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璟跟南宫子仪趁着夜色浓厚,带着十二影卫毕方,按照原计划,坐上马车直奔北疆而去。
金华殿内,祁望山看着窗外的茫茫夜色,像是问金珠又像事自言自语:“孤放他离开,到底是对是错?”
金珠依旧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是对是错,您的心中早有决断,不是吗?”
“是啊,”祁望山的目光收回来,落在面前的舆图上,“有阿乐倾在,璟儿即便是落入夏部手里,也无大碍。这京都,才是真正的危险四伏。”
“君上长大了,”金珠突然夸了一句,“他所缺的只是时间的历练而已。假以时日,这天下终归还是君上的天下。”
祁望山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浑浊的眼里骤然明亮起来,一扫之前的闷气,精神矍铄,目光坚定:“上苍垂怜,再予孤一点时间,让孤好好整顿整顿这污浊的京都,还璟儿一个清正天下!”
金珠看着他的老主人:“一定会如您所愿。”
*
正如南宫子仪所说,越往北,风雪越大。
祁璟他们一行人走至一半路程的时候,风雪愈发浓厚,几乎能埋住人的小腿肚子,别说拉着马车的马了,连人都寸步难行。
即便是躲在铺着厚厚毛毡的马车里,祁璟也能听到马车外呼啸的风雪声。
祁璟忍不住掀开一角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寒冽的狂风夹裹着鹅毛一样的雪花,不由分说的刮上他的脸,瞬间火辣辣的疼痛从脸颊一侧传来。
祁璟“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放下帘子缩了回去,小心捂着自己的脸,问南宫子仪:“快看看我毁容了没有?”
南宫子仪笑着摇头,慢条斯理的倒了杯冒着热气的茶给他:“时候尚早,不若先睡一会儿吧。”
祁璟接过热气腾腾的茶盏,放在刚被冰雪摧残过的半边脸颊上,轻轻捂着,愁眉不展:“早知道就早半天出发了,一来就碰上暴风雪,什么时候能追上佑叔和晏止澜他们啊?”
他们运气不好,出发的第三天就在关外碰上了罕见的暴风雪,一行人顶着朔风前行本就艰难,何况风雪越来越紧,到第五日依旧没有放晴的迹象,而众人的体力也是快要竭尽。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众人性命堪忧。
祁璟又是后悔又是自责,焦虑之下陷入自我怀疑。若是当初不是他一意孤行,也不会让这么多人陷入困境;北疆之行本是他个人之事,如今不仅搭上南宫子仪,还搭上了毕方十二卫的生死,令他愈发倍感不安。
南宫子仪终于不再优哉游哉的喝茶了,他掀开帘子,凝望着远方的一片雪白,下令:“天黑之前找到地方驻扎休整。”
说完他重新回到马车内,对祁璟笑道:“如何?这样做,表弟可安心了一些?”他早看出来祁璟心软善良,不忍旁人因他而受苦,只是为君之道,却并不是一味对人好,就能收买住人心的。
马车外的侍从听到他的话,立时欢呼起来,甚至从旁协力的毕方十二卫,也暗中松了口气,互相交流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祁璟仍然高兴不起来:“这里人烟稀少,走上数百里还见不到一个村镇,眼下风雪又大,四处没有可遮挡的房屋,如何歇息?”
起初的几天,他们还能用灵力撑起结界用作防护,如今灵力流逝过快,未免众人体力透支,只得收起灵力,如普通人一样艰难前行。
祁璟想到这层,又叹了口气,在心里大骂:这踏马什么破设定!还《修天》?别的小说里,修士挥挥衣袖就能沧海桑田行云布雨,轮到他了倒好,别说行云布雨了,对上狂风暴雪,他没被按在地上摩擦就算好的了。
南宫子子仪安慰他道:“莫急,我数年前曾走过这条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再往前不到300里的地方,应当是有一处可避风雪的地方的。”
为了稳妥,也为了能早点追上晏止澜和福佑,他们现在走的这条道,是南宫子仪曾外出游历时发现的一条捷径。周边人迹罕至,四处荒野,胜在去北疆所用的时间短,行程快。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兴许还会比晏止澜和福佑早上那么一天半天的到达北疆,只是运气不好,碰上这么个鬼天气。
眼下干着急也没有办法,祁璟只能坐回去,好好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侍卫隔着帘子禀告道:“主子,有人求救。”
祁璟跟南宫子仪对视一眼:这个时候,这个地方?
南宫子仪掀开帘子,祁璟也跟着探出半个脑袋看过去。
向他们求助的那人是个少年,衣衫破烂,脸色惨白,听到动静,费力的扭头往这边看过来,一双眼睛亮的出气,声音微缩微道:“求……救我……”
看到祁璟之时,眼里骤然爆发出令人不容忽视的光芒,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往祁璟这边爬来,热眶盈泪,颤抖着干涸的双唇,吐出两个字:“公子……”
只是兴许之前体力消耗甚多,这一番情绪过激之下,人生生晕了过去。
祁璟愣了一下,电光火石间脑中闪过一个画面,是——莫知!忙叫侍卫把人抬到马车里面来。
南宫子仪看过来,一挑眉,以唇语无声问道:“认识?”
祁璟无视他看好戏的目光,亲自上前检查莫知的状况如何,好在只是体力不支、饥饿交加昏过去了,并没什么大碍。
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舒适的衣服之后,祁璟才有空,将之前怎么救下他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南宫子仪。
南宫子仪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莫知身上:“这么说来,是个平民修士。”
祁璟知道他在想什么,回道:“我暗中探查过,他的身世没有问题。”
南宫子仪笑了,“身世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是无故出现在我们面前,怕是没那么简单。”
祁璟讶然的看他:“你怀疑他?”
“非也,”南宫子仪摇头,神秘兮兮道,“我从不怀疑任何人,向来都是别人上赶着把破绽露给我看。”
祁璟虽然已经习惯了这人时不时自大自夸一番的嘴脸,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南宫子仪哈哈大笑:“我就知道,行路漫漫,有小表弟陪着,会多不少乐趣。”
好在莫知没多久就悠悠转醒,吃了点热粥恢复体力之后,便率先坦白了。
原来那日他偶见祁璟辇驾,知道救他的公子是君上之后,瞬间理解了祁璟之前为什么不带他走的一番苦心。
为了不辜负祁璟的心意,他更加努力的刻苦修炼,只希望有一天能站在君上左右,为他做些什么。
直到除夕夜那天,有个从宫里来的內侍,找到他的住处,告诉他君上即将秘密启程去北疆,而北疆凶险万分,九死一生,他若是想报答君上,唯有这一个机会。
莫知虽然也曾怀疑来人的身份,然而那个小內侍似乎早有所料,不仅将祁璟是如何救下他并如何安置他的事情说了个详细,还指着祁璟给他用作信物的那支簪子看似普通,其实用料珍贵,只有宫中才有。
莫知曾拿着那支簪子暗中询问拜访过许多钱庄掌柜,心知这个小內侍说的不错,便信了七八分。等到第二日深夜,那人又来了,告诉他祁璟即将启程,且将祁璟所要走的路线和随行说的清清楚楚。
莫知犹有怀疑,直到当天夜里,守在那人跟他说的城门角落里,看到两辆马车趁着夜色奔出城外,才彻底相信那人的话。
他身无长物,又没有马车,日夜不休追随而来,终于赶在体力灵力即将全部耗尽的时候追上了祁璟。
莫知说完,眼里闪过一丝不安,随即掩下,仍是那副坚毅的模样,对祁璟道:“是莫知冒失,莫知甘愿受罚,只求君上不要赶我走,莫知誓死追随君上。”
明明只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偏偏要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祁璟好笑的揉揉他乱糟糟的头:“好了,来都来了,先歇着吧。”
莫知终于露出了与他年龄相称的慌乱的神情,不知所措道:“君上?”
祁璟招来侍卫,带他去另外一辆马车上去休息,“去吧,好好睡一觉。”
莫知攥着衣角呆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那侍卫走了。
车帘重新被放下,祁璟脸上挂着的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对南宫子仪道:“有人监视我们的行踪?”
南宫子仪不甚在意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可是君上。”
祁璟却不像他们那么乐观,忧心忡忡:“可是他们连我们要走那条路、什么时候出发都知道。这些连我们没走的时候都不确定的事情,他们为什么能把握的那么准确?”
南宫子仪懒懒的半躺下,翘起二郎腿:“该来的总会该来的,躲不掉。”
祁璟闻言,怀疑的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早就知道似的?一点都不担心?”
南宫子仪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这些小猫小狗的,都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只有北疆那个,还有点分量。”
祁璟一听,更加确定了这货肯定知道些什么,只是怎么问对方顾左右而言其他,就是不肯说实话。
祁璟郁闷极了,南宫子仪闭着眼睛悠悠道:“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想想,等会儿该怎么收拾你那心上人扔下的那堆烂摊子吧。”
“什么心上人?”祁璟一脸懵,“什么烂摊子。”
南宫子仪懒洋洋的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还以为只他一个傻子,原来你也是个傻子。啧,两个傻子,游戏看咯!”
说完这句令祁璟莫名其妙的话,他翻了个身背对着祁璟,自顾自的养神去了,留下祁璟苦苦思索了半晌也没想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索性心一横,把自己当人肉沙包往他身上狠狠一砸——
“泰山压顶!”
“啊——腰断了腰断了!”南宫子仪惨叫一声,也不装睡了,手脚并用的推他,什么风度什么气质,全没了,嘶声大吼:“滚啊!”
祁璟见火候差不多了,嘿嘿一笑,跨坐在他背上,问他:“想好了吗?说是不说?”
南宫子仪眼眶含泪:“说……我说……”
“早这么识相不就好了!”祁璟重重一拍他的屁股,洋洋得意道,“说吧,表哥——”
南宫子仪全身一僵,脸都绿了:“我杀了你啊啊啊!!!从来没有人敢打我那里!!!你找死啊!!!”
祁璟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掀了下去,脑袋咚的一声撞到头顶的车板,疼的他呲牙咧嘴:“你!”
“别动!”
南宫子仪神色突然凝重下来。
祁璟捂着被撞疼的脑袋,以唇语无声问他:“怎么了?”
南宫子仪同样以唇语回他:“到了。”
祁璟诧异的睁大眼睛:“到了?北疆?”
南宫子仪轻轻给了他一下,恢复了正常神色:“想什么嗯?我是说歇脚的地方到了。”
“切!”祁璟斜了他一眼,“不过是个歇脚的地方,这么神秘做什么?害我以为出什么事了。”
他嘴上虽是嫌弃,心里其实已经乐开了花。一连坐了几天马车早就乏味了,此刻听到歇脚的地方,脑子里立刻想到了柔软舒适的床和可口热乎的饭菜,恨不得立刻跳下去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车帘,就听到南宫子仪好整以暇道:“这么急啊?”
祁璟回头看他:“你不想下去舒展舒展筋骨吗?”
“想是想,不过——”南宫子仪冲他一挤眼,“表弟可要小心了,这里可是个黑店。”
“黑店!”祁璟一惊之下,惹来南宫子仪的一通白眼,“是啊,黑店。小心夜里睡得正熟,被人拖到后厨剁成肉馅包包子。”
虽然知道他是在下自己,祁璟还是忍不住脑补了那个画面,不由打了个寒颤,犹豫道:“那不然,我们不下去了吧?还是赶路要紧。”
谁知南宫子仪笑着掀开了车帘,道:“不去看看,岂不辜负了人特意给我们准备的大礼?”
祁璟跟着他跳下马车:“大礼?”此时风雪已停,寒气侵骨,他从暖烘烘的马车里一跳出来,就打了个喷嚏。
“是啊,大礼,”南宫子仪话里有话道,“这个大礼,表弟一定喜欢。”
祁璟被他说的心痒难耐,想要问他,对方已经朝前走去,只好跟了上去,后面的莫知也紧跟而来。
一行人在一个像是客栈的地方面前停下。
由粗重的石头搭建的房屋,低矮平坦,在茫茫雪海里面并不起眼,再加上房顶门檐几乎全部覆盖在白雪之下,若是路过的人速度快一些,很容易就被忽略而过。
然而正是这不起眼的小地方,门口矗立着一座两人高的石碑,上面的碑文被风雪遮住了大半,留下一丁半点的字迹供人猜想。
此刻正是黄昏,里面虽然点着灯,却是门窗紧闭,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来,在辽阔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寂静。
祁璟轻轻扯了一下前面南宫子仪的袖子,小声问:“我觉得这里有点不对劲。”
南宫子仪回头,轻笑一声,道:“不对劲就对了。”
“啊?”
祁璟尚在愣仲中,南宫子仪带来的侍卫已经一脚踹开了门。
一股浓厚呛鼻的血腥味儿瞬间扑进鼻中,祁璟被呛得连连后退,不得不拿衣袖遮住鼻子,皱眉道:“这是——”
“是野兽的血。”南宫子仪似是毫不意外,闲庭散步一般走了进去。
祁璟一听是动物的血,不是人血,刚松了口气,一抬眼就看到他走进屋内,怕屋内有诈,忙叫住他:“哎——”
然而已经迟了一步,南宫子仪已经走了进去,站在屋子的正中央环视四周。
祁璟见无事发生,一颗高高吊起的心落进肚子里,跟着走了进去。
客栈里的血腥味儿比站在门口还要浓厚,祁璟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是置身在血池子里,整个人都被这种腥臭的气味所笼罩,浑身上下都极度不舒服。
更让他不舒服的是,这客栈里明明点着灯,桌上还有冒着热气的用过一半的饭菜,却空无一人。满是血腥气,却没有看到野兽的尸体。这个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
祁璟不由朝着南宫子仪那边靠近了一些:“这里的人呢?”
“人?”南宫子仪笑了一下,抬腿往后面走去,“人大概是在这里。”
祁璟忍着不适,跟着他往后走,在一间摇摇欲坠的小柴房面前停下。
南宫子仪顿在门口,一扫之前的漫不经心,对祁璟叮嘱道:“记住,等会儿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慌。”
祁璟点着头道:“好。”在心里暗暗猜测里面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说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南宫子仪这么慎重。难道是——
“吱呀——”一声,小柴房的门被打开了。
令祁璟大感意外的是,并没有他所想象中的血腥场景,除了脏乱了一些,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柴房。引起他注意的是,墙角一侧的木柴堆边上,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影正背对着他们,而他右手握着的那把灵剑,剑锋指地,正滴答滴答往下落着不明的液体。
祁璟怔了一怔,这个身影……跟对方同床共枕数月,他再熟悉不过——是晏止澜!
一股名叫喜悦的激流瞬间席卷祁璟全身,祁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晏止澜,一时又是激动又是高兴又是震惊,第一反应却不是跟晏止澜说话,而是紧张的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看有没有不妥之处。
晏止澜听到动静,微微侧过脸,声音沙哑:“谁?”
祁璟眼尖的发现,他执剑的右手在微微颤抖,忍不住上前一步:“你怎么在这里?”
“小心!”
祁璟话音未落,一道寒光直袭他的面门而来,与此同时南宫子仪大喝一声,侧身挡在祁璟面前。
“锵!”
描金骨扇与灵剑七星相撞,迸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两人一剑一扇,不由分说的打斗起来。
剑光扇影间,祁璟瞬间醒悟:傀儡阵!否则晏止澜不会听不出他的声音!
晏止澜攻势强烈,又有祁璟原本的丹核加持,修为比南宫子仪不是高了一星半点,南宫子仪很快被攻的节节败退。
祁璟眼前突然一花,南宫子仪带来的几个侍卫也冲了过去,绊住了晏止澜的脚步,为南宫子仪争取了稍稍喘息的时间。
祁璟看着冷如冰霜,眼里毫无人类感情的晏止澜,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了。
之前的晏止澜虽然受傀儡阵控制,但是基本陷于拳脚功夫,很少动用灵力。而现在的晏止澜,不仅会运动灵力,还知道召出七星灵剑。这说明——
晏止澜他,完全被傀儡阵控制住了!成为了一个只知道听命,失去意识的杀人傀儡!
南宫子仪所带来的那些侍卫,没支撑的了多久,也被晏止澜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嗤——”的一声,七星灵剑毫不犹豫的插入一个侍卫的胸膛,又毫不犹豫的抽出反手刺入另一个侍卫的身上。
泛着蓝色灵光的灵剑七星,蓝色剑身上,滴滴艳红的血珠不断滚落。
祁璟瞳孔骤然一缩,在晏止澜面无表情的将七星指向南宫子仪的同时,闪身挡在南宫子仪身前。
七星灵剑一顿,再也无法向前刺进一寸。
南宫子仪跌坐在地上,狼狈不堪,连连咳血。他抹掉唇角溢出的鲜血,目光沉沉:“是我托大了。”
祁璟站在晏止澜对面,正面看向那双原本该亮如星子的眼睛,握住七星灵剑的右手掌心聚起灵力,以迅雷不接掩耳之势,顺着剑身一举滑到他的手腕,紧接着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手握住他的命脉,将灵力尽数打进他的体内。
晏止澜浑身一颤,黑漆漆的眼里终于现出一丝清明,上下两片薄唇轻轻一碰,吐出两个几不可闻的字:“祁璟?”
作者有话要说: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满满的爱来了!
被喂了一大口狗粮的南宫子仪: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