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宗上面不过寥寥数语,却令祁璟心惊不已。
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
“明和十三年,北疆暴动,残余的魔界势力卷土重来。将军沉朔率先发现异常,带军围剿,终因力不能敌,力竭战死,挫骨烟灰,尸骨无存。同年,妻女不知所踪。”
后面还有一行朱批,是祁望山的字迹“沉朔死因蹊跷,再查。”
祁璟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字——魔界势力,他刚要跟晏止澜说话,却无意中瞧见晏止澜按着卷宗的那只手,手背青筋直爆,显然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祁璟脑筋稍微一转,就明白了,任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不可能平静吧?想了想,他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几步,给晏止澜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和时间,自己则去书架上继续翻找。
既然上面写了“再查”,那么这件事一定还有后续,不可能就这么结束了。以祁望山的性子,一旦他起了疑心,不查个水落石出他是不会放弃的。
这时的祁璟真是无比庆幸,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激过祁望山。有祁望山这种凡事都要自始至终、锲而不舍的追究到底的做事态度,他想要查以前的资料,真是再方便不过了。
祁璟一个挨一个卷宗查过去,没过一会儿,他自己就放弃了。没办法,他又不是晏止澜那样的学霸,知道怎么解开机关,只能跟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无言相对。
正无措时,身旁陡然落下一片阴影,晏止澜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我来找。”
祁璟微微仰起头看他:“都是封印起来的,怎么找?”
晏止澜修长的手指在其中一个卷宗上停留,将它从众多的卷宗里抽出来,笃定道:“这个。”
祁璟定睛看去,是明和十七年的卷宗,他讶异道:“你怎么知道是这个?”
晏止澜将明和十七年的卷宗放在桌上,依法炮制开动机关,沉默的看着它缓缓转动着。
须臾,低声解释道:“据静伯所言,以祖父救下母亲的时间来推断。我曾阅览过祖父所写的游历手札,手札上记载,他游历至北疆的时候是在明和十五年。而母亲是在来到晏府两年之后又因突然离开的。按照时间来算,应当是明和十七年。”
祁璟好奇问道:“你就这么确定是令堂离开那年吗?”
晏止澜目光落在缓缓转动的机关上,“等打开一看便知。”
祁璟道了声是,与他一起耐下性子等着。反正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线索,只得抓住这一条好不容易冒出来的线头,希望不会让他们失望。
卷宗机关终于停止了转动,静静的躺在桌面上。
祁璟突然有种忐忑不安又极为激动的兴奋感,有种考试后公布成绩时的紧张感,他屏住呼吸,看了一眼晏止澜,正好跟晏止澜看过来的眼神碰撞。
晏止澜面沉如水,似乎很是平静的样子,只是当他上前打开卷宗的时候,祁璟眼尖的发现,他握着卷宗的指尖正几不可见的在微微颤抖。
祁璟心中了然,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凑上前去,好奇问道:“里面写了什么?”
晏止澜回过神来,垂眼看向摊在面前的卷宗。
祁璟已经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
“明和十七年,沉朔之死并非意外,乃是人为,实为其属下及至交好友江绪背叛而致。然江旭已自食其果,自裁身亡,其中曲折已不可考。”
最后面依旧缀着祁望山的批注,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封”。
祁璟懵了一下,翻来覆去将卷宗正正反反看了几遍,确定再无其他,这才放下卷宗,一脸的不可置信:“这就完了?”
就这么一句话就结案了?江旭怎么死的?他为什么要背叛沉朔?又为什么自尽?这么多谜团都没解开,就没了?
晏止澜脸色沉沉的,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祁璟手忙脚乱的把卷宗随便往书架上一塞,追了出去,喊住他:“再找找看呢?兴许还有别的线索。”
晏止澜停顿下来,沉声道:“不必。事情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祁璟一听,有些急了:“怎么不重要?我们再查查有没有那个江旭的资料,也许能找到他为什么会背叛沉朔的原因呢?”
晏止澜转过身,直直的看着他,“我会亲自去北疆查明真相。剩下的,就不劳君上了。”
祁璟怔了怔,对他突然客气生疏的语气有些不习惯,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心情复杂无比,“你身上还有傀儡阵,怎么去?北疆此去路途遥远,就算你能御剑而行,至少也要不眠不休的花费两天两夜的时间,万一路途中突然失控,你该如何自处?”
晏止澜显然没想到一向迷糊的祁璟突然伶牙俐齿起来,他脸上露出几分难堪的神色,却不是因为祁璟的话,而是痛恨自己技不如人不小心着道的缘故。若是他没有中傀儡阵,又怎会因此而自困囹圄束手束脚?
活了两辈子的晏止澜,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还有这段过往,也从来没想过这世上除了母亲,他还曾有外祖,且外祖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去。
被挚友背叛,被敌人捅刀,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明明是为保护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百姓而死,为什么死后却不能堂堂正正的写在史书上,而是被封印在一卷小小的密宗里?不仅姓名、甚至连其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去了。
他曾熟读百书,记得清清楚楚,上世根本没有沉朔这个人,而这世倘若不是阴差阳错提到他的母亲,沉朔依然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出现在世人面前,就如大海波浪里的一滴水,无影无迹,无处可寻。
之前乍然听到此事,其实他是全然不信的,因为上世的经历,他笃定自己的母族除了母亲,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否则上世他受尽煎熬,为何没有人来救他?
然而等他看到白字黑字上写的“沉朔”二字时,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眼眶在一刹那湿润起来,仿佛隔着数十载的光阴,一个英俊明朗的青年从这只字片语中现出了被掩盖的身影,犹如明珠蒙尘重见天日。
性子一向淡然的晏止澜,胸腔翻滚着滚烫的鲜血和着复杂不明的情绪,此时此刻,他只想去问问老君上,为什么?
祁璟见晏止澜的脸色有些不对,以为他还在想幕后之人,遂提议道:“你别急,我们先去问问老君上。”
他之前看那卷宗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遇到魔界之人偷袭这么大的事情,最后竟然三言两语以一个叛徒的自尽而结语,未免太过草率,而且极其不符合祁望山的处事风格。
他直觉,这里面一定有猫腻,背后肯定还有其他极为机密的事情,甚至机密到连带了封印加持的卷宗上都不能写出来。
既然这样,不如干脆去问祁望山,问个清楚好了。
晏止澜正想去找祁望山,自是毫无异议。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藏书阁,一心急着往金华殿去,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柱子后面,有个小內侍的身影一闪而过。
祁望山对于他们的去而复返似乎毫不意外,等他们走上前来,才开口道:“看过卷宗了?”
祁璟“嗯”了一声,在他下首坐下,直接开门见山道:“看是看过了,只是还是不明白。”
祁望山苍老的手有节奏的拍击着把手:“哪里不明白?”
祁璟还没想好从哪个地方问起来比较好,身边的晏止澜已经先他一步,淡淡道:“明和十七年。”
他毫不避会的直视着祁望山,神色仍是淡淡的,祁璟却微妙的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不满的情绪,他问祁望山:“明和十七年,叛徒江旭是如何自戕的?尸首是在哪里发现的?又为何会背叛沉朔?”
一连串的质问从他嘴里说出来,祁璟震惊的连自己要问什么都给忘了,他惊悚的看着晏止澜,这真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晏止澜吗?晏止澜也会有这么情绪激动的时候吗?该不会是被什么附身了吧?
这么想着,他便悄摸摸的往一旁挪了挪,离晏止澜远了一些。
晏止澜丝毫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的注意力全部在祁望山身上,紧紧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诸如这些,还请老君上为晏繁之解惑。”
祁望山隔着寂静的空气跟他对望,许久之后,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抹赏识的神色,道:“不错,以你阅历,能考虑到这些,祁璟没有看错你。”
正在看戏突然被点名的祁璟:……
跟他有什么关系?
祁望山的目光落在祁璟身上,自从他隐瞒祁璟的秘密被说开之后,整个人都好似脱胎换骨了一样,看着祁璟的眼神也不再那么严苛,如同寻常恨铁不成钢的父亲一样,虽然偶有严厉,但更多的时候显现出来的则是一派慈父的和蔼可亲。
祁璟对此很是不习惯,总觉得祁望山一旦温和起来,就没什么好事发生。
果然,下一刻,他听到祁望山缓缓道:“孤虽不愿看到孤的儿子一心扑在男人身上,且为这个男人神魂颠倒。然事已至此,孤也不会再多加阻拦。吾儿虽有隐疾,心地却最为良善,只望日后你莫要始乱终弃,做出令他伤心之事。否则,孤即便是在九泉之下,也定不轻饶!”最后一句重重加重了语气,说完之后便意有所指的盯着晏止澜看。
祁璟在底下听得越来越迷糊,什么男人?什么隐疾?什么始乱终弃?
晏止澜与祁望山隔空相对,各不相让。许久后,他淡声道:“老君上多虑了。”
祁璟更迷惘了,目光从这个身上挪到那个身上,总觉得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好在晏止澜说完那句莫名其妙的承诺,祁望山终于开始说正事了。
祁璟立时被转移了注意力,无比期待的听到祁望山说:“既然如此,孤便将所知道的一切都告知于你。”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