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师徒情份

恭恭敬敬地?道谢,凤元九将四件宝物收进乾坤袋里,便做出一副垂手听训的模样?。

秦长生转过头跟蒙焱客气了一句:“师兄的礼太重了。”

蒙焱莞尔,端着清清淡淡的模样?揶揄了一句:“我太清最刚正的人因为徒弟也学会说场面话了,不?过,跟我却?很是不?必。”

秦长生刚毅的唇微微翘起,声音和缓地?说了一句:“知你?与?凤家渊源深厚,才令元九直接收了师兄所赐。”

蒙焱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消失殆尽,沉默了刹那,说:“我不?日便要?离山,就着眼下便宜,先帮你?们?择个吉日罢。”

秦长生眉心微皱:“师兄主意已定?”

这次蒙焱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蒙焱转头,似是隔着青纱在望潭边戏水的那对仙鹤:“我意已决。”

秦长生长叹一声,没再说甚么,但看那神态显然是不?怎么赞同蒙焱此行的。

蒙焱兀然而笑,笑得极尽绚烂,他说:“这一趟总归是要?走的,留在山上我也无法?静心修行,不?过是虚度时日罢了。”

秦长生微一抱拳,殷殷叮嘱:“师兄此行千万保重自身,师弟待你?平安归来。”

蒙焱沉默了一瞬,慢条斯理地?摆上香案,说:“先给你?们?择个吉日,希望为兄能?赶得上参加你?们?的拜师礼。”

秦长生略一皱眉,长身而起,避到了一旁。

蒙焱净手凝神,拈香掐算。

但见香案上香烟袅袅,直入青云。

凤元九凝神盯着蒙焱那双干瘦的手,欲看他是如何捏诀,然而,看似极缓的动作待他细看时竟是跟不?上那十?指的变换,看得眼花缭乱的,竟有些晕眩。

额间兀然覆上一点清凉,一股灼热之气自眉心涌入,及时帮他稳住了心神。

凤元九睁眼,便看秦长生不?紧不?慢地?收回?了手。

凤元九默默躬身行了一礼,以示谢意。

秦长生视线落在蒙焱身上,不?见喜怒地?传音说了一句:“演算天机之道莫测无定数,莫要?自行摸索。你?若对易数感兴趣,待蒙师兄归来可随他学上一二。”

凤元九实在摸不?透师父的心思,便传音拒绝道:“弟子自知资质平庸,成道之路比他人艰难数倍,只想专心问长生,实在无暇再去修行旁的道法?。”

秦长生颔首,未置可否。

凤元九便专心看蒙焱真人卜算吉日,只是这次他再不?敢凝神去记蒙焱真人掐诀的手法?了。

半盏茶之后,蒙焱真人拂袖一收香案,与?秦长生道:“七月二十?一乃是吉日。”

眼下不?过三月十?二,离七月二十?一还有四个月有余,秦长生问蒙焱:“师兄可能?等到参加完拜师礼再启程?”

蒙焱摇头:“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我明日便得起程,你?与?师侄之拜师礼我便不?参加了。”

秦长生道:“若有所需,师兄尽管吩咐。”

蒙焱一指时不?时拿眼睛瞄秦长生的幸敏之:“万般皆安排妥当,唯有这劣徒着实让为兄放心不?下,待我离山之后,还望师弟能?代为兄管教一二,莫让他整日里无法?无天的,长歪了去。”

秦长生自是满口应下。

不?想一直看着秦长生双眼放光的人,闻得此言并无半分欢喜。

幸敏之跪倒在地?,叩首恳求:“既然师父此次离山尚不?知归期,还请师父携弟子同去,有师父每日耳提面命,弟子必不?会长歪了去。”

蒙焱眉心微蹙,拒绝:“此行吉凶难测,你?不?宜相随。”

幸敏之又叩首:“既如此,弟子更?应伴于?师父身侧,便是能?替师父挡上一招半式也是好的。”

蒙焱声音微冷,轻斥:“你?连金丹都没修得,凭什么觉得能?帮为师挡上一招半式?”

幸敏之脱口道:“便是弟子修为不?济,也还有这一副皮囊可堪一用!”

蒙焱冷下脸:“修得胡闹!”

幸敏之只自顾自地?叩首,不?再言语,稚嫩的脸上尽是执拗。

蒙焱沉默了片刻,也不?去理他,一拍座下蒲团,将蒲团化成了青金木轮椅,转头与?秦长生告辞。

秦长生沉吟少许,劝道:“敏之师侄一片赤诚,师兄何不?全了他这片至孝之心?”

蒙焱摇头:“此行实在吉凶未卜。”

秦长生一指叩首在地?、不?肯起身的幸敏之,道:“师兄有师兄的执念,敏之师侄有敏之师侄的坚持。为破心障师兄义无反顾,只不?知若是师兄有个万一,被你?留在山上的敏之师侄心中是否会多出一道堪不?破的障关,大好仙途就此终了。”

幸敏之再次出声恳求:“还请师父成全。”

蒙焱随手拈了一卦,神情未变,最终颔首允了幸敏之。

幸敏之当即谢过师恩,又谢秦长生,在随着蒙焱真人离去之前已然恢复了往里的模样?,还不?忘传音给凤元九说酸话——师弟真好命,竟然能?拜得秦真人为师,常伴秦真人身侧!

凤元九不?动声色地?回?他——师伯已然将你?托付给师父了。

幸敏之白了凤元九一眼——净说屁话!

凤元九莞尔——愿师伯与?师兄平安归来。

幸敏之摆摆手以示告别——你?常伴秦师叔身侧,别忘了给我讲师叔的英勇战绩!

凤元九摇头轻笑,目送着蒙焱与?幸敏之师徒二人远去之后,回?过头来却?见秦长生正不?咸不?淡地?打量他。

凤元九当即神色一肃,做出了一副低眉顺眼,垂手听训的模样?。

秦长生扬手,待得在廊檐上蹦蹦跳的赤红小鸟落至他肩头,说了一句“随我来”,便转身朝着掩于?竹林深处的首阳宫走去。

凤元九亦步亦趋地?跟在秦长生身后,看着眼前魁梧挺拔的背影,心中着实有些忐忑。

在他看来,这位师父虽极为合他心意,他这个徒弟却?未必有多可师父的心。秦长生收他做嫡传弟子颇有几?分勉强,眼下没了外人,实在吃不?准师父会如何待他。

好在秦长生的胸襟与?品格,太清上下人尽皆知,便是与?他一路相争,争得水火不?容的万安平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他倒是无需担心秦长生苛待他。

跨过首阳宫的宫门,凤元九方知内里别有洞天——原来外间那三层殿阁不?过是半山腰上一道门户,不?怪乎挂着首阳宫的匾额,却?只有孤零零的一栋。

真正的山巅、真正的首阳宫却?是藏在那道门户之后。

真正的首阳宫层楼叠榭,山水相伴,吉兽嬉戏,瑞鸟起舞。

自脚下至山巅,每一殿每一阁都精妙无比,却?又不?失大气,立于?这青山绿水间仿若与?天地?浑然一体。

秦长生随手捉了一缕凤元九的气机,屈指弹入当空悬挂的红日里,说:“首阳宫乃是为师之随身洞府,当日择了福地?之后懒怠费心思去修整,便将其置于?此处做了府邸。方才为师已经将你?的气机印入了镇碑之内,你?日后可进出自如。”

凤元九心中叹服,枉他还因栖凤台沾沾自喜,此刻见了首阳宫,与?之一比,他那栖凤台除了自大能?虎口夺来的境中境外,竟是毫无可称道之处:“师尊之府邸,仿若人间仙境。”

秦长生扬眉,未置可否,领着凤元九一路往上。

待行近山巅时,秦长生随手一指左侧、与?首阳殿相距最近的望月殿,说:“此处便归你?所用,日后你?若想于?首阳山上修行,随时可来,无需请示于?我。望你?能?在这人间仙境中得道成仙。”

凤元九驻足行了一礼,颇有几?分自信地?道:“弟子定不?不?负师尊所望。”

秦长生莞尔,回?头瞥了凤元九一眼:“如此甚好。长生之路漫漫,资质平庸不?足为惧,怕只怕心志不?坚。你?若有成仙之志,为师自会助你?一臂之力。你?若是无心大道,只想逍遥自在千百年,也不?妨直言。”

秦长生于?真正的首阳殿前驻足回?望:“为师并不?会强求你?必须如何,所以你?无需有所顾忌。你?志向高远,为师便以好力送你?上青云,你?若只图安逸,为师自会护得你?一世安稳。”

凤元九毫不?犹豫地?道:“弟子虽资质平庸,却?自幼便心向大道,一心只问长生,别无他想。”

秦长生审视了凤元九片刻,颔首,转身进了首阳殿。

他这个师父对他恐怕当真并不?怎么满意,不?然应该不?会如此步步考校,兴起便设上一个套路诱他去图那一世之安逸。

凤元九轻舒了一口气,一理衣袍,举步进了殿中。

首阳殿内,一如秦长生其人,端庄大气,不?见半分奢靡。

凤元九入得殿中,便自觉行至秦长生身前,行礼:“师尊。”

秦长生抬指一点,于?云床前放置了一蒲团:“坐。”

凤元九躬身应是,规规矩矩地?趺坐于?蒲团之上,低垂着眉眼,视线只敢抬至了秦长生那仿若跳跃着无尽火光的暗红长袍上。

秦长生垂眼俯视了自己这个姿容过于?精致惑人的首徒片刻,言道:“为师收你?为徒,并非碍于?他人情面,你?无需多想。”

凤元九骤然抬首,状着胆子与?秦长生对视,想要?辨别其所言是否出自真心,然而只一眼便觉双目仿若落进了无边地?火岩浆里,疼痛非常。

抬手捂住双眼,只觉有温热的液体自指间滑落,却?不?知是血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