经上了不少了。任素昔怎么劝,小战士们都不肯先动筷,素昔只得笑着嗔道:“邢队这队长当的厉害!”
邢队扫了一眼桌面:“咋没点酒?来来来,上点酒,我也陪你们少喝点!”
平日队里肯定是不许饮酒的,一听说可以喝酒,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都来了精神。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誓与领导一决高下的意思。
素昔看着好笑:“先吃点菜暖暖胃,酒马上就来。”
素昔想着既然自己张罗请客,没有不陪着喝点的道理。可邢队本能地拦住了她,饶是素昔已经比这些小战士们的年龄都要大了,可在他心里,素昔还是那个奶声奶气的小肉娃娃。
“小姑娘家家的,别喝酒。家里该惦记了。我们一会都喝多了没人送你回家。”
家里,倒不是没人惦记。但离家多年,家里已经对她的生活细节无法掌控了。但素昔还是点了点头,毕竟队自己的酒量有清醒的认识。
喝点酒就断片,太误事了。
酒一上桌,气氛立马就能燃起来。小伙子们倒好了酒正打算和队长干一个,结果没想到邢队自己一抬头闷了一杯,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又干了一杯。
在大家一脸懵逼的表情下,邢队一连干了三杯,兀自喃喃:“我来晚了,就当自罚了。”
除了零星两个愣头青还在傻乐呵,剩下的所有人,包括素昔都看出来了,邢队这是喝闷酒呢。
素昔递过去一瓶水:“邢大哥,你……慢点喝。是出什么事了么?”
小伙子们跟着着急,却不敢问,也只能素昔开口问了。至于人家愿不愿意回答,就全看对方心情了。
强求不得。
邢队刚喝了酒,又灌了一口矿泉水,嘴唇抿成一条线,憋了半天,说了句:“没事,能有啥事?来,喝酒!”
得,人家不说,许是有难言之隐。素昔更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就没开口再问。
几杯酒下肚,再腼腆的人话也多了起来。小伙子们谁也不服谁,轮番和伙伴和领导较劲,邢队喝得最多,年龄又最大。终于支撑不住,摆摆手认输:“服了,服了!老子要是年轻十年,喝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跟玩儿一样!”
说罢,把塑料凳子往后一撤:“你们继续,我缓缓。”
众人皆醉唯有素昔独自清醒,她的作用就是做好后勤工作,菜不够了赶紧去点,酒不够了赶忙找服务员。见邢队在一旁坐着,就拎着一瓶矿泉水和凳子凑到了邢队跟前。
邢队两颊都泛红了,接过素昔递来的水,兀自沉吟一会,半晌,才悠悠开口:“素昔啊,你和霁瑜真是好孩子。”
尽管带着醉意,仍能感受到真挚。确切的说,是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忧伤。
素昔摇摇头:“邢大哥你别这么说,我和霁瑜真的没做什么。够愧疚的了。”
“做什么……”邢队长叹一口气,点了根烟,挑眉示意素昔。
素昔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邢队继续说:“还能做什么?我们干这行的,就是救火救人的,从穿上这身橙色衣服的那天起,就从来没图过任何人回报。我们一辈子自己都记不清救过多少人了,可记得我们的有多少?这些年你和霁瑜总来队里,看着你们俩一点点长大,那是一种成就感!因为我们的存在,这两个孩子可以长大成人,可以活得这么优秀!”
邢队说到这,不知道是太过激动,还是抽烟呛着了,轻轻咳嗽起来。
他咳着,眼角泛起泪花。再抬头时,素昔却泪流满面了。
“哎哎哎你别哭啊……”邢队有点慌,“我喝多了,瞎说的,瞎说的。我不是给你施加压力,别有心理负担。斌子原来就说我是个碎嘴子,喝多了瞎说,别往心里去。”
素昔擦了眼泪摆摆手:“没事儿邢大哥,不怪你。就是……就是我突然想起斌哥了。看着你,看着这群年轻人,突然想起当年的斌哥。他也这么风华正茂过,他也这么真真实实的活过。”
活得生龙活虎,死得荡气回肠。他并不长的一生早就重于泰山了。
他无愧于信仰和国家了,可生而为人,他又留下了多少遗憾……
到死,他都没见过他唯一的孩子。
提起了斌哥,邢队也沉默了。他猛抽了几口烟,半晌才粗哑着嗓子说出话来:“斌子这小子命苦啊。不是说他牺牲所以命苦。穿上这身消防服,这条命本就捐给国家了,无怨无悔!可……可他的老婆孩子……”
说到这,邢队又哽咽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这般铁骨铮铮的汉子。可情到深处,谁能自抑?
邢队打开了话匣子,自己说了起来:“素昔,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迟到了?”
素昔摇头,但可以确定,果然有事。
“斌子的丈母娘又来队里闹了。和他们周旋了半天,才脱开身。”
素昔敏感地捕捉到了“又”字。一想到李家老太太的那副嘴脸,素昔本能地攥起了拳头,咬紧了后槽牙。
“闹什么?”声音都变得冷清了。
“待遇呗。斌子死了之后,国家给了抚恤金,足够他老婆孩子活一阵子的了。这家人天天去张敏那搜刮,能搜刮到的时候就消停些,搜刮不到了就到队里来闹。如今张敏也死了,他们就说自己也是军烈属,凭什么不给他们优抚待遇?”
姜素昔:“真够不要脸的。为什么不直接轰出去?”
邢队摇摇头:“队里都是些新来的孩子,不了解斌子家情况。这群孩子们一个个火场里玩命地钻,要是看见我们把斌子丈母娘撵出去了,他们怎么想?他们会不会寒心?”
他说得有道理。可任谁想想,都觉得意难平。恶人天不收,善人无善终,这是什么世道?
姜素昔:“那就没办法了?任由他们天天胡搅蛮缠?”
邢队:“以前我都自掏腰包,给她们点生活费,打发走了就行了。可最近这家人胃口越来越大,今天生病了要住院费,明天孙子上学了要学费……”
素昔恨得脖颈处都泛起了青筋:“真想去揍她们一顿。”
邢队摆摆手,一副释然的样子:“哎,打住!本不想和你说的,话赶话说到这了,就告诉你了。我能处理好,别为这点小事烦心。那老太太和我说你‘霸占’了她外孙子,我才知道你领养了斌子的孩子。”
说到这,带着醉意的邢队突然踉跄起身,在素昔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向素昔鞠了一躬。吓得素昔赶忙上前去扶他,他却推开了素昔,直起身子,又向素昔敬了个军礼。
“邢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邢队又坐回了塑料椅子上:“听她这么一说,我长舒了一口气啊。如果把斌子的孩子留给那老太太抚养,再好的苗子也能教歪了。让孩子跟你,我放心。”
素昔被说得一阵羞赧。她没做过家长,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好好教育孩子。十四岁离家,甚至都不太知道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儿女。她这样的人赶鸭子上架,抚养了芽芽,很多时候都能感觉到力不从心。
但好在素昔有足够的耐性,也有足够的决心。她想对芽芽好,狠狠地对他好。
“你为人持正,有上进心,有感恩之心,就是给孩子最好的榜样。素昔,我信你,你肯定能做好!”
这句话好似是一阵鸡血,让素昔热血沸腾。
就在这时,邢队转换了话题:“昔昔,你有男朋友没呢?”
很显然,这位大哥是个不怎么上网的人,素昔想。
“我在网上看见关于你的那条微博了,一看就是假的。我都想联系刑警队的哥们帮你报警了,后来没多久就删了,我也就没去问你,怕你烦。”
素昔半晌没有说话,思量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哥,你信我?”
“信啊!我当然信了!”邢队一拍胸脯,“别说我一眼就认出你抱的是斌子的孩子了,我就是不认识那孩子,我也信你的人品!你就是个好孩子,我这辈子看人没看错过!”
素昔笑笑,没有说什么。邢队倒是执着:“那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呢?你带个孩子,不好找吧?”
素昔当然不能说出实情,隐婚对于沈霁瑜而言杀伤力太大了,越少人知道越好。
见素昔为难,邢队也便不执着再问,而是试探性地开口:“其实……我看沈霁瑜那孩子就不错。也老大不小个人儿了,心里也有你,到现在还单着呢。要不,你俩试试?”
啊?
素昔错愕看向邢队,倒不是惊诧于对方怎么猜出来他俩之间有情况的。而是那句“他心里也有你”……
素昔苦涩一笑:“邢哥,你可别瞎说。你怎么看出他心里有我的?”
邢队伸出食指,隔空分别指了自己的左眼和右眼:“用这俩玩意看出来的。”
说到这,邢队突然想起来白日里沈霁瑜面对热水壶的照片时担忧又愤恨的表情。不过沈霁瑜嘱咐过他要保密,于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憋回去了。
“你小时候学戏,练功总是腿抽筋。霁瑜就偷偷到队里来问战士们腿抽筋该怎么办。”
素昔的思绪飘远,往事一点点浮现。当年,素昔用力不当,确实总是腿抽筋。有一次沈霁瑜去戏校看她,舞蹈室门口等她的时候,素昔的腿抽筋了。他冲进去一把按住了素昔的脚趾,帮她压脚背,然后温柔却有力地抻动素昔的小腿。几番动作之后,素昔抽筋的情况缓解了。他同她一起坐在地板上,一边笑着给她讲着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一边给她揉小腿肚子……
那一刻,可能是素昔在戏校里最快乐的时光吧。她总是把关于沈霁瑜的吉光片影都小心收藏着,可直到今日,才知道这背后还有故事。
“还有你这丫头喜欢吃辣,为了保护嗓子平时又不敢吃。这小子就偷偷买了一堆辣的小食品放在队里装作没收小战士的零食,等你俩来玩的时候让我们‘不小心’拿出来一点点,给你适当解解馋。”
素昔错愕,完全没想到沈霁瑜会如此细心。这么多年来,她感觉自己对于沈霁瑜的依恋一直都只是一厢情愿,甚至有一点享受这种一厢情愿的孤寂感。
从没想过,他在这些细枝末节处一点一点地照顾着她……
可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他心里一直有她?可如果她真的在他心里沉甸甸的,当年为什么会走得如此决绝,亲手斩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素昔突然有点头疼……一想到沈霁瑜,她就开始有无数的疑问。
恰在这时,手机响了。说谁谁来,是沈霁瑜。
“我听王阿姨说你还没回去?在哪?”
“直播完了和邢哥他们吃口饭,一会就回去了。你先……”素昔想说你先回去吧,却又怕旁边的邢队察觉出什么,住了口。
“没开车吧?位置在哪,我顺路接你。”
就这样,半个小时后,素昔在邢队满目“我都懂,加油冲啊小伙子”的慈爱注视下,上了沈霁瑜的保姆车。
一上车,素昔突然感觉一股酸臭味隐隐约约飘来。
她本能地看向身后的小助理朱迪。
只见他正在用两张面巾纸堵住了鼻孔,尽可能地往后缩,躲开沈霁瑜。
作者有话要说:朱迪:是真的酸臭味,不是恋爱的酸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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