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淙淙,灵雾袅袅,草色幽幽,竹舍青青。
灵泉里,白鹤濯足理羽翅;药田上,耆老挥锄侍弄着灵草。
十一、二岁的小童不识愁滋味,坐在石阶上斜倚着门框打着瞌睡。
头发花白的耆年老者小心翼翼地除去了白龙参草根部滋生的伴生杂草,舀上一勺灵泉浇在根上,沾着星星点点黑土的嫩白指尖拨弄了一下赤红色五瓣小花上渐凝成型的参娃,回首招呼贪睡的总角小童:“元宝!快唤九哥儿出关!”
名唤元宝的总角小童揉揉眼,看着那拇指大的参娃眼睛一亮,转身拍响了竹舍的门,声音不高不低、语调不疾不徐:“少爷,该出关了。”
竹舍内,云床上趺坐一束发少年。
肤若美瓷唇若樱,发如浮云眉若远山,魅惑天成的狐狸眼为少年更添殊丽风采,不过合上若寒星般清冷明澈的眸子和如松竹般挺拔的身姿,倒也并无阴柔魅惑之感。
这风采殊丽的少年人,便是老者口中的九哥儿,元宝唤着的少爷,姓凤名元九,随母性,所居这座竹舍便是其母凤妙歌之闺阁,如今却是便宜了他。
听得呼唤,凤元九应声,推门而出,漫步至药田间,躬身扶起耆年老者,无奈道:“庄伯,以我这资质便是服再多的灵芝仙草也不过如此了,你何苦耗费精力寻这白龙参来?”
庄伯生的鹤发童颜,闻得凤元九的话,若婴儿般细嫩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两道皱纹:“小姐天纵之姿,九哥儿必不会比小姐差了。”
凤元九无言以对,他不愿拂了庄伯一片心意,便也不争辩他的修仙资质差了他那失踪多年的娘亲多少,反正辩也是辩不过庄伯的:“是是是,庄伯且放心,我心中有数。”
庄伯一指小童元宝捧至药田的蒲团,让凤元九坐了:“这白龙参的参娃能稳定神魂,九哥儿服了它必不会再做那些扰人的梦了。白龙参和着这栖凤山上的玄月鸟炖了吃最能滋补人的筋骨,晚上便让元宝炖了给你吃。”
凤元九依言趺坐在蒲团上,双手结印置于膝上,待那参娃吸纳了落日中的最后一丝火气、凝定身型将启灵智的瞬间张口一吸,便将这一团凝成了男童形状的白龙参之精华纳入了口中。
白龙参参娃入口即融,化作一股股热流融入四肢百骸。
脑袋胀痛欲裂似有虚不受补之感,再感受着骨髓深处那如有蚁群钻爬的感觉,凤元九便知庄伯又只对他说了其一未说其二,他找来的这“白龙参”非但有稳定神魂之功,怕也有脱胎换骨之效。
不过总归是庄伯一番拳拳心意,凤元九忙紧守心神,努力运转起炼气一层的法诀,全力吸收着充斥于全身经络间的澎湃灵机。
至刚至阳的火热之气在经络中游走,冲破了几多淤塞之处,又有清润无比的青色灵气游走于后,修复着被那蛮横火气破损了的筋脉。
黑褐色、油腻腻的黏液自凤元九毛孔中渗出,袅袅雾气自凤元九头顶蒸腾而起,元宝在旁边看的啧啧称奇:“他们都说少爷冰肌玉骨,竟也能排出这许多的杂质!”
庄伯横眉瞪了元宝一眼,小声斥道:“尽跟着那些不着调的东西瞎咧咧,当心九哥儿知道了饶不了你!”
元宝忙不迭一捂嘴,悄无声息地滚出了有一丈远,转身对着栖凤山山顶的草庐发誓:“老祖在上,小的从来没跟他们一块儿逼逼过少爷的样貌!”
元宝乃是大管家的幺儿,自幼得父母兄长爱护,并没什么心机,庄伯吓上他一下,便懒得再去理他,只凝神盯着正在炼化白龙参王精华的少年,半分不敢分神。
如是过去了足有两个时辰,西陲的日头早已没入群山中不见了踪迹,满天星斗撒下寸寸清凉的光辉映在院中那眼灵泉上,趺坐于药田间的凤元九方收功睁开了眼。
月下少年人,目光宛若拂晓之星辰,清清透透带着一丝夜晚的凉意,分明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那眸光亦依旧清凉如水,这一眼却看得庄伯心头一颤,仿若他从小呵护到大的孩子在他见不着的地方历经了数百年尘世洗礼一般,既有世事之通透,又有暮年之淡薄,好在这感觉转瞬即逝,定神回望过去,那少年人依旧是他尽心呵护着的九哥儿:“九哥儿,如何?”
凤元九皱眉看了眼周身黏腻的腌臜物,含笑道:“炼气四层,识海也拓宽了不少。”
庄伯闻言喜得长眉直颤,连道了三声“好”,忙不迭催着向来喜洁的九哥儿先去沐浴更衣,又催着元宝生火,等会儿好拿白龙参炖玄月鸟,他却是并未曾想到凤元九的真实境况。
仅仅两个时辰便从炼气一层突破至炼气四层,这份功力却不是白来的,以白龙参王精华为引、厚积而薄发也做不到。
凤元九向来喜洁,然而入了竹舍却并未着眼去看早就备好的浴桶,兀自从领口拽出一块莹润通透的美玉来,据他那丢下他去逍遥自在的娘亲所言,这块玉乃是自娘胎里便伴着他的,在今日之前的十八年里,他一直把这块玉当做是护身符一般挂在颈间,不过是为求个好兆头。
此时再看这玉,感官自是与以往再不相同。
得白龙参王精华之助,凤元九识海被拓宽、灵魂被滋补稳固之时,亦是彻底唤醒了他识海深处被封印着的元神。
彻底融合了这终于破封而出的元神之后,凤元九方知自己原来是转世重修之人,而这块状若古琴的美玉竟是他前世之身所在门派的镇派之宝,被他的前世之身胆大妄为地拿来做转世重修的凭依了。
他的前世之身姓元名九,与他这世的名字只差了一个凤姓,如此看来元九这两个字却是与他极为有缘的。
他的前世之身元九与他不同,修仙资质乃是令人欣羡的单火灵根,而这一世他却是五行灵根俱全,火、木两属灵根比其他三属灵根略微粗壮些罢了。
好在元九所在那处名为地球的地方灵机极为匮乏,道统传承更是多有残缺,便是年份长些的药材都颇为难寻,至于天地灵物更是想都不用想,仅存的凤毛麟角般地那些修士,修为最高的亦不过是假丹修士,元九那般天资,一心向道,更有宗门作为依靠,直至寿元尽了也不过修炼至筑基后期而已。
远不如他所在的这九州之地,灵机充沛,道统无缺,筑基修士多如狗,金丹修士遍地走,元婴修士不难见,洞玄真人常在外界行走,便是洞玄之上那些传说般的上尊们亦是有的,如若不然他还真不知元九这转世重修是幸还是不幸了。
被元九拿来做转世重修凭依之物的镇派之宝,据说乃是地球那处地界的上古神器伏羲琴,不过元九参悟了一辈子也没参悟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便拿它做转世凭依了。凤元九不知自己哪处得了这伏羲琴的缘法,待得他融合完被封印了的元神之后,识海中便多了一个透明缥缈的琴魄,显然在他不知不觉间竟是令其琴魄认了主。
虽说从这几近化作虚无的琴魄便知这所谓的上古神器受损颇为严重,恐怕一时间难以在对战中派上用场,凤元九依然觉得颇为知足,不说他向来喜乐律,这琴握在掌中便觉欣喜,便是得这伏羲琴之助自炼气一层一连突破至炼气四层便是大收获了。
以他如今的修为,虽然暂且无法将这琴体祭炼入体,却也不是完全用不得。将气海内已然化作雾状的真元之力自掌心注入伏羲琴体,掌中美玉便泛着光晕化作了一张七弦古琴,凤元九指尖拂过琴体,一时兴起,顾不得沐浴,当即用清洁符箓去了一身黏腻杂质,便趺坐于琴案前,凝神抚了一曲直舒心中之喜悦。
一曲作罢,余音绕梁经久不散,抚琴之人竟似是便如此入了定。
凤元九也未曾想到,不过是兴起随手抚了一曲罢了,竟与识海中的琴魄隐隐起了共鸣,不知这琴魄是否已然引他为知音,竟是拼着暂且沉寂也在他识海里一连吐出了三枚远古气息浓郁的玄妙符箓。
以元神逐一探看,每枚符箓上竟皆有层层禁制,以他如今的元神强度只能观得第一层禁制内的妙法,却也得知这三枚符箓:
其一名为《连山易》,乃是卦演天机之术;
其二名为《御灵九章》,乃是驾驭万灵之法;
其三名为《太古天音密册》,却是一以音律入道的无上法门。
仅从第一层内的入门法诀便可知三者皆是不俗,然而凤元九却也没有弃了如今所修之功法的意图,他如今所修的《太易归元玄录》,乃是其母凤妙歌所授,据说乃是她与他那从未谋过面的父亲特意为他寻来的,虽不知真假,但以他前世几乎阅尽玄家秘藏的眼光,即便阅的大多是残篇,也不难看出这《太易归元玄录》再适合他不过。
当然,这也并非意味着凤元九要将这三门妙法彻底束之高阁,即便不做主修功法,用来辅修也很是不错的。思及这三枚符箓中所载的诸般妙法神通,凤元九当即便将心神沉入《连山易》中,参悟起了其中的卦演天机之术。
凤元九沉浸在无尽妙法中,参悟得忘我,竹舍外的庄伯心情却好似坐上了过山车,起初见得山间鸟兽虫蝶尽皆为竹舍内飘出的琴音所引,庄伯颇有几分“吾家九哥儿自是不凡”的骄傲自豪,但是待他见着同样被琴音与异象引至竹舍外的小胖子时,所有的骄傲自豪都化作了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