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庆寿堂
三房李张氏哭丧着离了席,老国公爷和老夫人虽面色不好,但什么大风浪没见过,这么点幺蛾子倒未曾放眼里。
老夫人将筷箸放下来,只擦了擦嘴道:“今日丑话说在前头,这给小宝准备的物事,都是从老身和大房媳妇的压箱底里添的,与府里的账本无关。大房家的就不用说了,老身这点东西,想给谁就给谁,你们谁也不用惦记着。一双眼睛就只能看到那么点东西,老身都替你们感到丢人。”
“现在孩子大了,心也大了,一家人凑到一处吃顿饭热热闹闹也不容易。老身这把年纪,什么也不图了,就图个儿孙绕膝、颐养天年,以后谁这么不省事,便也不用到老身跟前来现眼了,省得老身这把年纪还跟着添堵。”
老夫人一席话下来,满屋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若说李爻几个叔叔没谁不怕老国公爷的,但相较老国公爷而言,他们更怵老夫人。老国公爷就是凶,再不则动动家法什么的,老夫人也不会动粗,只会和他们讲道理,还是最会打蛇打七寸、诛心的那种,每每让他们觉得自己犯了错后就跟十恶不赦一样。
当然,老国公爷也对老夫人发怵的很。一来是对老妻心有感激和愧疚,他在边关这么多年,四子一女都是老妻一人拉扯大,几个子女还这么出息,他哪能不心怀感激。再来老夫人出身宁国公府,自幼被老宁国公悉心教养,无论是出身样貌还是才情学识在当时都是一等一的好,与当今太后被世人称为宁门双姝,李尉也是凭得自己的样貌才能抱得美人归,所以一直对老夫人敬重有加。
即使岁月荏苒,英雄白首、美人迟暮,李尉对陈氏的心意也未有过什么变化。
李爻倒蛮羡慕他祖父祖母的这种感情,实在是太难得了。他在现代见多了各种各样夫妻终变怨偶的例子,像这样恩爱白头的倒是少见。只可惜他不喜欢女孩子,要不然找一个温柔知心的女子,像他祖父祖母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不过他现在年纪还小,还不用考虑这些。
一顿好不容易的家宴就这么不欢而散,李爻有些怏怏不乐,觉得进宫当伴读的第一天好像就不太美妙。
李顾氏还以为他是因为家宴上的事情不高兴,晚上摸着他的脑袋道:“我们小宝最乖了,你三婶那是不知道,不用把你三婶的话放心上。”
李爻心里又暖又胀的,就算他觉得他三婶的话说的都是真的,可即使如此,他娘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袒护他,觉得他最好,让他觉得他可真幸福。
他在水里晃了晃自己的小胖脚丫,下定决心道:“娘,我已经长大了,从今天起我要一个人睡。”
李顾氏有些哭笑不得,笑话道:“哟,那前几天还哭着嚷着怕黑,非要和娘亲一起睡的人是谁呢”
李爻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心道那可不是他,是真正只有八岁的原身。不知道真正的原身是不是倒霉催地磕那么一下就没了,但他脑海里还有原身的记忆,而且李顾氏也和他娘亲长得一模一样,有太多奇怪匪夷所思之处,但就凭他这颗二次元深宅的脑袋瓜,他也想不通。
李顾氏瞧他这害臊的模样,心道他们家小宝是真的长大啦,不禁半真半假道:“小宝长大了,都不愿意和娘亲一起睡了,娘亲还有点难过呢——”
李顾氏本就生得温柔娴美,这副微低着头暗自神伤的模样,让李爻都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小胖手、小胖脚丫都不知道如何摆放是好。
李顾氏瞧他这憨傻的小模样,不禁噗嗤笑出了声道:“娘逗你呢,我们家小宝不管长多大,都还是娘的孩子。”
李爻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
不过因为是第一次一个人睡,李顾氏还是有些不放心,在床头给他讲了许久的睡前故事,但李爻就是精神的很,压根没有丁点睡意。
他两只小胖手捏着自己的小被子,和娘亲说起在宫里的事,提及四皇子不肯给他提示的时候,还有些意难平。
“四皇子明明知道唯天下至诚后面是什么,我给他一直使眼色,他就跟没看到一样。”
李顾氏听着他奶声奶气的抱怨,不禁觉得很好笑,李爻要是知道她的想法,怕是也很无奈。自打他穿过来变成一个八岁的孩子后,不仅外表、声音这些变成了小孩子,有时候就连脾气性格也都会任性很多,让他觉得当小孩子也挺好的。
李顾氏摸着他的小脑瓜温柔道:“不会便是不会,以后学会便是了,让四皇子帮你撒谎是不对的。”
李爻在被子里乖乖地点了点头。
李顾氏:“看来我们小宝和四皇子很要好啦,娘亲真为小宝感到高兴。”
李爻想到四皇子那副冷漠阴戾的面孔,完全不明白娘亲从哪得到的这个结论。
他哼了哼道:“才没有,小宝还是更喜欢太子表哥和二皇子。”
李顾氏哧哧笑道:“好啦好啦,明天还要早起,再不睡可就爬不起来咯——”
李爻很快困极,没多久便陷入了黑甜的睡眠。
李顾氏又坐了会,瞧他真正睡沉后,才熄了灯烛,回到自己的卧房去了。两间卧房只有一墙相隔,有什么动静的话,李顾氏也能及时发现。
次日天还未亮,李顾氏便来唤李爻起床了。昨晚睡得有点晚,他只觉得脑袋沉得不行,在被子里拱了好久,才哼哼唧唧地爬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李爻才发现在宫里当伴读的日子对他来说一点都不美妙。每天起得比鸡早,晚上回去还要背书练字,没法,所有人里就他基础是最差的,四书五经都没有熟读过,一手字也跟鸡爪爬一样不忍直视,每次都能看到安夫子的脸上写着明明白白的“辣眼睛”三个字。
这个世界的字和他在现代世界的字区别还很大,笔画更多也更复杂,原身长到八岁只知道憨吃傻玩,大字不识几个,所以他还要学习认字。
不过他比一般小孩更有优势的是,他比较已经活了一世,要更有耐心,也上过大学,学起来也不算太难。更难的还是习字,像胡祥这种小孩子,基本都是从三岁开始习字,到现在都是童子功了,那一手字写出来都是有模有样的。
更别说像太子、二皇子还有四皇子的字,都别有风骨各有各的好,连夫子都称赞不已。至于皮一点的五皇子和闫烈这种,那毛笔字也比李爻写得好看,这是他最不能忍的!
所以他现在每天要背书习字,要早起晚睡,在鹿鸣阁里还要被夫子训斥,被五皇子他们嘲笑,偏偏掌握他未来性命的四皇子还不为所动。他觉得他可真难啊——
不过四皇子的冷漠和无视他都习惯了,但是五皇子和闫烈两个熊孩子最爱跟他过不去,他写字难看要被笑话,不会背书要被笑话,被夫子训斥也要被笑话。偏偏他在现代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可现在看着两个九、十岁的熊孩子笑话他,每每还能被气得头脑发热了。
不过,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打人是不对的,而且打也打不过。但这俩皮实的小崽子,明显就是学渣啊,他不一定赶得上天资好的二皇子,他连这两个小学渣还比不了吗?!
他们上学的日子和官吏上值的时间一样,五天休沐一日,这五天每日上午都是安夫子的经义讲学,下午有两次骑射课程、两次袁夫子的基础课程,还有一次严夫子的算术课。
严夫子的算术课安排在第五日,上完便能休沐一日了,按理来说应该是很高兴的日子。但每到这时候,所有人除了二皇子之外都愁苦不已,无他,只因他们觉得这算术课实在是太难了,抓头挠耳也弄不明白。
这算术课和经义课不一样,经义课讲究温故而知新,每个人都可以有不同的观点和看法,也不能绝对分个对错,但算术课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简单明了,经常让这些天之骄子们尝到挫败和被磋磨的痛苦,但一道难题被解出来后那种高兴又强烈而纯粹,让他们着迷不已。
当然,能着迷也是像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李逊、段凂、胡祥这些有悟性的学生们能体会到的,像五皇子和闫烈这种不开窍的,就只能体会被算术支配的恐惧和痛苦了。
算术课的夫子严主要在太学讲学,是全天下都很有名的算术家。他看着比安夫子大三四岁左右,身量很长又瘦削,穿着灰色的长袍总显得空荡荡的,脸颊也没什么肉,但两道法令纹却很深,颧骨突出、下巴又尖,一双眼睛像两颗小黑豆子一样,平日里无精打采,但只要遇到艰深的算术题,又会迸发出让人心惊的光芒。
这人除了痴迷算术,对外界其他都无甚兴趣,刚得知被任命到鹿鸣阁给这群皇子和金娇玉贵的伴读们讲课时,他是十分不乐意的。
可是一道圣旨,他不乐意也得乐意。但他这人,向来不将权贵放在眼里,也视金钱如粪土,只与同道中人交好,所以来教算术课的第一天,他便准备给这群在他看来不学无术的小子们一点下马威。
嗯,这已经是惯例了,当初的太子、二皇子他们,都因此对严夫子颇为敬服,现在该是李爻他们这些新来的小孩子们领教领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