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只老虎

越是靠近玉简,沈钦越觉压力急升,周遭幻象也愈发密集起来。

顶多几步路的距离罢了,沈钦却仿佛走了许久,尤其最后几步,他的脚简直像是在地上挪动一般往前移,分明他身体只是由鬼气凝聚,眼下却疲累得仿佛要流出汗来。

好不容易,他终于站定在那木架之前。

眼前幻象交替,沈钦已然快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只能摸索着将手伸向了木架底层。

在沈钦凭着感知用力握住那枚气势的玉简之时,只感觉脑中一清,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眼前幻像尽散。

他这是……成功了么?

沈钦盯着手中隐隐透出青光的暗沉物事,怔怔地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方才还看不真切,这下抓在手里,却见这玉简同其他确实大有不同。

普通玉简大多青玉白玉,质地温润细腻看着就叫人心生欢喜,可这枚刻录着鬼修功法的玉简却是一枚墨玉,黑乎乎沉甸甸的一块压在手里,只在他掌心投下一片墨绿的阴影。

不仅仅是他手中的这枚,另外几枚玉简同层的玉简也随着沈钦抓握的动作,如同受到号令一般安静下来。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就是……修真界的东西么……

他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眼前的玉简入手虽不够温润,但细看之下却也光洁,微沉,表面光华依旧晦涩,却收敛了之前全然外放的气息,明明只是死物一件罢了,却分明给人一种……乖顺的感觉。

果然,超脱俗世的东西,也同样不能用常理来判断。

鉴于沈钦在通过考验的过程中受到了不小的折腾,如今他对着小东西倒是又爱又恨起来,恨它让自己承受了一番折磨,又爱它是引自己入修炼一途的根本,司玘看着他平静下来后难以掩饰的疲惫神色,便提出先让他去休息一番,修炼的事情,待养好精神再说。

沈钦自身也并未提出什么异议来。

他同样心知自己消耗了不小的精力,此时如果强撑着立即开始参悟修炼,恐怕也得不到什么太大的效果,总归这玉简是跑不了的,再多等一会儿……倒也无妨。

他踏入修真界的第一步,总要尽善尽美才是。

想要清楚了解这一点,沈钦一直进本的神经骤然一松,就连身形也忽然淡了两分。

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啊……

不过方才那么困难的境况他都已经经历,此时这点虚弱便也不难忍受,可他自己尚不觉得有什么,司玘却眉头一皱,伸手一揽便将人往楼外带。

沈钦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开,也就随他去了。

回到房间之后,司玘便勒令沈钦好好休息——说是勒令,其实也就是把凝神的玉佩往沈钦手中一塞,然后就把沈钦整个人往床上一掼,塞进被子里包好,最后便坐在床沿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司玘整个过程都没说话,不知怎的沈钦居然觉得这人往日清冷的目光有些灼灼,竟烧得他有些脸热起来。

……想什么呢。

沈钦暗自啐了一口,闭上眼睛努力忽视掉投注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他自己真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

……

既然都已经躺到了床上,沈钦本想就这么睡上一觉,却没成想越躺越精神,再加上还有个司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别说翻身了,连动都不敢动,时间一长手脚发麻不说,连脊背也开始僵硬酸疼起来。

……难挨得要命。

逐渐地,沈钦开始维持不住自己的神情,最终还是司玘看不过他的“自我折磨”,他蓦然听司玘叹了口气,然后就有人伸手将他从被窝中解救出来,改成了靠坐在床头的姿势。

“睡不着?”

——装睡失败……

沈钦只能睁开眼,就着靠坐在床头的姿势无奈地点了点头。

司玘眼神似有些无奈,抬手替他理了理鬓发。

这动作他做得理所当然,沈钦却又不自在,不着痕迹地又往后靠了一些。

……太亲密了。

这些动作……实在是太亲密了。

亲密到他都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前些日子沈钦总因为怨气失控而手脚发软,司玘对照顾沈钦这件事总是不假手他人,为此免不得要把他搬来抱去的,几回下来他便已经上手,态度也向来都是理所当然,仿佛这么做是再正常不过了,可沈钦却始终不能适应,总有一种莫名的面红心跳之感。

可显露于面上的,只是越来越频繁的沉默。

为何面对司玘时总有那般不自在的感觉,除却对方那过于完美的面容,其他原因沈钦隐隐有感,却仍不敢细想。

可实际上沈钦又清楚地知道,以司玘的实力乃至地位,他完全没必要亲自照顾他,乃至到了同吃同住的地步。

可是为什么?

沈钦已经不止一次想问了,临到口出却又怯懦地退缩回去。

他并不敢承认自己对司玘那种隐秘的亲昵,却也无法忽视它,加上司玘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亲密举动,他几乎每日每日都在一种隐秘的喜悦和惊疑中摇摆不定,又难以避免地升出对这般古怪心思的恐惧,真真是难挨到了极点。

曾有人言要真正看清自己的心,方能通明澄澈不为外物所扰,可一颗真心,是说看透就能看透的?那万般的纠结和折磨,有时就恰恰来自已经隐约明悟,却又不敢承认的真实心绪。

正如不知从何而起的——迷恋。

是的,迷恋。

将沈钦种种没能掩藏完全的情绪收入眼里,司玘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沈钦还没彻底明悟,又或者说此时的他尚且不敢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可一直以来,作为一个“旁观者”,司玘却一直都看得很清。

因契约而恐惧,因契约而顺从,因契约而……迷恋。

他所有异样的情绪都来自于被司玘杀死那一瞬就已经联结的契约,他的一切对妖修都不是秘密,也无论如何都防抗不了司玘,司玘知道,如果沈钦是一个普通人的话,他将会是司玘最衷心,也是最得力的仆人。

——然而他不是。

伥鬼是没有神志的,在沈钦之前,从来如此。

将被己身杀死的人类收为伥鬼本就是虎的一种天赋,但自身限制同时也是天道制约,一只虎终其一生也就只能收服一直伥鬼罢了,再加上修道成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将鬼魂截留世间更是有违天理,虎妖收服伥鬼的可能性要比普通山林野兽低上许多,实力越强这种差距就越明显,司玘不是没杀死过人类,但一直以来都未有人能转变为伥鬼,后来他一路突破至大乘期,基本上就对收服伥鬼这种事情不抱希望了。

直到他遇上了沈钦——

这个人类是不同的。

先前身受重伤不得已化作原型,司玘完全是在无意识的暴虐中杀死了沈钦待到他彻底清醒过来,沈钦的魂魄便已化鬼,司玘也依照本能顺利接收了沈钦全部的记忆。

沈钦的魂魄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就如志怪异谈中的情节相若,司玘在沈钦记忆中看到的世界相比于修真界也足以称得上是光怪陆离,他并不清楚沈钦到底因何而来到此方世界,但完全不同的时空势必便是沈钦能保留意识的原因之一。

如果只是这般影响倒也无妨,虎对伥鬼单方面的制约可以说严苛至极,哪怕伥鬼有了旁的心思,司玘也就当时多了个特殊的仆人罢了,无需多加费心。

可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的相处,司玘便发觉事情远没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沈钦根本就是远超司玘认知的存在,不单单关于神志方面,还有他惊人的天赋和因契约而对司玘不自觉展现出的依赖和亲近,司玘原只是抱着些微好奇与探查的态度,却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

他是特殊的,他是——独属于他的。

从死亡降临的那一刻起。

可或许是妖物天性贪婪,他开始不满足于主人与仆人的关系,他开始……想要更多!