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大道可期

没了殒命之危,不再如履薄冰,凤元九言谈间便变得随意了几分。

听登徒子如此调侃他,凤元九顶着那张殊丽近乎妖孽的脸,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再相见便从炉鼎变成了宠侍,位份升得挺快。”

登徒子朗笑,环在凤元九腰间那手不禁紧了三分:“千万莫招惹我,否则我备不住得被你诱惑得失了原则。”

凤元九扭头,看着那风神俊朗的侧颜,想要从那肆意不羁的笑容里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假。

登徒子仿若与他心有灵犀一般,亦兀然转过了脸。

两个人的脸便变得格外近,仅两指之隔,如此近的距离让登徒子心生猛兽,躁动非常。

登徒子那原本便深邃的眸子变得格外幽深,凤元九心头一跳,莫名心生一种对方要吻过来的荒诞之感。

手情不禁地转动龟甲,凤元九有点想卜卦。

登徒子却是轻笑一声,与凤元九重新拉开了距离:“想吃什么?”

凤元九到底还是略微收敛了些,思忖再三,说了一嘴:“听说问仙镇人间烟火的鸡特别好吃。”

登徒子失笑:“你倒是不怕被人牵走了魂。”

凤元九理所当然地道:“有你在,怕什么。”

登徒子心中熨帖,当真带着凤元九进了问仙镇,不过顾及凤元九太清弟子身份,并未大剌剌地带着他直接飞进问仙镇。

再次踏入问仙镇,比之几日之前却是另一番心境。

当日记挂着入门考验之事,走马观花,后来又兀然看见这位登徒子的身影,落荒而逃。

如今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反倒成了他的“临时护卫”,也是世事无常。

凤元九觉得有趣儿,不禁弯了下嘴角。

登徒子瞥了凤元九一眼,问:“傻乐什么?”

凤元九随意地看着问仙镇上孜孜求生的凡人和空中飞着的修士,漫不经心地道:“笑山青水绿,笑人间繁华,笑有美人在侧。”

登徒子长眉轻扬,哂笑:“精致的皮囊下原是个傻大胆儿。”

凤元九一派坦然:“畏畏缩缩何以问长生?”

登徒子抚掌而笑:“大善!凭此一言便可知你大道可期。”

一直如高岭之花一般清冷疏离,仿佛把云淡风轻刻进骨子里的凤元九瞬间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真心实意地浅笑:“借你吉言。”

登徒子了悟,想刷美人好感,说他大道可期比夸他长得美顶用一万倍!

一个参悟了取悦美人之道,又因某些缘由孟浪行径有所收敛;一个对登徒子有所改观,不再跟登徒子无伤大雅的举止一般见识,这二位随口闲谈间倒是变得颇为融洽。

凤元九五官精致如仙中妖,登徒子洒脱肆意若天地主宰,俱是耀眼夺目的人走在一处更为惹人注目,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意味难明的目光。

登徒子晃着不曾离手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神仙酿,问凤元九:“你当真不怕你那冤家对头栽赃你勾结魔修?”

看着坊市摊位上各色不甚熟悉的宝材,凤元九正在心里想念陷入沉睡的小狐狸,闻言便随口道:“第一,他们算不得冤家对头。第二,你莫吓我,我便是再没常识,也知道玄魔并非泾渭分明不能两立。”

登徒子低笑,笑声沉沉的,直往凤元九耳朵里钻。

凤元九挠了下耳廓,一指脚边摊位上的宝剑,问登徒子:“你是否应该赔我一柄剑?”

那剑长三尺六寸,宽一寸八分,通体乌黑,只在剑尾吊着一个金色的剑穗。

登徒子神识扫过凤元九相中的这把剑,有些无语,传音给凤元九问——你要把凡铁做甚?

凤元九摩挲着掌中龟甲,眼里泛着笑意回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登徒子未置可否,拿起凤元九相中那把剑掂了掂,给了摊主一块下品灵石。

摊主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收了灵石甚为高兴,忙不迭地朝着凤元九推销她摊位上的其余物事。

无奈,那些皆是一些个凡间俗物,并未能入了凤元九的眼。

凤元九摆弄着新入手的宝剑,屈指轻弹剑刃,闻得一声清脆的嗡鸣:“宝剑还了,灵宠和草席何时赔我?”

登徒子忍俊不禁,他当真是心情愉悦,仿佛平生都未曾如此开怀过:“惯的你。”

凤元九收起宝剑,斜睨着那张极具迷惑性的脸,撇了下嘴。

登徒子莞尔,随手自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把乌黑的黏土,三捏两捏,捏成了一个独目石猿的模样。

往“泥猿”眼眶子里塞了一颗绿色的珠子,又以真火烧之。

道道法阵一环连着一环没入“泥猿”体内。

须臾,拳头大的独目石猿便立在了登徒子的掌心里,栩栩如生。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这只独目石猿黑亮黑亮的,好似从魔眼里钻出来的魔物。

登徒子往绿色珠子里印下了属于他的元神印记,随手把小黑猴儿塞到了凤元九手里:“灵宠。”

凤元九嘴角抽了抽,看在那颗颇为难得的珠子的份儿上,还是把小黑猴儿收了。

登徒子满意于凤元九的顺从,攥着凤元九的手腕往东南方向走,霸道的做了决定:“草席子不赔,带你去吃鸡。”

凤元九纠结了一瞬,终是没做反驳,毕竟人间烟火的鸡他真的真的挺馋的。

*

人间烟火在问仙镇东南一隅,不过是一家凡间馆子,远远却能望见道道遁光落至其门前,可见其吃食之美味,生意之兴隆。

美食近在咫尺,凤元九轻勾嘴角,又有了说话的心情。

看着三五成群的修士被小二引进酒楼,凤元九一语双关:“人之本性果然最难琢磨,境界再高也难以摒弃这人间烟火。”

登徒子言语中带着淡淡的讥讽:“斩不断凡尘俗世缘,断不掉食色贪欲,也难怪数万年来无一玄门修士成功飞升。”

凤元九撇嘴:“绝情绝性的那是无情道,再者说了你又如何知道数万年来当真无人飞升?”

登徒子一哂,没与凤元九争辩,毕竟无人飞升之事都是道听途说,他并无实证,九洲之地地广物博,也确实备不住就有人在尚未被人探知之地飞升了上界。

遂只是问了凤元九一句:“你修的是无情道还是有情道?”这也确实是他比较关心的事。

凤元九转头,对上对方那被笑意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犀利目光,如实道:“我修的是长生道,问的是天道。”

“何解?”

“修无情道我摒弃不了亲情戒不掉口腹之欲,做不到绝情绝性至公无私;修有情道我又做不到悲天悯人。我就是这么一个俗人,资质不高,六根不净,唯有一颗向道之心还算坚定,所以我只问我的长生,证我的道。”

“法天顺情,不拘于俗,不诱于人,阴阳为纲,四时为纪,不错。”登徒子浅笑,一脸真挚衬得他俊逸非凡,“定能得证大道。”

凤元九明知此为吹捧之言,心中依然颇为受用,和颜悦色地自谦了一句:“不敢和圣人相比。”

登徒子却是颇为狂傲:“圣人亦是人,只要成圣之路未断,你我便未必不能成圣。”

凤元九讶然,旋即便又觉得合该如此了。

不说魔修本就多无法无天之辈,便单论这个人,便不难看出其源于骨子里的自傲与对天地之睥睨姿态。

闲谈间已是到了人间烟火门前,有小二迎了过来他们便止了先前的话头。

迎向他们的小二哥个头不高,二十上下,穿着干净整洁的灰色棉袍。

想是平日里见各色修士见得多了,神态间并无寻常凡人见着修士的惶恐与畏惧,有的只是恰到好处的恭敬。

小二哥到了他们近前便先低眉顺眼地问了一句:“二位仙长可是要用些吃食?”

登徒子不见喜怒地点了下头,此时方显出了一个大修士的傲然与无情姿态。

倒是素来清冷的凤元九,直接应了一声:“听说你们这里的鸡做得很好。”

小二哥神色松快了一点,立时挪到凤元九身侧,恭恭敬敬地说:“仙长慧眼,咱们店里的鸡,蒸的、煮的、炸的、红烧的、辣炒的、熏的、烤的、白斩的,各种口味应有尽有,保管您吃的舒心。”

凤元九有些好奇:“你们这当真能把一只鸡做出上千种花样来?”

小二哥引着凤元九和登徒子往酒楼里走:“不敢诓骗仙长,咱们店里一只鸡做不出千种花样来,只能做出998种。”

被辟谷丹寡淡了几个月的五脏庙瞬间有点着急,凤元九看向登徒子,说:“我那张月光草席是我娘离家之前亲手给我编的。”

想了想,又强调了一句:“仅此一张。”

登徒子莞尔,对小二哥说:“一只鸡一种做法,每种做法来一只。”

端的豪气!

凤元九甚为满意。

人间烟火卖的虽然是凡俗伙食,背后老板却不是凡人,酒楼内不乏修士手段,譬如说花自开水自流的布景,譬如说空间无限的餐碟儿,譬如说锅子下面的无根之火。

因此,登徒子虽然豪横地点了998只鸡,最终桌上也不过是两个锅子四碟四碗,却是按着做法和口味分了类了,神识探入这些碗碟里便能看见琳琅满目的各种鸡。

凤元九吃的一本满足,登徒子却是没动筷子,只拿着他的酒葫芦慢条斯理地喝着神仙酿,看美人优雅地用筷子风卷残云。

桌角,剔出来的鸡骨头堆成了小山。

凤元九缓下吃鸡的速度,说了一句:“恨不能把这厨子请回去。”

登徒子莞尔,漫不经心地笑道:“有传言说这里幕后老板是修真界第一商盟——凌波台,便不是凌波台,能在太清脚下开这么家馆子的也不会是凡人,你恐怕得罪不起。”

凤元九撇撇嘴,闷头吃鸡。

时近正午时,登徒子会了账——总计三千七百五十二灵石:“时辰差不多了。”

时辰自然是化解牵魂引的时辰。

牵魂引这等阴晦法门需得借助正午至阳之气来解,登徒子直接把凤元九带至了附近最高的山上。

挥戟轻描淡写地削平了山顶。

登徒子一指新鲜出炉的平台,说了一句特别符合他身份的话:“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