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璟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面红耳赤道:“没、没什么……”
所幸晏止澜也不是那种喜欢究根追底的人,淡淡的“哦”了一声,便将目光转向一旁。
其实他方才话一问出口就后悔了,暗忖是不是因为傀儡阵的影响才鬼使神差的说出那句话,否则以他多年受到的晏家礼教——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孟浪,开口去问旁人这种隐秘之事的。只是话已出口,想要再收回来也是不可能的了。
祁璟见他不再追问,暗暗松了口气,心道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不过随即他又坐立不安尴尬起来,以往他跟晏止澜日夜同床共枕还未觉得有什么,但是做了刚才那个荒诞的梦之后,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了……
他偷偷的瞄了一脸晏止澜冷峻的侧脸,辇驾空间不大,他们两个挨得极近,近到祁璟一扭头就会碰到晏止澜的身体,近到他能清晰的闻到从晏止澜身上的那股清淡的雅香,跟他的人一样,又冷又淡。
好在没过多久,晏府就到了,同时解救了各怀心思的两个人。
祁璟与晏止澜一同进府,静伯已经在大门口等候多时,见到祁璟时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反应过来,恭恭敬敬的引着两人往晏氏祠堂走。
晏止澜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静伯:“一切按照公子的吩咐,都准备好了,只待公子君上赐福。”
不多时,一行人就来到了晏氏祠堂所在,祁璟看着眼前古朴沉厚的祠堂,目光落在祠堂后不远处的水面上,瞳孔骤然一缩。
那夜他与晏止澜站在水边,晏止澜曾问他看到了什么,彼时他没有丹核,面前除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什么也没有看到。如今再次看过去……
平静的水面被一柄参天灵剑取而代之。那灵剑周身环绕着浓郁充沛的灵力,剑身上刻着秀美的两个字——君归。而灵剑的身后,则是黑气四溢的一扇通天魔门,无数的黑色魔物从魔门的缝隙中蹿出来,却在碰到君归剑的时候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身形瞬间溃散。即便如此,仍有更多的魔物争前恐后的往君归剑的剑身上撞去。
君归剑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剑身上渐渐现出几丝裂纹,下一瞬,裂纹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环绕周身的灵力修复,仿佛那些裂纹只是祁璟的错觉。
祁璟精神恍惚的眨眨眼,看到一个淡淡的身影从灵剑上信步走了出来,他身着宽袍长袖立于半空中,隔着远远的距离望着祁璟。须臾,肃穆的脸上眉头微皱,薄唇微启,像是问祁璟又像是自言自语:“你是祁氏的第几代子孙?祁氏后人身上怎会有神裔血脉?”
他这两句无声的问话凝聚了他的灵力和威压,穿透厚厚的结界传入祁璟耳中,震得祁璟心神俱震,一时没忍住,张嘴便是一口暗红的血吐了出来。
静伯不知发生了何事,见状大惊,忙高声喊道:“快叫医修大人来!”
“不必。”祁璟摆摆手止住他,擦掉嘴边的血迹。
说来奇怪,那口血吐出来之后,他非但不觉得难受,反倒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像是突然间被人醍醐灌顶点拨了一样,长久积压在心头的那块雾霾被打的烟消云散不说,道心也变得清朗通彻起来,隐约间还有飘飘欲仙的舒适感。
祁璟心知是那位前辈的功劳,他冲着君归剑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以灵力传声过去:“多谢前辈。”再抬眼望去,那个淡淡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只余一柄灵剑沉默稳固的守护在魔门面前。
这一来一回之间全靠意念传声,晏止澜虽然仍能看到那个身影,却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祁璟的动作,也能猜到一二。待祁璟缓过来之后,便道:“走吧。”
晏氏的长老和旁系子弟已经到场,见祁璟和晏止澜迟迟没有进来,便有些许轻微的骚动,窃窃私语起来。
那边梅娘抱着小小的靳黎匆匆赶到,见到晏止澜后,忙低头行礼:“公子。”
晏止澜“嗯”了一声,视线从祁璟身上落到靳黎身上。
小靳黎今日被打扮的干干净净很是清爽,穿着一套黑色的改小版祭祖礼服,软软的头发被绑成两个圆啾啾的道童髻,越发显得脸蛋瓷□□致、惹人喜爱。
兴许是身上流着同一个父亲的血,小靳黎见到晏止澜的第一眼就很喜欢,这会儿看到晏止澜,人还在梅娘怀里,小小的身子却已经探出了大半个,冲晏止澜伸开了两只细细的小胳膊,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软糯糯喊道:“哥哥抱。”
晏止澜一愣,原本平静无波的心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微拨动了一下,荡起阵阵涟漪。
梅娘见晏止澜不吭声,生怕惹怒了这位晏家的当家人,忙哄着小靳黎道:“小公子乖,大公子累了,我们不……”
“无妨。”
梅娘愕然的抬头,晏止澜从她手里接过小靳黎,淡淡的说了一句,往里面走去。
祁璟与他一同走进祠堂,祠堂内立时鸦雀无声。
晏氏长老及众多旁系子弟皆跪地行礼之后,祁璟与晏止澜并肩站在晏氏祖先牌位正前方,扫视一圈,沉声道:“开始吧。”
“开祠堂——”
一声悠长沉稳的吟唱之后,仪式开启。
前面的一长串子繁文缛节皆是对于晏氏子孙而言,祁璟只需要在一旁观礼即可。饶是如此,看着晏止澜带领晏氏子孙,一脸肃穆的跪下起来,再跪下起来,如此数十次还未完,也忍不住在内心吐槽道,这礼数也太多了吧!
旁的不说,光看小靳黎那小豆丁的脸色已经由红扑扑的变成苍白,就知道有多不人道了。
祁璟一边吐槽一边看热闹似的津津有味的看着。
说来奇怪,虽然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小豆丁就是原书中以后会杀他的原主,但是从始至终,心里都没有产生过一点想把人杀掉的念头。
他暗暗思忖片刻,最终归结于自己心地善良为人厚道。同时安慰自己,还没发生的事情,怎么能现在就下定论呢?要是他现在就把什么都不懂的小靳黎杀了,那跟原书里那个暴君有什么区别?
正在他出神间,忽而听到晏止澜低声提醒道:“君上,时辰到了。”
祁璟回过神,晏止澜往后稍退一步,拉着小靳黎在他面前跪下,双手掌心朝上,清冷的声音道:“恭请君上赐福。”
祁璟按照之前福佑教他的话,一脸肃穆的说完,最后在懵懵懂懂的小靳黎摊开的手掌心轻拍三下,礼成。
等到闲杂人等都散去,小靳黎也被梅娘抱去歇息,只余晏止澜、静伯与他之时,晏止澜对着祁璟郑重道:“止征今日能如此顺利认回晏家,还要多谢君上。”
祁璟谦虚的摆摆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讶然的看向晏止澜,“你为他取名晏止征?”
晏止征,晏止澜,这两兄弟的名字有点意思。一个是在家族大厦将倾临危之时,毅然受命企图力挽狂澜;一个却是在兄长遮风避雨的羽翼下,远离祸端,平安无忧。
祁璟由衷钦佩晏止澜是个汉子、纯爷们儿!家里的苦难不声不响的自己扛,留给幼弟的却一片纯净安宁的乐土,真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一个。
晏止澜神色淡淡道:“既然已经归于晏家,便该冠以晏姓,如今父母亲皆已不在,长兄如父,幼弟之名自当由我定下。”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对静伯道,“止征虽已认祖归宗,其生母生养之恩却不可忘,靳黎便做他的小字吧。”
靳黎靳黎,可不就是幸运至极的锦鲤吗?纵观整个大月国,哪个私生子有他这个待遇?被家门认回不说,名字也被刻在正枝嫡系子孙的家谱上,甚至有竞选家主的资格。旁的不说,近一些的,比如郑家家主的那个私生子郑铮,过得是什么日子?真是同人不同命,这靳黎的命也忒好了些。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命怎么样还是取决于晏止澜。若是晏止澜是郑彪之流,恐怕小靳黎也活不过几年。
祁璟暗叹一声,一方面真心觉得晏止澜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他自己屁股后头还有一大堆烦心事等着他去做呢。
静伯应了声“是”望着晏止澜,一脸欲言又止。
晏止澜微微皱眉:“可还有事?”
静伯颤声道:“公子之前说要去游历,归期尚还未定,如今可定下了?”
晏止澜默然,片刻后道:“待我归来时,自会传信与你。你先下去吧。”
静伯还有话要问,碍于祁璟在前,也不方便再问,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祁璟在心中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晏止澜所说的游历是什么意思,恐怕是怕自己被傀儡阵所累活不了多久,提前布下的安排,看着晏止澜的眼神也渐渐复杂起来:“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晏止澜淡声道:“与其整日担忧,不如有所期待的度过余生。”他这一世本就是偷来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短。既是如此,何必徒惹人伤心?
祁璟想找出个理由反驳他,想来想去,又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遂悻悻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