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顾不得多想,祁璟“哎——”了一声,飞身扑了上去,将人紧紧抱住,就地旋转半圈挪到安全地带,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多大点儿事也值得你这么不要命!”

晏止澜没有说话。

祁璟心感奇怪,抬头对上对方的眼神,才发觉好像是自己弄错了。

晏止澜的眼神清明平和,哪有一丝想不开的模样?

晏止澜低头,静静的望着他:“你以为我要跳水自尽?”

祁璟松开抱着他腰身的手,讪讪道:“你不好好睡觉,一个人跑到这里做什么?”

晏止澜瞥了他一眼:“我也想问问君上,君上此刻本该在客房歇息,怎的会出现在晏某这里?”

祁璟摸摸鼻子,抬头望天,死鸭子嘴硬道:“今天天气好,我出来赏月……”他说着,浑不在意的往天上看了眼,悻悻的闭了嘴。

头顶天空漆黑黑的一片,别说月亮了,连颗星星都没有。

再看晏止澜,虽然没有开口嘲弄他,眼里却是隐约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祁璟尴尬不已,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晏止澜目光透过他,看向后面泛着银光的水面,沉默了半晌后,道:“君上请回吧。”

他自重生到现在,所遇到的事情所接触的人,已然跟上世截然不同,让他有种仿佛在做梦的不真实感。恍惚中,他甚至分不清,究竟上世的经历是梦境,还是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是梦境。

暴君不再是暴君,父母至死不渝的感情变成一场笑话,晏家的兴盛从此不用再全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这些念头纷纷扰扰,一股脑的全部涌入他的脑海,令他蓦地生出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来。

他这边杂七杂八的念头纷扰繁复,没注意到祁璟正在悄悄跟赤朱说话。

祁璟:“魔息在哪里?”

赤朱:“奇怪,刚才我明明闻到了魔息的味道,现在又没有了。”

祁璟目露怀疑:“你到底行不行啊?”他怎么越来越觉得,这个赤朱好像不太靠谱?而且看上去呆呆傻傻,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赤朱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哼哼道:“男人怎么能说不行!等着!给你看看我的本事!”

祁璟翻了个白眼,呵,男人。

没想到正正被晏止澜看到,忙摆出一副困扰的样子,随口问了个问题:“晏府后面怎么会有这么大一块水塘?”

晏止澜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祁璟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他说错话了吗?

晏止澜见他神情不似作伪,确实不知的样子,便指着前方一个地方给他看:“那里。”

祁璟努力睁大了眼睛,踮起脚伸长了脖子看,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他一头雾水的转头:“什么?”

晏止澜看他的眼神愈发古怪了,他的视线牢牢落在祁璟身上,反问道:“君上看不到吗?”

祁璟老老实实的摇头:“看不到。”

他话音刚落,晏止澜快如闪电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两根修长的手指搭在他的脉门。

祁璟愕然,下意识的把手往后一缩:“你干什么?”

晏止澜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一股散发着淡蓝色光晕的灵力探入他的灵海,沉声道:“别动!”

祁璟的倔脾气刷的上来了:“你说不动我就不动,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说着他凝神聚起灵力,想要挣开。

谁知晏止澜早救预料到了,低喝一声:“七星!”

祁璟只觉周身一紧,一口气没上来,聚起一半的灵力瞬间溃散。他震惊的低头,灵剑七星化作一条软软的布帛,将他从头到脚绑了个严严实实,甚至连嘴巴都没放过,被封了个严严实实。

晏止澜顺势伸出另外一只手,接住他直挺挺倒下的身体。

祁璟仰面躺在他怀里,怒视晏止澜:“唔唔唔!”(放开我!)

晏止澜口中说着“冒犯了”,手下却没停,灵力在祁璟灵海细细的探测了一番,眉头越皱越紧。

终于在祁璟忍不住要破口大骂的时候,松开了对他的束缚,盯着他神色莫辨。

祁璟气急,突然听到晏止澜低声道:“你的丹核呢?”

他早该发现的,祁璟能被称为大月国第一高手,并非浪得虚名,也不是因为他高高在上的国君身份,而是他本人真的有这个实力。否则上一世在他的暴虐统治下,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谋反都被他镇压下去了?甚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灵力散尽身死道消,也没看到祁璟究竟结局如何,到底是死是活。

自从重生之后,他起初只是有所怀疑,这世的祁璟比之上世的祁璟,不仅性子不一样,连实力都远远差了一大截。直到方才探入他的灵海,他才发现,祁璟灵力虽然充沛却极为不稳,再往深处探去,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他的体内没有丹核。

怎么可能?

没有丹核就意味着继续修炼,不管再浓郁的灵力,没有丹核的加持,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溃散。而眼下,据他所探查的情况,祁璟的灵力显然已经有消散的迹象了。

之前他心有怀疑的事情,一下子涌上脑海,如同拨云见日,全部清晰明了起来。譬如祁璟为什么会被注满怨气的灵体伤到,譬如祁璟为什么不会御剑,为什么从来没有召唤过他的本命灵剑……他记得清清楚楚,上世暴君祁璟的本命剑是一柄名叫九圣的灵剑,那剑颇有灵性、周身环绕着强势的湛蓝光晕,熠熠夺目,很是好看,跟这世被他炼化后的七星还要强上几分。而如今,他不仅没有本命灵剑,甚至连丹核都没有。

以他身上现有的那股浓郁丰沛的灵力相比,他本该有一颗强大雄厚的丹核的,否则不可能有这么深厚的灵力。他的丹核哪去了?

晏止澜紧紧盯着祁璟,脑中隐隐约约浮上一个荒谬的念头,他下意识的探了一把自己的灵海,浑圆的丹核静静的躺在他的体内,与他的灵力交汇相融,没有一丝异样。遂悄然松了口气,然而不知为何,心中仍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祁璟听他开口询问,便僵住了。

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他险些给忘了,如今的晏止澜,今时不同往日,体内存着他的丹核,人又勤勉,日夜修炼,修为自是比他差不了多少,旁人发现不了的事情,他稍微一探便能清楚。至于探出自己没有丹核的事情,对旁人来说兴许难了些,对于现在的晏止澜来说,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之前也想过,若是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只是他只想到的是会被福佑或者祁望山发现,毕竟这两人,一个修为高深,一个日日关注着他,在他们面前露馅也是迟早的事情,他也早早想好了说辞,跟祁望山说明,他准备从宗室里挑选一个根骨优秀又机敏沉稳的孩子,继承君主之位,自己则做个逍遥闲人,不愁吃喝便可。反正到时候,他没有丹核灵力溃散,相当于人已经废了,以祁望山的好强的性子,绝对不会继续扶持他,肯定会另寻人选放弃他这颗已然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的。

至于福佑那边,福佑一向疼他,视他如己出,虽然心疼是不可避免的,估计不会太为难他。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竟然是晏止澜!

祁璟简直想大骂一句“贼老天!”被谁发现不好,为什么偏偏是晏止澜!这让他怎么解释?

一时之间,他脑子里各种念头纷涌而至乱成一团,慌乱之中想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却发现头脑混乱不堪,满脑子只有两个字不断回荡:“完了。”

正手足无措之时,晏止澜突然脸色微变,低喝一声,七星灵剑瞬间化作锋利长剑回到他的手中,看也不看,反手往后一刺,同时另一只手拽着祁璟的衣领,脚尖点地,往上轻轻一跃。

他们身形刚离开地面,只听“轰”的一声,原本待着的地方就被什么东西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与此同时,一股劲风朝着祁璟袭来。

祁璟被晏止澜拽着,行动不便,等他反应过来时,那道劲风已经削掉了他脸侧的一缕碎发,直奔面门而来。

“魔物大胆!”

一声厉喝骤然在祁璟脑子里炸开,震得他七荤八素。恍惚中他似乎瞥见一道细长的红光朝着对面直冲而去。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才发觉,刚才那道红光好像是……赤朱?

赤朱细长的身子绷的笔直,以自身为利器,冲着袭击祁璟的那道人影而去。

不知何时,周围起了浓浓的黑雾,赤朱身上耀眼的红光在黑雾中快速穿梭,看的祁璟眼花缭乱。

这边晏止澜将他放到黑雾之外的安全地方,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持剑往黑雾里面大步走去。

所幸祁璟虽然尚在状况外,还记得随手给自己布了个防护结界。打架他不行,就目前这个聚集起来时而灵时而不灵的灵力,万一打到正关键的时候掉链子,他岂不是白白给人送人头?不过撑个小小的结界,保护好自己还是可以的。

然而渐渐的他发觉有些不对劲,那些黑雾弥散开来,像是有目的一样,快速的朝着他这边聚拢,很快将他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几道黑影从黑雾中猛然窜了出来,齐齐袭向他。

祁璟一惊,心神动摇之下,加持在防护结界上的灵力便消退了一些,瞬间被黑影袭来的力道拍出几道裂纹。

他再也不敢松懈,凝神聚起灵力,口中低喝一声,一掌拍在结界上,有两条黑影没有提防,立时被反弹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地方。

剩下的几条黑影相互看了一眼,很快不再团团围住,而是一个缀着一个,将全部力量注入到最前方一个黑影的身上,大吼一声,用力一击,瞬间将祁璟的防护结界打了个粉碎。

祁璟与最前方那人双掌一接触上,只来得及看到对方木木的眼睛,下一刻便被对方浓厚的魔息掀飞,掉落在地上。

对方乘势追击,一柄冒着黑气的魔剑直逼他的面门。眼看着就要刺中他之时,一柄散发着温润蓝光的灵剑破空袭来,打掉他手中的魔剑,趁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反身一举刺入他的要害,发出几声刺入血肉的闷响,将他连同身后的几人一起,穿糖葫芦似的穿了个透心凉。

为首之人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往后仰去。

七星力道不减,带着他和身后的几道黑影,一举定在了地上,发出嗡的一声响。

祁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晏止澜的身影穿过黑雾,大步走到他的身边,召回七星,那些黑影瞬间化作光晕碎片消散在空气中,他紧皱眉头,一脸凝重的扶起祁璟:“是傀儡术。”

祁璟捂着被打中的胸口,一口腥甜涌上喉头,他咳了两声,擦掉溢出嘴边的血迹,心念电转间,想到了一件事:“跟宫里的那两起事情一样?”

晏止澜点头:“不错。跟那两个灵体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黑雾随着黑衣人的死亡渐渐消散,赤朱红色闪电一般嗖的一声窜了回来,盘在祁璟手腕上,愤愤道:“可恶!被他逃了!”

祁璟摸摸它的脑袋:“你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赤朱被摸的惬意,眯了眯绿豆眼,尖尖的三角脑袋轻微晃了晃:“那人浑身上下被魔息裹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祁璟的手顿了顿:“连你也看不到?”

之前他和晏止澜都没察觉到有魔息的时候,是赤朱第一时间嗅到了魔息的存在,他本以为以赤朱这么机敏的反应,一定会看出来一些什么的,没想到对方有备而来,他们还是大意了。

晏止澜的目光落在摇头晃脑的赤朱身上,神色不明的看了一会儿,却没有开口询问,而是继续问之前的问题:“你的丹核呢?”

祁璟本想含混过去,一对上他执着的眼神,立时萎了,只好斟酌着词句,委婉道:“此事说来话长,等有时间我慢慢跟你说。不如你先回答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之前他就好奇极了,为什么晏止澜听到他说什么都没看到的时候,脸色那么奇怪?好像他本来应该看到什么似的,这里到底藏着什么?

晏止澜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再追问,他此刻已经知道了祁璟没有丹核的事情,自然明白为什么他会看不到自己说的那些东西。

大月国的修炼者分为上下两个阶层,其中一部分原因在于,世家子弟乃至皇室的修炼功法都是传承下来的,一招一式一呼一吸之间皆是有迹可循,而不像普通修士一样,所学杂乱不成体系。各个家族虽然自成一脉,各不相扰,然而只要有心细细追究,就会发现最终登上顶峰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相似的特性,比如心性坚定,不易为外界所扰之类。

而这些登上顶峰的人,会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一些东西,也是世家皇室中秘而不宣极为重要的秘密。

晏止澜起初只是因家事缠身,想要出来走一走静一静,没想到不知不觉走到了晏府的后面,更没想到他竟然看到了父亲在世时对他说的场景。

年幼时,父亲曾带他来过这里,问了同今日他问祁璟一样的问题,“你看到了什么?

彼时他修为尚浅,只看到一片水波荡漾,如实回答之后,父亲摸摸他的头,道:“等你修炼到晏家心法第七重,就能看到了。”

如今他已参透晏家心法第八重,且隐隐有往第九重突破的趋势,再次站在这里,眼前的景色骤然扭转,发生了变化。

原本一波平静的水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高耸入云的深深插入地心的灵剑,剑身上镌刻着秀美的两个字——君归。而灵剑的身后,则是黑气四溢的一扇通天大门。

晏止澜心神大震,很快明了,眼前这座门,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魔门。而这柄灵剑,想必就是祁氏那位以身封印魔界入口的先祖化身了。

无数的黑影从魔门后面呼啸着冲出来,想要穿过灵剑,都在碰上剑身的刹那化作齑粉。灵剑虽然镇压着魔物,但是数百年如一日承受着无数魔物的冲击,显然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它无声的微微颤动着,流光溢彩的剑身上,隐约有裂痕出现。

晏止澜试着往前走了一步,尖锐的啸声瞬间穿透耳膜,无形的威压压在心神,震得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来者何人?”

一道威严的声音蓦地在脑中响起,同时束缚着他的那股压力骤然减轻。

晏止澜抬头,一个淡淡的身影从灵剑上显现出来,飘然立于半空,衣袂飘飘,正垂眸望着他。

晏止澜略一思索,便知这位应该就是祁氏那位先祖——祁一微,遂弯下/身行礼:“晚辈晏止澜,偶然闯入,无意冒犯,望前辈恕罪。”

祁一微道:“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吧。”

晏止澜刚要说话,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道瞬间包围他的全身,将他送了出去。

回过神来,他人仍是站在岸边,而祁璟正站在他对面,与他四目相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魂灵出窍做的一个梦。

然而他真切的知道,这不是梦。父亲生前便时不时的嘱咐过他,若是以后晏府遇到什么危急之事、万不得已需要寻求皇室帮忙时,如若老君上不肯,便问他“君归何处”,一切便会迎刃而解。

起初他不明白,父亲只是意味深长道:“等以后你自会明白。”

直到见到那柄君归剑,他什么都明白了。

自祁氏先祖封印魔门以后,便无人得知魔门的下落。多少心思不纯之人想要寻找魔门所在,都铩羽而归。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们日夜惦记的魔门,竟然就在晏府后面,在世家贵族聚集最密集的地方。

晏止澜心思一转,便明白此招虽险,却是极为精妙。

虽然魔界不知何时会冲破封印打开魔门,宛如不定时的炸.药,随时有可能爆炸。但是地处世家皇城,一旦有所异动,定然会第一时间引起世家皇室的警觉。到时即便有所伤亡,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召集各大世家的精英,与魔界一战,重新将魔门封印,及时止损。

反之,若是将魔门封印在普通修士所住的地方,或者是人迹罕至之地,魔门一旦失去封印,魔族大肆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原本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随口问了一句祁璟,问他有没有看到魔门。

然而祁璟一脸茫然的样子,让他觉得哪里不对。以祁璟的修为,应当远远高出于他,为什么会看不到?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顺手拉过祁璟,探入他的灵海,惊讶的发现,祁璟体内竟然没有丹核!

这个讯息比他看到魔门给他的冲击还大,以至于魔物直逼近身他才察觉。

祁璟见晏止澜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便戳了戳赤朱:“你能看到对面有什么吗?”

赤朱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水啊!”

祁璟简直要败给它了,废话,他又不瞎!难道看不到那些水吗!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不满,赤朱伸着脑袋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掐着嗓子撒娇道:“主人,好痒,给我挠挠。”

祁璟无语,半晌后终于还是没忍住,无奈道:“你能不能不要学女孩子说话?这么说话听着怪怪的,显得娘里娘气的。当然,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样子,只是我觉得你可以更自然一些,不要委屈自己。”

赤朱陡然僵直了身子,蓦地掉转脑袋,对着他怒目而视。

祁璟被它瞪的莫名其妙:“怎么?”

赤朱“嘶嘶”吐着信子,显然是气结,吭哧吭哧了半天,才怒气冲冲道:“人家本来就是女孩子!”

祁璟手一抖,差点把它摔下去。他呆呆的睁大了眼:“什么?”

赤朱气呼呼的拿细细的尾巴尖使劲敲了一下他的手背:“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