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郑铮!”祁璟恍然,“你是那个之前在宴席上……”
他蓦地闭了嘴,没有再说下去。郑铮拽着衣角的手用力到泛白,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
祁璟心思一转,便明白了。宴会上的那件事情,对于别人来说,兴许只是一场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于郑铮这个当事人来说,却不是那么简单。明明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旁人的故意作弄下当初出丑不说,还被当场揭发身世,换做是他,恐怕也无法平静下来。
那场宴席,对旁人来说只是一场宴席,对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来说,恐怕会成为他的噩梦。
祁璟自知失言,忙带着歉意诚恳道:“对不住。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放在心上。”
他见郑铮没有作声,暗叹一口气,略有些忧愁,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心思敏感的孩子。
踌躇半晌后,他终于挑起一个不相干的话题,企图掩饰掉方才的鲁莽,没话找话:“你今年多大了?”
郑铮垂着头,小声道:“回君上,十七。”
祁璟讶然,这孩子看上去最多十五六岁的样子,没想到已经十七了,那岂不是跟晏止澜差不多年纪?可是晏止澜跟他年纪相仿,却长得比他还要高了,举止言辞之间甚至比他还要稳重成熟,而眼前的郑铮,却比他还要低上半个头,身板瘦瘦小小的不说,与人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不敢大声。
两相对比之下,祁璟不由的唏嘘起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本来他对于自己比晏止澜大上三岁却没有晏止澜高这件事就十分在意耿耿于怀,如今见了郑铮,更是不得不感慨一句,原生家庭对一个人性格的影响有多大了。
他这边正感慨不已,那边郑铮轻声问道:“君上可有哪里不适?”
祁璟“啊”了一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嘶——”一时大意,忘记了背上的伤,被他挥动的手臂牵扯到,疼的他连连倒吸凉气。
郑铮猛地抬头,猝不及防与祁璟的视线撞上,忙惶惶然的低下头:“君上恕罪,小的一时心急触犯圣颜……”
祁璟疼的脸都皱成了一团,也顾不上再安慰他了,忍着痛对他说:“快来帮我看看,背上的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郑铮犹豫了一会儿,祁璟趴在床上无精打采哼哼:“你再不给我上药,我就要死了。”
郑铮吓的一哆嗦,忙掀开了被子为他察看。
祁璟背后的伤乃是一柄利刃所致,好在刺入的力道不重,且避开了要害,不然祁璟早就没命了。即便如此,他这个伤势也不容大意,流血过多,又加上时间过长,费了几名医修很大的功夫,才将他缝好。
此刻伤口受到牵扯,虽然没有裂开,但是已经隐隐有血迹从绷带下面渗了出来。
郑铮动作小心的察看过后,轻声道:“君上,伤口没有裂开,小的再为你重新上次药。”
祁璟昏沉沉的点头:“好。”
不知为何,这次受伤好像比他剖丹那次的后果还要大,明明只是皮肉伤,也休息了这么久,又用灵丹妙药养着,他却仍觉得精神不济体力不支,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睡过去。
郑铮上药的动作很是轻柔,只有在撕开绷带的时候,黏到血肉的那一部分,让他忍不住痛呼了一声,其他倒是没有多大感觉。
倒是吓得郑铮束手束脚,不敢再大意起来。只是这么一来,所耗费的时间也被延长了不少。
时间一久,祁璟就坚持不住了,只觉倍感煎熬。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带着破釜沉舟一般的悲痛心情,咬着牙道:“没事,你尽管去做,不用管我。”早死早超生,这么慢慢耗着,谁受的了?
郑铮低低的“哦”了一声,加快了手下的动作。
祁璟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只得没话找话:“你知道你们家主是在哪里救的我吗?”
郑铮的手顿了顿,声如蚊讷:“小的……不知道。”
祁璟背对着他,没看到他的脸色,“哦”了一声,随即发觉不对,“不对,方才找晏止澜的时候,你还说我昨夜是在郑府东北方向昏倒的,怎么这时候又说不知道了?”
他此刻行动不便,想扭头看一眼郑铮,又怕动作太大,又牵扯到伤口,只得作罢,微微加重了语气:“说。”
郑铮被他突然发怒的语气惊到了,手下不小心用力了一些,立时疼的祁璟嗷的大叫一声,眼泪汪汪,好不容易撑起来的那点子气势瞬间烟消云散:“疼疼疼!轻点轻点!”
郑铮自知惹了祸,扑通一声跪在床边:“小的该死,君上恕罪。”
待到那阵痛楚忍耐过去之后,祁璟有气无力的小幅度摆摆手:“算了,不怪你,是我不该跟你说话扰你心神。你起来吧,该怎么做怎么做。不用理我。”
郑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继续为祁璟敷药包扎。这回没了祁璟的干扰,动作比之前快了不少,很快就包扎完了,整理好东西之后,垂着手站到一旁。
祁璟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郑铮愣了愣,过了一会儿像是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犹豫着说道:“昨夜家主救君上的时候,声势浩大,小的看到了。”
祁璟眯了眯眼,目光落在他脚上的月白流云靴上:“是这样吗?”
郑铮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唯唯诺诺道:“是,小的不敢隐瞒,望君上明察。”
祁璟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收回视线,对他道:“你去把你们家主给我叫过来。”
郑铮怔了一怔,显然是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会突然叫郑彪过来,不过君令不可违抗,他回过神来之后,还是应了一声“是”,走出门去找郑彪。
房门被轻轻关上,一直默不作声的赤朱的声音在祁璟脑子里响起:“主人?你为什么要为难这个小哥哥呀!”
祁璟:“???”
不是,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哥哥?你不是说你没有兄弟姐妹的吗?
赤朱“嘤”了一声,娇羞道:“主人讨厌!”
祁璟更加莫名其妙了:“你好好说话,嘤什么嘤?”
赤朱气呼呼的哼一声,伸出一点尾巴尖,啪啪啪的敲打着祁璟的手背:“主人是不是看这个小哥哥软弱可怜,才故意欺负人的?你没看到,小哥哥临走的时候,委屈的眼里都含上泪了嘛!”
祁璟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同你一样,是那种欺软怕硬的人吗?”待听到后面它说郑铮哭了的时候怔了,他倒是没注意到这个。
不过——
他盯着手腕上的赤朱,饶有兴趣道:“就算他哭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急着为他说话,怎么?看上人家了?”
赤朱刚抬起来的小脑袋嗖的一下又缩了回去,埋在身子下面,吭哧吭哧道:“才、才没有。”
欲盖弥彰。
祁璟嗤了一声,凉凉道:“就算你喜欢他也没用。”
“怎么没用!”
被他这么一激,赤朱急忙出声辩驳,哼哼唧唧道:“这个小哥哥又温柔又体贴,他一定也会喜欢我的。像我这么又善良又厉害的……”
说着说着它突然觉得不对劲,一抬头看到祁璟古怪异常的脸色,眨了眨绿豆眼:“主人,你怎么了?”
祁璟“啧”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它的脑袋:“你是不是傻?物种不同怎么谈恋爱?”
赤朱茫然的“啊?”了一声,呆呆问他:“什么是谈恋爱?”
祁璟哭笑不得,敢情是他想多了?也是,赤朱性子像个五六岁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么多弯弯道道?
他清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窘态,顾左右而言其他,“不如你跟我说说,你喜欢郑铮什么?如果我没记错,今日是你第一次见到他吧?”
之前从碧海青天把赤朱带出来之后,赤朱一直处于沉睡状态,那次宴会上也没醒来,细细算来,这次应该是第一次对上郑铮。
“是呀是呀!”赤朱欢快的甩着尾巴,绿豆眼里像是闪着小星星,亮晶晶的,“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这个小哥哥虽然灵力很强,但是不像别人一样那么吓人,而且他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我跟他之前就像是……”它绞尽脑汁的想着用词,半晌后憋出一句,“用你们的话说,我跟他之间就是一见如故!”
兴许是自己用的这个词非常满意,它说完之后,还满意的点了点小脑袋,严肃道,“对,一见如故。”
祁璟起先是带着看笑话的心态听它瞎扯的,渐渐的,他脸上的笑退了下去,神色凝重起来:“你说郑铮他——灵力很强?”
赤朱的判断一向精准不会出错,他对此深信不疑。可是方才郑铮站在这里,甚至换药时与他贴身,两人接触那么久,他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甚至以为郑铮的灵力跟他的人一样,微弱不起眼。
没想到,郑铮竟然深藏不露。可是,他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实力?
祁璟这边尚在思索,那边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郑彪宽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赤朱瞬间又变成了一条普普通通的手环,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它没有把脑袋全部藏起来,而是露出了两只滴溜溜转动的绿豆眼,乍眼一看,就像是红色手环上点嵌了两颗小宝石。
人未到声先至,下一刻,郑彪浑厚的略带谄媚的声音就传进了祁璟的耳中:“君上,您找我?”
他走进房间,几步走到祁璟面前行了个礼:“君上。”而跟在身后的郑铮几乎完全被挡在了他的阴影里。
“郑卿请坐,”祁璟微微一笑,“我有些事不太明白,故而派人去请郑卿前来,想要问个清楚。”
郑彪正襟危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不安:“君上请问。”
祁璟将他的一切反应看在眼里,淡淡道:“如郑卿所言,郑卿昨夜是在郑府的东北方救的我,是不是?”
郑彪忙点头:“是的,君上。”
祁璟望着他的眼睛:“那么,我想问问郑卿,昨夜我被贼人追杀,约莫是在子时左右。夜深至此,郑卿为何还未歇下?反倒有闲心在府外闲逛?”
他语气仍然淡淡的,眼神却渐渐严厉起来。
郑彪被他仿若看透一切的目光注视着,不过一时,额上便冷汗涔涔,支支吾吾道:“这……这……”
“郑彪!”
祁璟猛地喝了一声,惊得郑彪一抖,脸上横肉也跟着一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君上饶命,君上饶命啊!”
祁璟眯了眯眼:“本座被人追杀与被你救下的时辰如此巧合,你说,是不是有人特意设的局?好以此邀功?”
他没有问救他的是谁,而是故意把罪名往大了说,先吓上郑彪一回。毕竟欺君之罪可大可小,最多也就是打上几鞭略作惩罚罢了,但是一旦牵涉到谋害君主,便是死罪,谁也不敢认下这个罪名。他算准了郑彪也不会,故意以此吓他,等的就是郑彪心绪不稳定之时,再套起话来必会容易的多。
果不其然,郑彪眼泪鼻涕一把抓,哀嚎道:“君上明察!微臣怎敢做出这等欺君罔上之事?微臣冤枉,冤枉啊……”
祁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无比嫌弃的撇撇,转过头来又是一副模样:“那你说,你为何会如此巧合的出现在那里?”
郑彪被吓破了胆,只知道一味的喊冤求饶,蓦然听到祁璟这句话,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连连摇头:“不,不是我,对,不是我,是……”他陡然转身,狠厉的瞪着郑彪,指着他道,“君上,是他!是他救的君上!微臣只是,只是贪功心切……”
郑铮愕然的看着他。
他转过头来,砰砰砰磕着头:“君上明察!微臣实在不知此子狼子野心,竟然胆敢谋害君上。微臣这就、这就处置了他……”
他说着,迅速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的朝着郑铮的天灵盖一掌劈了下去。
郑铮像是吓傻了一般,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躲都没躲一下。
就在郑彪的手掌即将触到郑铮之时,一小股红光蓦地从祁璟手腕上蹿了出去,将郑彪的手打落,然后又趁着郑彪和郑铮没反应过来之时,闪电一般又蹿回了祁璟袖中。
同时,赤朱虚弱的声音传进祁璟耳中:“主人,不要杀小哥哥呀!我、我不行了,我好累……我要睡一会儿……”
还没等祁璟回话,红光闪了一闪,就悄无声息的黯淡下去。
祁璟担忧不已,喊了两声见它没有反应,只好按捺下焦急的心情,准备先把眼前的这摊子事情处理干净了再去看看它究竟怎么回事。
这边郑彪终于反应过来,赤朱的速度太快,他只感觉到一股浓郁的灵力朝他袭来,并没有看清赤朱的身影,只以为是祁璟出手阻拦了他,惶惶不安的回头:“君上……”
祁璟心里焦急,面上却不显,看他的神情就晓得他是误会了,不过他此刻没什么解释的心情,也不想解释,淡声道:“本座尚还有话要问他,你如此心急,可是心虚了?”
郑彪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显然又要喊冤。
好在祁璟及时掐断了这个苗头,目光落在郑铮身上,道:“你说,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郑铮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想往郑彪身后躲。
郑彪岂会让他如愿?身形一侧,也跟着厉声问道:“君上问话,你还不快如实招来!”
郑铮缩了一下肩膀,看着郑彪,欲言又止。
祁璟刚要再问,郑彪却是忍不住了,蒲扇般的大手啪的一掌打在他脸上,怒吼着道:“下贱胚子!你自己闯的祸事,还想连累整个郑家不成!”
郑铮被打的脸偏向一边,脸上瞬间红肿起来,现出五个粗粗的手指印,发髻也被打散了,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肩上。他眼眶红红的,含着泪,怯生生道:“不是的,家主,不是的。”
眼看着郑彪举起手掌又要再打,祁璟忙阻道:“且慢。”
他怒视了郑彪一眼:“本座问话,让你动手了吗?”
郑彪瞬间气焰全消,讪讪的收回手,喏喏道:“是。”
祁璟复杂的看着郑铮,他本想问个真相,没想到事情会演变至此,实在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遂放轻了声音道:“你说,不要怕。”
郑铮定了定神,小声道:“那日我犯了错,被家主罚去清扫别苑,只得一日一夜的时间,若是第二日打扫不完……”他怕极了似的看了一眼郑彪。
郑彪此刻冷静下来,显然也想起来之前的事情,于他而言,不过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他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听到郑铮提起,也忙跟着附和道:“对对对,没错。君上,微臣想起来了,那日我……”
“你闭嘴。”祁璟皱眉道,“听他说完。”
郑彪讪讪笑道:“是、是。”
祁璟转而又对着郑铮,和颜悦色道:“你接着说。”
郑铮迟疑道:“家主说,若是第二日打扫不完,便让我收拾东西回乡下去。我……”
他顿了顿,咬了咬下唇,脸上浮现一丝倔强,“我还没有完成母亲的遗愿。我不能回去。”最难说出口的话一旦说出来,剩下的话说起来就顺畅了。
郑铮接着道:“为了不被赶回乡下,我不吃不喝连着打扫了整整一天,却仅仅打扫了不过十几间房。及至夜深,我不敢歇下,想着连夜多干些活,兴许等第二天家主回心转意,不会赶我回去了呢?等到深夜的时候,我正巧打扫到后院那块地方,隔着院墙隐约听到有人呼救……”
剩下的祁璟没有再听下去,话到这里,他所疑惑的事情一切都浮出水面。
原是郑彪为了邀功,将郑铮的所有功劳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却想杀郑铮灭口。
郑铮胆小怕事,又一心仰慕生父,竟一直不声不吭强自忍受着不公,直到实在瞒不住了,才在祁璟的逼问下说出来。
祁璟暗叹一声,看着面容稚嫩、惊惶不安郑铮,闭了闭眼,对郑彪道:“欺君罔上,罚你杖责二十,你自去领罚吧。”
郑彪感恩戴德的退了出去。
祁璟叫住跟过去的郑铮:“郑铮留下。”
郑铮惊慌失措的睁大了眼,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祁璟温声道:“我方才见你医术精湛,这段日子,且先跟在我身边,等我伤势好转了再说。”
说完也顾不上看郑铮脸色,两眼蓦地一闭,沉沉的昏了过去。
郑铮站在床下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去,待看到祁璟已然昏睡过去之后,终于揭下了一直伪装于人前的怯懦面具。
此刻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他一震衣袖,整个人的气质悄然的发生了变化,眉目间神采飞扬,哪里还有之前隐忍胆怯的模样?
他眼里含着笑意,从容的走到祁璟身边坐下,伸出一只白的近乎透明的手,轻轻的摸上祁璟的脸庞,似是无比满足的喟叹道:“君上,今日的戏,你可看着喜欢?用了比旁人多三倍的份量,你还能坚持到现在。君上,你身上还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惊喜?小的我,可是越来越期待了呢……”
他的声音极轻极轻,犹如情人贴在耳边的呢喃细语,很快消散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祁璟昏沉沉睡着,恍恍惚惚中,一睁眼,发现自己又站在了水底的那个碧海青天里,而面前,则静静的放着那只寒玉冰棺。
祁璟一脸懵:怎么回事?他不是在郑府吗?
正茫然不知所措时,一声幽幽的叹息蓦地传入他的耳中。
祁璟瞬间被激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惊胆战环顾左右:“谁?是谁在说话?出来……”
良久没有人回答,正当他心下稍安,准备呼叫赤朱的时候,他面前的冰棺突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红光,映的偌大的碧海青天一片亮红。
那红光太过炽盛,让人不敢直视。
祁璟连连后退,拉起衣袖遮挡住眼睛。
等到那阵红光弱下去之后,他才放下衣袖,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惊讶的张大了嘴。
那位原本躺在冰棺里的仙女姐姐,不知何时从冰棺里出来了!
她衣袂飘飘,立于半空中,用哀伤又欣慰的眼神注视着祁璟,许久之后,朱唇轻启:“吾儿阿然诺,已经长这么大了。”
祁璟脑中“轰——”的一声炸了,她是……
阿思瑶似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轻笑一声:“傻孩子。”
笑靥如花,一时连天地都黯然色色。
祁璟早已经看的呆住了。
她遥遥伸出一只如冰如雪的纤纤玉手,似乎是想要摸一摸祁璟。然而下一刻,她绝美的脸庞上现出痛苦之意,低喃道:“来不及了。”
祁璟见她神色痛苦,自己的心也跟着就揪了起来,不由的往前走了一步,“你……”
阿思瑶猛然从自己的颈上拽下两个东西,奋力一抛,扔给祁璟,“阿然诺快走!这里要塌了。”
那是两颗一模一样、唯有颜色不同的珠子,一红一蓝,流光溢彩,很是漂亮。
那颗蓝珠子被祁璟伸手接住,而那颗圆溜溜的红色珠子却躲开他伸过来的手,瞬间钻进他的血肉中,在他灵脉里游走起来。
祁璟闷哼一声,再去看阿思瑶时,蓦地心中一痛,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潸然而下。
阿思瑶将那珠子抛给他之后,身形在他眼前渐渐的化作点点光晕,消散了。
他听到自己惊慌的大喊着:“不!不要!”徒劳的想要去抓住她的身影。
阿思瑶最后的声音随着点点光晕飘进他耳中:“吾儿阿然诺,你本该是这世上无坚不摧的一把利刃,无需如此辛苦。吾以夏部第十三代圣女之名,赐你无往不胜的勇气,以及一生的喜乐安康……”
祁璟哽咽着跪了下来,地在摇晃,不断有碎屑掉落在身边,然而他正沉浸在悲痛中,一点儿也没察觉。
直到一股大力将他掀了出去,祁璟才愣愣的回神,一条水桶粗似龙似蛇的东西将他团团围住,保护起来,赤朱焦急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主人,我们快出去!这里要塌了!”
祁璟下意识的“哦”了一声,赤朱带着他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快的冲了出去。
祁璟回头看了一眼,碧海青天在他们身后轰然倒塌,掀起一片片灰尘。
紧接着,祁璟发现,水下的世界也跟着碧海青天,一寸寸崩塌消散,裂纹很快蔓延到他们的脚下。
赤朱头也不回的拼命往前游着,像是跟那个坍塌的世界争分夺秒的赛跑一样,祁璟几乎能听到它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祁璟紧紧抱着赤朱光滑的身躯,大喊:“这样不行!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赤朱气喘吁吁回道:“没有办法!这里是夏部的禁地,只有夏部的人才知道出去的法子!”
祁璟又喊道:“我就是夏部的人!”
“你怎么不早说?”赤朱顿了一下,那裂纹转瞬便到了它的尾巴尖,吓得它尖叫一声,嗖的一下又往前蹿去:“你是夏部的人也没用啊主人!你什么都不知道。”
祁璟默然,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他听到赤朱道:“普通的夏部人也不行,想要出去,得用圣女手中的幻海宝兰。”
祁璟不懂就问,虚心请教:“幻海宝兰是什么?”
“是一颗小小的,蓝色的珠子……”赤朱艰难道,它快要游不动了,这水里结界崩裂了之后,它所受到的阻力是平时的数十倍。即便如此,它也不敢松懈下来,一旦被裂纹碰到,它们就会被吞噬掉,跟这里的禁地结界一样,永远从这世上消失。
它嘶嘶的吐着舌头,有气无力的歉然道:“主人,对不起,我坚持不……”住字被它吞了回去,一颗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灵气的蓝色珠子出现在它眼前。
祁璟拿着那颗珠子在赤朱眼睛边上晃了晃,忐忑不安的问道:“是这个吗?”
赤朱腾的回身,它现在身形变大,眼睛也跟着变大了不少,原本绿豆一样大小的眼睛,现在看上去有几乎有拳头大小,盯着人看的时候也莫名多了些气势。
祁璟往后缩了缩,听到它带着哭腔说:“你怎么不早说你有幻海宝兰!害我跑这么久,命都要没了!”
“那个,”祁璟干巴巴道,“对不起啊,我也是刚知道它叫这个名字。”
赤朱委委屈屈的接受了他的道歉,下一刻熊熊斗志燃了起来,掉头冲向背后坍塌的世界:“主人!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