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峰正在云台山脉灵脉脉心上,元和殿便位于脉心正中,乃是云台山脉灵机最为浓郁的地方?。
便是同在云台峰上的玄远殿和玄清殿,其灵机也比元和殿差上了一?截。
凤元九遵从掌门法旨,上得云台峰,方?至殿外,体内压抑着的真元便有?些蠢蠢欲动,有?冲破障关,碎丹成婴之征兆。
最终,动用琴魄相协助,才暂且压制了境界。
难得有?机会上得元和殿,他还得努力抵御自发往体内涌的浓郁灵机,真算是枉费良机了。
凤元九理?了一?番并未见凌乱的法袍,朝着殿前童子作了个揖:“劳您通禀一?声,首阳山凤元九请见祖师。”
殿前童子嫩嫩的脸,圆圆的眼,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实则已经是有?几千岁的老?妖怪了。
这?个装嫩的老?妖怪素日里最喜欢长得好看的弟子,见了凤元九,眼睛一?亮,爪子一?探便想捏凤元九的脸:“老?爷早有?吩咐,你来?了无需通禀,直接入殿便可。”
凤元九身行微晃,眨眼间便越过殿前童子,缓步走到了大殿门前。
殿前童子悻悻地收回?手,拂袖开了殿门。
两丈高,丈八宽的朱红色大门缓缓开启,殿内浓郁的灵机扑面而至,才刚压制下?去?的真元又有?要闹妖的趋势。
凤元九站在殿前,默运真元,隔绝了体外灵机,这?才举步踏入了大殿。
*
元和殿内,空旷、庄严、肃穆,寂静无声。
凤元九屏气凝神,低垂着眼,沿着火红的兽皮毯子,笔直地走向大殿深处。
他步履稳健,姿态从容。
昳丽的眉眼平静如水,不骄不躁,不疾不徐。
没有?一?丝雀跃与浮躁,全然不象是第一?次踏入元和殿的模样。
即便脚下?的兽皮毯子仿若没有?尽头,依然从容自若。
*
百里长空高坐于云床之上,看着走在火红的兽皮上清冷自若的人,仿若看见了百年前首次踏入元和殿的凤妙歌。
分明一?个清冷如水,一?个热烈如火,偏偏让人一?眼便能透过他看出他母亲的影子,却又不会混淆。
细思下?来?,这?相似的不只是姿容,而是那挺直的脊梁里深藏的傲骨。
百里长空抬指轻划,划出一?面水镜。
凤元九的身影瞬间便出现?在了水镜里。
秦长生视线落在水镜上,微不可察地弯了下?嘴角,说:“蒙师兄说,当日问心路上,元九一?路坦途,转瞬便到了布道?岩上。”
“天地之变数,自然不凡。”沈昊天视线落在秦长生身上,稍显冷厉的眉眼里泛起一?丝笑意,“若非如此,又怎会令你收其为徒?”
秦长生从善如流地起身道?谢:“弟子拜谢师祖、师父赐下?佳徒。”
百里长空澹然无波地看着他亲自挑选的继任者,不咸不淡地道?:“此乃天之定数,你与元九乃是命定的师徒。”
秦长生从容自若地行至云床前,执壶给百里长空蓄满了茶盏:“既然命数已然天定,师祖何不高抬贵手?”
百里长空一?哂,对着沈昊天道?:“他却是护犊子的紧。”
沈昊天面无表情地说:“爱护弟子本是应该。”
秦长生垂眼,掩下?眼底笑意,一?本正经地说:“全赖祖师教导有?方?,弟子方?有?今日之成就。”一?脉相传的护犊子,谁也别说谁。
百里长空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秦长生看着水镜里从容前行的凤元九,心思微转,又言:“当日在万丈青丘,狐主对元九可真是爱护有?加,送他入祖神秘地里锤炼元神、净化血脉不说,还曾要亲自为元九凝婴而护法。好在元九心系太清,为了竟夺九大弟子之位直言拒绝了狐主美意。”
沈昊天抬眼看了秦长生一?眼,端起灵茶抿了一?口,闭眸回?味片刻,击掌称赞:“入口如清泉,回?甘若烈火,一?水一?火融于一?口茶里,着实妙哉!妙歌师侄这?制茶的手艺当真是无人能及。”
这?仿若随口称赞的一?句,却也是别有?深意的。
百里长空自是听出了自家徒弟、徒孙的言外之意,抬指虚点沈昊天和秦长生,笑骂:“混账行子!胆子忒大,竟敢一?唱一?和地裹挟本尊。”
秦长生不紧不慢地放下?玉壶,躬身做出一?副惶恐状:“师祖息怒,弟子便是向天借胆,也是不敢威胁师祖的,方?才不过是兀然想起万丈青丘之行,随口陈述了一?番事实罢了。”
沈昊天慢条斯理?地又喝了一?口灵茶,回?味须臾,满脸真挚:“师父明鉴,弟子当真是被这?灵茶的灵性?所俘获,诚心称赞妙歌师侄制茶的手艺,绝无不敬师父之意。”
说着,沈昊天抬眼看向百里长空:“以?前师父不也是常赞妙歌师侄制出的灵茶颇具灵性??”嗯,不光经常称赞,还经常向凤妙歌讨要灵茶。
百里长空抬指虚点沈昊天,笑骂:“孽徒。”
沈昊天微不可察地弯起唇角:“师父明鉴。”
百里长空哭笑不得:“罢了。本也没想真个让他闯七关过七阵。”
说着,便拂袖散去?水镜,抬指对着空空如也的前殿虚虚点出一?道?赤色真元光线。
赤色光线划过空旷的大殿,仿若一?道?流星,消失在大殿门口。
凤元九眼前的画面兀然漾起道?道?涟漪。
庄严肃穆的殿堂被这?片涟漪碎成了光影碎片,取而代之的是素雅脱尘的仙家清修之所。
直至此时,凤元九方?知方?才那赤色兽皮铺就的长路不过是一?道?幻境。
凤元九默念一?遍《清净心经》,抬眼看向大殿深处。
目之所及之处,火玉云床仿若一?株烈焰红莲浮于半空,映得端坐于上的掌门真人额间那点红痣格外夺目,与脑后法相交相辉映。
红痣藏至理?,法相纳大道?。
煌煌大日普照万物,天地之威纳于其眼,大道?慈悲蕴于其心,让人见之便心生敬畏,心生敬仰。
火玉云床榻前玉阶上,他的恩师秦长生立于掌门真人身侧,执壶浅笑。
青色法袍袍摆逶迤在火红的玉阶之上,袍摆上展翅跳跃的赤色鸟雀仿佛都多了一?丝灵动。
火玉玉阶之下?,两张白玉几案相对而设,上有?灵果灵茶,灵果滴露,灵茶仙雾缭绕。
西侧白玉几案后的蒲团空置,东侧白玉几案后的蒲团上却是有?一?眉目严肃、身着青色法袍的上尊趺坐于上。
袅袅茶烟虽然几乎朦胧了那位上尊的眉眼,但从其脑后金乌落扶桑的法相也知这?位上尊正是他的师祖沈昊天。
祖师、师祖、师父,灵果,灵茶,这?次召见倒像是师门小聚。
当然,前提是眼前不是幻境。
凤元九视线落在秦长生身上,与之遥遥相望。
待见得秦长生袍袖晃出一?道?细碎的赤色流光,结成了一?幅火羽扇符宝的光影。
凤元九心中一?定,抬脚缓步走至火玉云床之前,一?撩衣袍,跪地叩首,恭恭敬敬地道?:“弟子凤元九拜见祖师、拜见师祖、拜见师父。”
百里长空、沈昊天和秦长生视线同时落在凤元九身上。
凤元九额头碰着手背,跪伏于地,恍若未觉。
百里长空垂眼,视线在凤元九额前那缕银白发丝上停了须臾,缓声叫了起。
凤元九依言起身,略一?整理?微乱的衣袍,便垂手静立,静待师长训示。
这?一?番动作如行云,若流水,姿态之从容,丰仪之优雅堪称世家之典范,让人观之便赏心悦目。
广袖轻拂,一?方?白玉几案自袖中飞出,稳稳落于石阶前,西侧空置的白玉几案下?首。
百里长空抬指一?点,便有?同样的灵果与灵茶落在了白玉几案之上:“殿内无外人,且坐下?说话。”
凤元九恭声应诺,却是抬眼看了秦长生一?眼,未挪动脚步。
“你也算没白护着他。”百里长空斜睨侍立在云床旁装乖的秦长生,眼尾含着笑意一?指西侧空置着白玉几案,“便饶了你的不敬之罪,且去?坐吧。”
秦长生为百里长空蓄满了灵茶,这?才放下?玉壶,恭声应了声诺。
待得秦长生在西侧上首位置坐定。
凤元九终于抬脚,款步行至秦长生下?首白玉几案后,于蒲团上坐定。
这?白玉几案想来?也不是凡物,方?才即便与白玉几案近在咫尺,也未闻得丝毫茶果芬芳,然而,待他坐于蒲团上之后,灵果的清新香气和灵茶的芝兰之气便裹着浓郁的灵机钻入了口鼻之中。
勉力压制的真元又有?些躁动,凤元九不得不屏息切断了口鼻与外界的气机交换。
虽然不知几案上的灵果是何物,灵茶是什么茶,但只这?一?口香气,便知绝非凡物。
凤元九盯着几案上晶莹剔透的灵果,和盛满灵茶的白玉壶,心中不无遗憾。
偏偏百里长空还在那对凤元九说:“此乃乾元碧晶果,一?枚可增百年修为,以?你如今的境界食之效果最佳。”
凤元九依言捏起一?枚果子,触手沁凉,果子晶莹剔透,看着便爽口,只可惜,这?一?枚果子若是入腹,便也不必聆听祖师训示,只立地凝婴便行了。
因?此,碧绿的果子在凤元九掌中打了个转儿,便又回?到了白玉几案上。
凤元九浅浅弯起眉眼,笑答:“弟子实在不敢扰了祖师修行洞天之灵机。”
百里长空闻言,微讶。
分出一?缕真元凝于双眼,定睛看向凤元九。
霎时便如拨开云雾见青天,他眼中凤元九那原本不过金丹后期的修为转眼便变成了金丹后期大圆满境,若不是勉力压制着,怕是立时便能凝婴。
“还道?那万安平素日里向来?谨慎,今日怎么那般轻狂……”百里长空轻笑,“原是这?匿息之术如此精妙。”
凤元九略微欠身:“不过是偶然得着的法门,却也没想道?竟还有?些用处。”
百里长空轻笑,也未细究凤元九言语间的纰漏,只是道?:“如此你更该食了这?乾元碧晶果了。”
凤元九心思一?动,抬眼看向百里长空,有?些不敢置信。
秦长生抬手,以?真元大手虚拍了下?凤元九后脑勺,轻叱:“还不快谢过祖师恩典!”
凤元九会意,立马起身叩谢——管他本意是否如此,先坐实了再说。
百里长空视线在秦长生和凤元九身上打了个转儿,轻哼:“你且在这?殿中凝婴,自有?你的好处。”
凤元九心中狂喜,本以?为错过了琼楼玉宇,便错失了凝婴最佳福地,却没想到竟还有?意外之喜。
要知道?他所修行乃是正宗玄门法门,这?元和殿却是比琼楼玉宇还要适合。
凤元九这?一?次道?谢便真心实意了不少:“弟子拜谢祖师恩赐。”
百里长空颔首:“你乃是我嫡脉徒孙,照拂你一?二?自是应有?之义。”
凤元九满面感激,心中却是道?——您嫡脉徒孙数百人,却只有?师父有?过这?般优待。
百里长空法眼如炬,凤元九这?般小心思自是逃不过他的眼睛:“论起照拂小辈,狐主不及我万一?。”
这?便是了,原是不想被狐主比下?去?,倒是便宜了他。
凤元九佯装未听出百里长空言外之意,满脸感激地请示:“如此,弟子便斗胆在此凝婴了。”
百里长空颔首:“可。”
沈昊天掐指略作推演,颔首:“待你凝婴成功,正好品一?品你母亲亲手烹制的灵茶。”
秦长生闻言垂眼,嘴角不可抑制地微微扬起:“凤师姐临行前放在炉火上的灵茶,再有?二?十年便得了。”
百里长空视线在沈昊天与秦长生身上徘徊。
凤元九总觉得那目光中有?那么一?丝恨不能清理?门户之意。
沈昊天大无畏地继续捋虎须,轻扬严肃至极的眉眼,讶然:“师父该不会忘了那壶灵茶罢?”
百里长空似笑非笑:“有?爱徒帮为师记挂着此事,为师哪里能忘记了。”
沈昊天坦然颔首:“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乃是千古之义。”
百里长空未置可否,却也懒怠理?会不孝徒儿了,直接略过这?一?茬,问垂眸竖着耳朵听热闹的凤元九:“便是有?本尊护法,凝得元婴也需得二?三十年,你若有?紧要之事,不妨先行处理?一?番。”
凤元九略作沉吟,道?:“弟子确有?两件未竟之事。其一?,弟子本欲于旬日内召集九大弟子议事,改弦易辙,重派任务。其二?,乃是魔门圣子康玄一?与弟子有?约,尚在首阳山上滞留。”
秦长生闻言扬眉:“你可是想着人去?查那洞府之事?”
凤元九恭声应是。
秦长生颔首,略作沉吟:“这?两件事你不妨延缓,待凝结元婴之后再议。”
凤元九与秦长生对视,略一?思量便领会其意——凝结元婴,修行境界凌驾于其余八大弟子之上,才能简单粗暴的服众,达到令行禁止的效果。
至于那康玄一?……
凤元九垂眼,恭声应诺:“弟子谨遵师父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